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幽灯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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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奁艳(6)

夜深,月色如水,洒进窗棂。

月桐躺在外间的罗汉榻上,似睡非睡,恍惚间听到有个女子在哭。月桐一骨碌爬起来,披上件衣服向窗外看去。只见拾翠正站在外头屋檐底下,头上松松绾了个髻,穿着素纱中衣,厉声训斥道:“你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往主子爷跟前凑,仔细身上的皮!你以为自己是谁,也不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脏心烂肺,亏得你想出故意打翻杯子让人家在意的把戏。知道的,是晓得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不会调教呢,没白的丢我的脸!”

剪春跪在地上,低着头嘤嘤的哭,道:“我不敢,我不敢……”

拾翠冷笑:“你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呢!顶嘴就掌嘴!还不打!”

剪春无法,左右开弓开始扇嘴巴。

月桐赶紧披了衣裳出去,对拾翠道:“姑娘快消消气,这大半夜的,不是在咱们自己的院儿里,这是在主子爷的住处呢,闹大了让人看笑话不好。再说,虽是夏天,可夜里露水重,仔细着凉。”

拾翠冷冷道:“你算哪根葱,莫非以为在我跟前有脸,在这儿给她说情?”

月桐赔笑道:“哎哟,我哪有这样不自量力。姑娘,是老祖宗有恩典,皇家的奴才都许打不许骂,万一抖出不中听的话,让掌事儿的听见,这不是给人把柄么?再说,姑娘也该快些回去,万一主子爷醒了,身边没人可不妙。为了这么个奴才,不值当的。”

拾翠脸色缓了缓,指着剪春骂道:“听见了么,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往屋里跪着去!”说完一甩袖子回寝室了。

剪春还跪在地上,月桐赶紧道:“还不快起来。”

二人一并回了屋,月桐拧了一把毛巾递上去,剪春一边擦脸,一边仍哭个不住,低声道:“是谁脏心烂肺?我手没拿稳,打了一碗茶,我就知道她当时没发作,过后要作践我,提心吊胆到这会儿,以为这一桩能揭过去,谁想她等主子爷睡了来折磨我……”

月桐忙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悄悄站起身,向外看看,只见黑漆漆的,知是又睡下了。方才回来,月光底下看见剪春肿起的脸,叹了口气。

这也是冤孽。

拾翠和剪春当年一并服侍芸香,当年也是一并进府,奈何两人似是前世有仇,龌龊不断,事事都要压对方一头,不肯相让。芸香不喜拾翠,连当日芸香扔下一盏热油灯烫坏了红绫,也是拉拾翠出去顶罪,打得只剩半条命。剪春讨了芸香欢心,时常给拾翠小鞋穿。孰料风水轮流转,芸香死了,拾翠竟然变成绝色美人出了头。镇日找茬磨磋剪春,这才不到半个月,剪春已经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月桐低声道:“你宽宽心吧……我去拧条凉毛巾,你敷敷脸。”

剪春腮上还挂着泪,委屈道:“打人不打脸,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咱们一生荣华富贵都在脸上,掌嘴都是给男人的,除非做了下贱的事。我哪一桩做下贱了?我就顶着这张脸,明儿个去找掌事儿的嬷嬷去!”

月桐劝道:“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风头正盛,主子爷一刻都离不了,你就算告了状,又能把她怎么样?没瞧见福晋都让她两分么,别告状不成再惹一身骚。”

一语未了,有个丫鬟进来道:“拾翠姑娘让剪春过去值夜。”

剪春无法,只得前去。到了才知,拾翠根本是作耗她,命她在寝室门口跪到天亮。

剪春跪在暗中流泪,心想倘若以后日子都如此,还不如就死了,又咬牙暗道:“要死一起死!一并将那贱人杀了,倒也干净!”想到此,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儿,捏在手里,悄悄往寝室中查探动静。然后一步一挪向内膝行。

屋中寂静,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给屋中罩上一层朦胧的纱。桌上的金猊炉子还燃着,吐着安神的熏香。

剪春暗暗舒展双腿,扶着门框站起来,攥紧银簪,几步冲到床前,一把掀开床幔,举手便要刺,可定睛一瞧,床上只躺着郡王一人,正在酣睡,哪里有拾翠的影子?

正此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女人咯咯咯的笑声!

声音粗嘎,如同夜枭,在这暗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剪春登时一身冷汗,猛转过头,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惊慌间,那冰冷的奸笑又响起来,稍纵即逝。

剪春方才杀人的恶心一瞬崩溃,只想逃走,可两股战战,腿一软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竟不能行动。只好不住朝四周张望,只见床旁边架着一张紫檀八扇屏风,屏风后,似有片东西在晃动。当此时,那冷笑又从屏风后传来。

剪春奓着胆子抻脖往屏风后去看。这冷不丁一望,更是惊惧交加。只见拾翠披头散发站在屏风后的妆台前,双手不断抚摸一个奁盒。剪春认得那盒子,先前是芸香生前用的,后来落到拾翠手里,拾翠极其钟爱,旁人不准触碰,时时抱在怀中摩挲把玩。

拾翠抬起头,月光照到那镜上,映出一张惨白的脸。这张脸变幻莫测,一时国色天香,艳美无双;一时又幻化成拾翠原先的模样——小家碧玉的一张脸,不过清秀干净,却看着有些沧桑。

拾翠似有些痴痴迷迷,当那脸变得美艳,她便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当变成原先的样子,便满面愤怒。不管哪一种情态,都分外扭曲狰狞。

忽然,拾翠在从镜角似是看到了剪春,猛地回过头,快步走过来,却见那里空无一人。

她似是松了口气,又扭头,望向镜子,那当中映出一个绝色佳人,她吃吃笑了两声,喃喃道:“我已经变美了,休想把我的美貌收回去。”一行说,一行走到床边,撩开幔帐,又躺了回去。

剪春藏在桌下,浑身乱颤,竭力不让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又静等片刻,方才连滚带爬的半爬出了门,惊恐的瞪大双眼,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