书城现代言情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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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风铃:二

一个月后,康权在电话中教训姜常说:“爷们家说下的话不算数,你小子是不是在娘肚子里呆了十八个月才出生的啊。”姜常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问:“这啥意思啊,说得人一头雾水。”康权说:“忘了过年时在你们家里,说有一段弟兄们当年的录像,要刻碟送大家留记念呢。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姜常在电话中自责说:“这事呀,唉,哥们现在猪脑子,早忘了。”又说:“没事,我明天就给大家整出来。”康权说:“说话算数,我们还等着看呢。”

这一回姜常果然认真,把多年前自己留下来的录像资料寻了出来,通过机子转换,存到了自己的移动盘里,然后拿到市场刻成了六张光碟,通知康权和其他几人有空时来取,说是一人一张留个记念。

康权最先拿到了自己的碟,同时负责把韩伟和倪鹏的也一并带在身边。带到典当行后,想放到工作的电脑里看,又怕别人说三道四。后来,心痒痒的拿了倪鹏的一张给送到了他的单位里。两人先说了一通工作上的事,倪鹏才慢不经心地把碟放大电脑中。

屏幕中很快显出了一个场境,好象是在一家餐厅的雅间里,坐着一桌男男女女,还有好几个小孩子。倪鹏没有反应过来,问:“这是谁照下的,都是些谁呀?”康权说:“往后看。”后面不看则以,一看,两个人认出了镜头的中人,也想起了早己忘记的一桩往事,心灵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强烈冲击。冲击的力量不是别的,是十几年的光阴,是一份自己曾经年轻过的活生生的动态的影像。

录像记录的是十三年前的一次聚会,参加的人就是哥几个各自拉家带口出来的队伍。拍摄的人自然是姜常了,镜头中的弟兄们一个个是多么的年轻啊!孟达的老婆和儿子还是那么和美的一家人,倪鹏和韩伟放声而歌,带醉而舞;在康权一首深沉的《红高梁》插曲嚎叫过后,他们用筷子击着碗碟,摇头晃脑的是那么可笑又可爱;姜常的头脸原来是方形的,戴着一副学问的眼镜,棱角分明,气色刚毅,和现在咋就判若两人呢!还有游昆和他老婆,一个是圆头圆脑,显见的少年英姿,风流倜傥;一个是面如圆月,甜笑妩媚,样子楚楚动人的女娇娥。两人虽说结婚已经三年了,怀里还抱着开始学语的儿子,可你总误会他们是燕尔不久的一对新人。

最令人感叹唏嘘的是录像中的女人和孩子们,她们曾经的美丽是那么的年轻,她们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一种轻松与娴静,一种天然的母性的朝气与活力;还有她们的笑,她们总有几分羞涩的情态,和那一头头富有生机的乌黑头发,全都被录像给记录在案,成为健在的她们永远不可重新拥有的记忆。而每家一个的独生子们,男娃们调皮捣蛋,打打闹闹还发生了小小的冲突;女娃们则扎着小辫,穿梭在桌椅之间,像几只翩翩的蝴蝶,不时出现在镜头里。他们是那么的弱小,又是那么的天真可爱……。

两人几乎是淘醉着看完了长约三十多分钟的录像。康权注意力的集中点,除了镜头中的场面和大家的形象外,便是自身和家人。妻子陶玉在镜头里多次出现,一头乌发虽说剪短了,却那么的浓密,林黛玉式的瓜子脸蛋上,还晕出几分苹果红来,显得那么年轻漂亮。女儿囡囡当时仅仅是六岁,笑的时候掩着小嘴,吃的时候慢条斯理,她总是在母亲的左右出现,想让她们安静一下都难。而倪鹏看的目光有点直,脸上似乎带出一种痛苦的表情。

康权瞥了倪鹏一眼,说:“我都怀疑,镜头的里咱们真有过那么年轻的时候吗?”倪鹏半天才答非所问说:“姜常老小子,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康权说:“当时录过像,事后咱们全忘了。这东西对外人没啥,对咱们可确实珍贵啊。”倪鹏说:“我看得有点心痛,咱们咋就说老就老了,时间这东西真是太残忍了。”康权说:“老倪,不知咋的,我突然想喝酒。不为别的,为影像中过去的年轻。”倪鹏说:“想喝,把他们几个都通知到了。让他们也看看自己过去的怂样。”康权为难说:“要是中午,那你可得做主。要不然,我下午还要在公司值班呢。”倪鹏说:“没关系,就说跟我出去跑业务了。”

哥几个中午一般不聚了喝酒,这一天都被通知到孟达家开会,说有重要事情要宣布。这是个善意的谎言,说得神秘,听者也便认真对待,都说一定赶到。发起人康权买了十多斤羊肉,又捎带了七、八盘下酒菜。倪鹏从单位里带了几瓶老烧酒。早早的来到孟达家里,三个人一齐动手,丰衣足食。等到姜常、游昆和韩伟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而且把酒桌子就摆在电视前面。

于是,主题公开,康权煞有介事地致词说:“今天,这酒菜是由我备的,酒呢是倪鹏赞助,意思是两个人的,我先申明了。我们是穷人家摆宴,凑合着招待大家,不要嫌寒碜。主要的是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请大家来看一看,希望你们被促动、促动。来,哥几个先喝一杯开场酒吧。”酒都喝了,游昆不以为然说:“康权,你小子搞这个干啥。咱们不是有的九号基金吗!用上就行了。”康权说:“两码事,今天主要是我有点激动,就想跟大家伙喝酒。你就不要想那么多,没关系的。”孟达的态度正好相反,说:“每个人生活中有些事,非本人表达不足以了却心情,大家应该理解并支持也是正确的。你们说对不?”康权连说:“对,对,对,就是这么个道理。”韩伟借题逼问游昆说:“年也过了,天也开始暖了,你给咱们搞得那笔款有没有着落啊?”游昆哄小孩一般说:“快了,快了,现在是手续全过关,就等钱到手了。”姜常一激动说:“这是个好消息,来喝酒祝愿,早早发财。”

酒喝得跑了题,康权便拿出了那几张光碟,给韩伟发了一张,说:“这是姜常为咱们弟兄保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比钱有精神价值多了。”孟达和游昆说:“那我们俩的呢?”康权一指姜常说:“问他要。”姜常“嗨嗨”一笑说:“又忘在单位里了。完了给你们吧。”孟达就骂说:“年纪不大,真成了猪脑子了。”姜常说:“确实是,现在的忘心比记心大多了。”游昆说:“老年痴呆症的先兆。”

康权迫不及待把碟从孟达家的电视中放了出来,哥几个都有点肃穆地禁了声息,专注而看。随了镜头的转换,往日的情境,特别是十几年前的各人的形象,让哥几个一片唏嘘,感叹不己。

倪鹏敬了姜常一杯,说:“现在的条件,录点像容易,当年有此条件的可不多。回头看了,真让人激动啊。”孟达说:“我都想不起有这回事,看看记忆这个东西多可怕。”康权说:“记忆不可怕,可怕的是时光。这才十几年的一个时段,咱们每个人都变得几乎面目全非了。”姜常说:“太夸张了,要说变化,咱们只是头发少了,皱纹多了,皮肉松了,精神蔫了。你们看看咱们的女人们,一个个才叫面目全非了。”孟达说:“变化最大的就是你姜常的老婆,这么一对比,我算是理解你想离婚的真正原因了。”姜常说:“扯,大家的老婆,是彼此的彼此。”康权说:“是啊,一茬庄稼一茬黄。”倪鹏说:“我不敢相信,我们家的那个黄脸婆,原来也还年轻过。”孟达说:“嫂子确实老得最明显,要说变化最大的是乔兰,最小的要算是陶玉了。”游昆凑进来说:“那你们评一评我老婆,现在我觉得她丑的像个猪一样。”孟达说:“你小子生在福中不知福,这山望着那山高,家花没有野花香,没过手的都是花,过了手的都是屎。”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游昆不甘心被讽,挑逗式地问说:“孟达,看了这录像,你不想你老婆?”孟达说:“想她干甚。”游昆进一步刺激说:“要说这中间的变化,咱们最起码各人还守着自己的老婆,孟达老小子这都空床几年了,把个贴身的女人,硬给送到了国外,现在不知红火哪个外国人呢。”孟达不恼,只是冷淡地说:“她******有本事红火了美国总统,跟我有求的关系。”游昆继续说:“你不要这么绝情,看看录像中,当年你们很恩爱的呀!”孟达没反应,游昆肉脸一皱嘴一龇说:“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她还给你生了那么大个儿子。我不相信你就真的这么绝情。”孟达受不住了,恶声反击说:“你小子,还有完没完了。”游昆达到了目的,这才哈哈大笑说:“不要恼,不要急,看了这么好的记录片,哥们也是替你惋惜啊。”

游昆真是个混旦,调侃够了孟达,语气一转感言说:“其实,咱们形像上的变化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每个人的功能的老化。当年,咱们东跑西颠,啥时候觉过累呀。如今,你们看看,男人们一个个老气横秋,女人们一个个朽淹如秋后的茄子。老婆汉子呆在一起,兴奋不起来不说,连性也不起来了。”韩伟底气不足地反驳说:“那感情是你,我们还没没落到那个地步呢。”游昆话锋如剑,批驳说:“不要以为你老婆是个赛西施,就一天像个发情的公马一样,绕着转来转去,一个月也来不了一两次,就以为自己功能还强着呢。真让你在女人堆里扎个蒙子,怕你连气都跟着短了,不要说那个功能了。还好意思给弟兄们夸口。”姜常看不过,举酒相助说:“游昆,你小子不要发野,嘲笑别人这不行那不行,扪心自问去吧。来,哥几个喝酒。”康权也说:“游昆说话太极端,人老归老,那是自然规律,个别如你小子的另类,毕竟不多。”游昆又哈哈一笑说:“不要生气,我也是逗大家玩,不然一个个看着过去,伤感现在,咱们这个酒还喝不喝了。”

真是舌头是个肉旦,由人来咬嚼,来翻卷,游昆说起了酒问题,这酒却由于是中午的摊子,哥几个中有两个下午还都有事,又加上看的是旧日的影像,人人都有点情绪燃烧不起来。大家指点中看了一遍录像,然后便开始吃肉,说些感叹的话,又放眼了一下将来,便都兴致有几分索然了。只有康权情绪亢奋,把记忆中的往事一桩桩的、时不时的翻出来。

康权说:“小时候,咱们在一个大院里住着,那时的娃娃真多,一混一大群。现在,咱们那个院子早就不复存在了,那么多的儿时的伙伴,都不知道撒落在哪些地方了。就剩下咱们哥几个,这么多年不离不弃,互相照应着,也互相对照着,一年年的走了下来。友谊对于咱们来说,都快成了互为一体,成了一个人六个面了。可是社会却是不由咱们意志在变,变得越来越薄情寡意,越来越不伦不类。有时候我觉得真疲惫了,觉得活着真没有啥意思。今天看了这个录像,我的心一下子又跟将死的鱼见了到水一样。我觉得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坦然了也就自然了,刻意了便就扭曲了。扭曲了便是累,便是负重,便是愿望的永远不达……。”

哥几个静静的听着,目光里饱含了恬静,还有凭心而论的一种达观。康权也用从没有过的激情,演说着自己来自意识深处的辩析和感悟。中间,他停顿了一下,带出了几分感伤。

康权说:“看见录像里边的大家,还有几乎被我们忘记的那一天的经历,我不知为什么想流眼泪,想喝酒,想大家来共同品味一下个中滋味。所以,迫不急待请大家来,一起重温当年的片段。我相信时间是一个截面,今天和昨天永不重合,它们是两个截面的平行不悖。人类拥有记忆,实在是一种带着罪过的美好,只有动物会用自然来贯穿生命的全过程。说实话,从这段录像里,我一子找到所谓的苍桑和悲壮的感觉,找到了友谊和慈爱、以及命运的凝重的份量。所以,我想喝酒,你们都陪我一杯吧。”

康权有点自我澎湃的言论,不过是意识流在现实中的梦呓,让熟悉的哥们门听了觉得很新鲜,也很有意思,又莫衷一是。大家只是为了响应他的激情,都端了杯,都喝了酒,还有孟达评之以好口才的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