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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福源赤胆劝学良

阅罢电报,张学良的心情犹如陡涨的海潮,一浪赶一浪地冲激着他,使他无法自己。“他还活着!”他一连念叨了几遍。去年10月21日晚,红军夜袭甘泉以南的榆林桥,一〇七师六一九团四个营被全歼,团长高福源下落不明,人们一致认为他死了,即使活着,以他的刚烈性格,也怕无生望。现在居然还活着,而且被红军派回来,并有军机大事,这在张学良内心上引起的震动和冲击简直太大了。

“高福源……红军派他回来,有要事同我面陈,有什么事要面陈呢?”张学良背着手,在宽大的玻璃窗前踱来踱去,脑子里苦苦思索着。突然,他的眼前一亮;我不是曾经给王以哲军长发过密电,请他在前线设法和红军沟通联系吗?现在高福源从那边回来,不是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吗?想起这些日子正为找不到共产党的内部关系发愁,如今机遇来了?他异常兴奋。

第二天早晨,张学良一起床,便给“西北剿总”参谋长晏道刚打了个电话,说他要去洛川前线视察防务。晏道刚原任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今年三月派到“西北剿总”提任参谋长。他的任职,张学良、杨虎城和其他东北军、十七路军高级将领心里都有数:这是蒋委员长在他们身边安的一颗“钉子”,是特地派来制约和监视他们的。所以张学良对他防着三分。

早饭后,张学良乘车来到西关机场。他的私人飞机的驾驶员、美国空军后备役中尉伯尔迎上前来,问道:“副司令,今天飞哪里?是不是马上就发动?”

张学良有一手娴熟的飞机驾驶技术。那还是第二次直奉战争后,直军南苑空军人员投降了东北军,张作霖把组建空军的事务交给了头脑清新的张学良。在此期间,由航空处教育长万显章辅导他学会了驾机技术。他喜爱航空事业,十几年来,多次亲自驾上银鹰冲上蓝天。对张副司令的驾机技术,伯尔心中有底,便耸耸肩膀走开了。

张学良驾驶着波音飞机,低空北飞,俯瞰秦中大地,依然冰封雪冻,然而咸阳北塬汉武帝唐太宗、文王、武王各陵寝,却是依稀可辨,张学良不禁喟然慨叹:“人贵有所建树,以垂史册。否则死后的坟墓无论多么壮丽雄伟,终究是黄土一捧。”

飞机在洛川郊外的简易机场降落,六十七军王以哲军长己在跑道外迎候。张学良与王以哲过从甚密,王在二十年代初就在张学良的手下工作,是张学良把他从排长一直提到现在这个高位上的;他对张学良忠心不二,执行他的指示不遗余力。不久前,在西安“剿总”欢迎蒋介石派来的参谋长晏道刚的宴会上,他当众把老蒋对中央军和地方军的不公痛斥了一番,可给张学良解了气。

汽车奔驰在黄土飞扬的公路上,张学良和王以哲并肩坐在后排。王以哲笑嘻嘻地说:“高福源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满口的新名词,什么统一战线啦,停止内战、枪口对外啦,全是共产党宣传的那一套。”

张学良脸孔板得铁紧,一言不发,王以哲好生纳闷:不是你发来密电,要我寻求和红军联络的途径吗?看今天这个脸色,莫非情况又有了什么变化?两人默默无语,汽车驶进军部后面的一处秘密小院。一走进屋茶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张学良就吩咐:“把姓高的带来!”

不一会儿,高福源兴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他身材魁梧、粗壮,浓眉大眼,头上裹着白羊肚毛巾,身穿黑色对襟长棉袄,下身穿黑棉裤。象个地地道道的陕北汉子。一见张学良,“啪”地敬了一个军礼,激动地说:“张副司令,我回来了,是红军放我回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张学良勃然大怒,右手猛地往桌上一拍。“打了败仗,当了俘虏,丧师辱军,我高福源的确没有什么脸面来见长官。如果仅仅为了我个人的名声和荣辱,我是宁死也不会回来的。”

“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学良的脸孔仍然冷若冰霜。

“我是为了你副司令的前途,为东北军的前途,才主动要求回来见你!”

“胡说!你兵败投敌,给共产党当奸细,我要枪毙你!”张学良怒目圆睁,声色俱厉。

到了这步田地高福源也豁出去了,便毫不示弱地大声说:“副司令,你要杀我,那太容易了,就象踩死一只蚂蚁一般!但我高福源绝不怕死,怕死我也不会回来面见上司!这次我与您晤谈,为的是提醒一下副司令:你忘记了三千万家乡父老兄弟姐妹当了亡国奴,也忘了大帅死在谁的手里!这国难家仇,何时去报?这民族奇辱,何时能消?现在人家共产党和红军号召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诚心诚意要帮助我们东北军打回老家去,张副司令,你有什么理由拒绝人家的好意,凭什么还骂人家是‘匪’!我们数十万大军不放一枪一弹,把自己的家乡丢给日寇,眼看华北也将不保,副司令你身居高位,不图收复失地,还算什么中国军人!还有什么脸面去打抗日的红军!副司令,你想一想,我们‘剿共’多年,究竟剿出了什么结果?若继续打内战,除了遭国人唾骂,还能得到什么下场呢……”高福源越说越激动,一时间泪如泉涌,失声痛哭起来。坐在一旁的王以哲,也掏出手绢暗暗擦泪。

高福源慷慨陈词,每个字都象一颗铅弹,一下下敲击着张学良的心。他再也不能保持骄矜和平静了,滚烫的泪珠禁不住夺眶而下,他忽地从坐椅上站起来,大步走上前去,双手搂拄高福源的双肩,用颤抖的声音说:

“福源啊福源,我的好兄弟!你骂得好,骂得痛快!别见怪,刚才我是想试试你的胆识,不错,你是个好样的!”

高福源挥去一把热泪,长长嘘了一口气。张学良亲自挪过来一把椅子,按他在椅子上坐下。王以哲宽慰地松了口气。

“福源,你回来得正好,我现在是心乱如麻。正在谋求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的途径。”张学良坐在高福源的对面,亲切地望着他:“当俘虏受了不少委屈吧,共产党和红军对你怎么样?”

“副司令,谈起这几个月的经历,真是一言难尽哪!我看到了另一块天地,明白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道理。”高福源兴奋起来,脸上泛着光彩,把他被俘后的经历和见闻,一五一十地向张学良和王以哲作了介绍。

高福源用充满感情的语言,讲述着自己在红军中经历的一切。张学良和王以哲神情专注地听着,不时发出一声声啧啧赞叹。谈完之后,高福源诚挚地说:

“二位长官一直对我栽培、信任,可说是恩重如山,我对长官的赤胆忠心,也可昭天日。我绝对不说假话,共产党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帮助东北军打回老家去,完全是为国家民族着想,是非常真诚的;我回来前,见到了红军的高级首长,他说如果张副司令真正愿意同红军合作,他们可以派正式代表来和我们进行谈判。”听到这里,张学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深情地望着高福源,坚毅地说:“你说得很好,回来得正是时侯。这些日子我也反复想了,我们东北军要想摆脱绝境,要想有所作为,看来只有一条路,这就是和红军搞联合,枪口对外,团结抗日,舍此别无它途。肯定这条路要潜伏着各种艰险和危机,可我张某也只有义无反顾了!”

顿了一下,张学良又郑重地叮咛高福源:“事关重大,千万要注意保密。你在这里休息两天,然后再去一趟陕北,请红军派一位正式代表来,具体商量双方有关联合的细则。事到如今,你就放心去做这个工作,万一出了什么危险,你家属生活,子女的教育,都由我和王军长负责照料。”

“是,我一定不辜负副司令的希望!”高福源见目的已经达到,心情十分欢畅,站起来向两位老上司敬了礼,轻松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