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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张杨誓死明心志

回到西安,张学良很多天来一直闷闷不乐,这天傍晚副官即来报告:杨主任来了。

张学良急忙走进客厅。杨虎城从沙发上站起来,抱歉地说:“副司令,打扰了,真对不起!”

“哪里,哪里,”张学良边说,边观察杨虎城的脸色。杨一向沉着稳重,这会儿脸色阴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虎城兄,什么时侯从华清池回来的,委员长说了些什么?”

“我刚从临潼回来,就为这事来找你。”杨虎城解开衣领,掏出手绢在额头上轻轻按着。

“坐下,慢慢谈。”张学良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在杨虎城面前。

“副司令,委员长这次来西安,我看情况有点不对头!”杨虎城呷了一口茶水,“方才一到临潼华清地,他就布置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让晏道刚给他开一个东北军和十七军的师以上军官名单,从明天起,他要挨个儿接见、训话。”

“这是什么意思?”张学良轻轻地嘀咕,像是问自己,又象是问杨虎城。

“威胁、利诱、分化、瓦解、挖你我的墙基呗!”杨虎城忿然地说,“另一件事,让侍从室主任立即用电报通知陈诚、卫立煌、蒋鼎文、陈调元、朱绍良、万耀煌、陈继承,邵元冲等高级将领,到西安来开军事会议,部署对陕北的红军进行第六次大围剿!”

“看样子,委员长这次到西安来,是要撤开东北军和十七路军亲自调兵遣将,进攻陕北!”张学良站了起来,右手托着下巴,一边在房内踱步,一边思考着。

“嗯,是这样。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蒋这次是铁了心了。”杨虎城说。

“他这个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一点都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太叫人伤心了!”张学良叹息地摇着头。

“你对他一直抱有幻想,我早就把他看透了。他和共产党不共戴天,要他放弃反共是不可能的,白费唾沫!”

“眼看他就要动手了,虎城兄,我们该怎么办呢?”张学良站在杨虎城面前,心急如焚地说。

“副司令,我倒要先问你一句:你是真抗日还是假抗日?”杨虎城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这一点你还怀疑吧?我可以对天发誓:坚决抗日,绝不退缩!”张学良斩钉截铁地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献上一计!”杨虎城的心怦怦地跳着,睁大双眼瞪着张学良,象要从张学良的脸上辨别他决心的真伪,接着又朝门外瞅了瞅,见没有任何人,这才上身前倾,凑近张学良身边,无形中握紧了一只拳头,声音低沉而坚定:“等老蒋进西安时,我们给他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张学良大吃一惊,他的心一阵紧缩、半张着嘴巴,半晌没有吭声。近几个月来,他和蒋介石由于政见各异,不断发生磨擦,甚至争吵,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他采取什么“行动”,他俩之间的关系毕竟不同一般,曾经有过一段政治上的“密月”,蒋介石对他也算是爱护备至,委以重任;要突然对蒋介石采取挟持行动,他一时真还难以表态。

“副司令,在国家、民族处于危亡的紧急关头,可不能把感情因素和个人考虑置于国家民族之上啊!”杨虎城深知张学良和蒋介石之间的关系,现在又见他沉默不语,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话已出口,已经收不回去了,于是便采取激将法,尖锐地提醒他。

“那是,那是,”张学良不无慌乱地说,“这事情太重大了,容我想一想,容我好生想一想。”

见张学良说话吱吱唔唔,犹豫不决,杨虎城十分不安,心想:他是和蒋介石拜过把子的,要他和蒋介石彻底决裂,是不是太天真?但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疑虑,和张学良共事一年多,耳濡目染,他的言论、行动都是爱国的,为人也是耿直的,他相信张学良抗日决心是坚定的、真诚的,绝不会半途而废。想到这里,他的心也踏实下来。又鼓励地说:

“副司令,夜长梦多,你可要当机立断啊!错过时机,后悔就晚啦!”

“容我再想一想,容我再想一想,容我再想一想。”张学良还是那句车轱轳话,接着,他诚挚地说:“虎城兄,你的心意我完全明白。此事关系重大。不管事态怎样发展,请相信我,我不会把你的话告诉任何人,我张学良不是那种出卖朋友、出卖良心的王八蛋!”

“副司令,我相信你!相信你的爱国心会超过你的个人感情!你我若不是心心相照,我今天说下这个话来,不是寻着让人杀头吗!”杨虎城站起来紧紧握着张学良的手,四只火辣辣的眼睛互相对着……

杨虎城告辞回家,张学良一直把他送出楼门。他从屋外走到屋内,又从屋内踱到屋外,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杨虎城的一席话,把他的思绪全搅乱了。他不断问着自己:老蒋要动手,自己下一步棋该咋走呢?按杨虎城的意见去做,合适吗?挟持领袖、统帅,这不是兵变,不是反叛吗?假若不采取果断措施,仍唯蒋介石之命是从,那就会在内战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国家、民族就要遭受更大的磨难,张学良就要继续遭人民大众的唾骂,永远沦为历史的罪人。两条道路,两种办法,他翻来覆去地想,在心灵的天平上掂量过来,又掂量过去。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房间里充腾着弥漫的烟雾。

时过午夜,赵一荻小姐穿着睡衣,发鬓蓬松地从卧室走出来,埋怨地说:“汉卿,今天你是怎么啦?这么晚了,快睡吧!”

“就睡,就睡。”张学良如梦初醒,连忙宽衣解带,走进里间的卧室。

躺在床上,他仍然睁大双眼,盯着漆黑的房顶出神,各种念意:老蒋虽然对自己无情,可我不能对他无义,自己应该做到仁至义尽,尽最大的努力,进一步劝谏他放弃错误的政策,领导全国军民抗日,如若不能,恐怕就只有铤而走险,走杨虎城所指的那条道儿了。

想到那条道儿,眼前突然浮现出西岳华山的“回心石”,浮现蒋介石站在面前指责他的身影……张学良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不知西安市的哪个角落,响起了起床的军号声,这时候,张学良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从12月5日开始,蒋介石就按晏道刚提供的名册,挨个儿和东北军、十七路军的师以上军官谈话、吃饭、照像,进行所谓的“精神感召。”他对这些将领说:“现在是剿共取得完全胜利的最后五分钟,对于国家和你们个人的前途来说,目前都是关键时刻,每个人都必须为最后一役作出贡献。”

当东北军将领提出抗日和打回东北老家去的要求时,蒋介石振振有词:“这个问题嘛,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只要有我蒋某人在,一定可以带你们打回东北。你们要听我的命令,目前的任务是剿共,消灭了共产党,我是会抗日的。你们不可轻信谣传,中了共产党的奸计!”

在和东北军、十七路军的高级将领谈话的同时,蒋介石又调兵遣将,令蒋鼎文进驻潼关,樊崧南的四十六军开到华阴,胡宗南的第一师从甘肃向东布防,万濯粕的二十五军进抵咸阳。从咸阳到兰州的整个公路运输线,很快控制在中央军的手里,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则处于被分割和被监视的状态中。蒋介石这些部署也是给张学良和杨虎城一个明白不过的暗示:你们己经完全处于我的武力控制之下了,何去何从,看着办吧!

在蒋介石的策划下,几天之内,国民党的高级将领陈诚、蒋鼎文、卫立煌、朱绍良、陈调无、陈继承、邵无冲、万耀煌,以及南京政府大员蒋作宾、蒋百里等接踵而至,猥集西安。一时间,西安城火药味十足,天空飞机隆隆,街上战车奔驰,蒋系特务、宪、警趾高气扬。蒋介石更是踌躇满志,以为“八年剿共将在两周之内结束,最多也不超过一个月”,他就可以凯旋回京了。

这一段时间,蒋介石活动频繁,又是召开军事会议,研究“围剿”方案;又是找东北军、十七路军的将领安抚拢络。可是却把东道主张学良和杨虎城撇在一边,不加理会。沉着、稳重的杨虎城倒还罢了,年轻气盛的张学良却无法忍受,一种被抛弃、被冷落的感觉,紧紧攫住了他的心。

张学良每天都要去一次华清池,每次走进五间厅,蒋介石不是正和人谈话,就是开会;见了他,总板着面孔,冷若冰霜,说不了几句话。他只好到老相识钱大钧的办公室去坐一阵,聊聊天,然后返回西安金家巷。

眼看蒋介石的军事部署就要完成,大规模的“围剿”就要展开,张学良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12月7日下午,他决定去华清池与蒋介石进行一次最后的诤谏。

当张学良跨进五间厅二号房间蒋介石的宿舍兼办公室时,蒋介石正坐在北窗三斗桌前的一把转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曾文正公全集》聚精会神地阅读。听见脚步声,蒋介石抬起头来,见是张学良,脸上立刻挂上不悦的神色。

“委员长,这几天你忙得不可开交,要多加保重身体呀!”张学良把军帽端在手里,在蒋介石对面的一把木圈椅上坐下,谦恭地说。

“战乱时期,忙是当然的!你不是也挺忙的吗?”蒋介石把书放在桌上,硬梆梆地回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是的,是的。”张学良欠了欠身子,看了蒋介石一眼,“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应该向委员长陈述……”

“陈述什么?”蒋介石打着官腔,“还是在洛阳说的那些话吗?”。

“是的。还是那些话!”张学良声调铿锵地说,“日寇侵略我国,贪得无厌,步步进逼,继东北沦陷之后,华北己名存实亡,最近,日伪军又大举进犯绥远,进一步窥视我国西北,国家民族的存亡,己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在这种形势下,无论是为国家、为民族的利益,还是为委员长个人的威信着想,都应该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不停止内战,不举国团结一致,就谈不到抗日;不抗日,也就谈不到救亡图存。现在全国的老百姓一致要求政府抗日,若再继续‘剿共’打内战,必然丧失民心,这样下去,绝对不会有好结果!请委员长三思!”

“哼!”蒋介石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你说,再说下去,把话都给我说完!”

“委员长这些年不惜牺牲一切来围剿共产党红军,只是抵消了中国的抗日力量,这样只有利于敌人。共产党也是中国人。他们有鲜明正确的抗日主张,是爱国的,我们应该和他们实行联合,只要我们确立抗日的国策,在委员长的领导下,共产党是可以合作的,是能够听从领袖的命令的。”张学良越说越激动,眼泪噗簌噗簌地往下滴,“委员长,学良的陈述完全是从党国利益出发,没有夹杂任何个人的恩怨。想当年国父孙中山也搞过国共合作,委员长是当今的总裁,信照国父的先例,和共产党联合抗日,是国难期间的唯一办法。”

“一派胡言!”蒋介石越听越刺耳,手往三斗桌上狠劲一拍,大发雷霆,“你知道什么!共产党那一套我比你清楚,我和共产党合作过,也去过俄罗斯实地考察过,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今中国最大的敌人,不是日本,是共产党,过去耗费多年时间,没有打仗打不赢,就想投降敌人,和他们搞联合,还有点军人气慨吗!‘剿共’是既定国策,决不动摇,你就是拿枪打死我,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心!”

“自东北易帜以来,我对委员长为耿耿忠心,服从训令,不敢稍怠。而‘九一八’国难发生以来,各方面怨谤,集中在我一身,只有委员长体谅我、保护我。我也认为委员长的事业,就是国家民族的事业,既使我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委员长对我的厚待。”为此,我仍要冒死进谏。当前的国策,是团结抗日还是分裂内战,必须明确择定,这对国家民族的前途,以及个人的荣辱都是成败攸关。我以为,委员长必须悬崖勒马,领导全国团结抗日,才是振兴国家唯一正确的道路。否则,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会成为国家和民族的罪人!”

张学良慷慨激昂的陈词,痛苦失声的泣诉,丝毫没使蒋介石动心,他气得五官都挪了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学良说完,他便撇着嘴角,冷笑着说:“你中共产党的毒太深,不要再讲了,我不愿意听!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要叫你向东,你就应该向东;我要叫你往西,你就得往西;我要叫你去死,你就得去死!不要问为什么,这是命令!你是军人就得服从。”

张学良见蒋介石如此冥顽不化,既生气,又失望,伤感到了极点,不禁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蒋介石斜了张学良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待张学良感情稍微平静一点后,说:“我明白地告诉你!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服从‘剿共’命令,全部开赴陕甘前线进攻‘共匪’,中央军作为你们的援军;另一条是如果不愿‘剿共’,就把地盘让出来,让中央军去‘围剿’。你们嘛,立即撤离西南,东北军调往福建,十七路军调往安徽。这两条路何去何从,你们可以自由选择!”

张学良知道蒋介石“剿共”决心己下,再说也无益,只得站起来,擦干眼泪,悲怆地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