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听她说(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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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她一进店就卖力地干起活来,心想忙起来也许就没空想那些烦心事了吧。十点多的时候,电话却没了命的叫起来。会像她心里面期望的那样是MAY打来的么。不料却是家里的电话,她走进操作间接起电话,传出父亲的声音让她有点意外。父亲在电话里叫她回去,没有原因,语气坚决,像是命令。印象中父亲很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

她说:“爸,我在这边还得先辞了工作,最快也得两天啊。”

“你什么也别说了,去车站坐最近一班车回来。”

“爸,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问那么多,你回来就是了。”

挂了电话,她一直在心里思量着究竟什么事需要这样急切地叫她回去,她还没缓过神来,父亲又打电话过来:“12:07分有班特快T5092,别耽误。”

她看看时间,10:34。只剩一个多钟头了。她也来不及多解释,向丁丁告了个假,急匆匆地往回赶。在屋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还好她没有多少行李,还是那只来时的帆布包。她突然想到应该给MAY留个便条,桌上散乱着一堆杂物,她从中翻检出一只圆珠笔芯,没有纸,也没时间去找,推开杂物在桌上留出一小块空地,就拿起笔芯在桌面上写:“MAY,家里有急事,我回去了。”桌面是上过清漆的,圆珠笔在上面哧溜的划过去只留下淡淡的印痕。她急了,用力的划了几笔,光滑的桌面上霎时间刻下几道深深的痕迹。她也没想太多,丢了笔,心想呆会上车再给MAY发条短信好了。

几乎是小跑着出去,顺手带门,只听见身后传来门锁‘碰’的一声。去路边,拦车。“火车站,师傅麻烦你快点,我赶时间。”她对司机说。还好一路上只遇到一个红灯,也还算顺畅,下了车直奔售票大厅。宽阔的大厅里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旅客,风尘仆仆,抑或扛着大包、拖着旅行箱。她听见车站广播里传来的声音:“由成都方向开来的T5092次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列车停靠2号站台,请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她在人群中穿行,发现每一个售票窗口前都挤满了人,排着长长的队。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冲到一个窗口前,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正在掏钱,她用极快的语速说:“同学,我车要开了,你让我先买。”没等那男孩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已掏出钱包,里面安静的卧着七八张红票子。前天刚发了工资,还没来得及和MAY一起庆祝,就闹起了别扭。她点出两张,买了票,攒在手里就直往候车室奔。一路上横冲直撞,帆布包随着她的步伐一路颠着,一下一下拍打在她的后背上。已经开始检票了,人很多,队伍缓慢地移动着,乱而有序,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人群中挪向检票口。后面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推推搡搡的直往前挤,她皱着眉侧身想让过去,一个中年男子挤上前来不断向前涌,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被推的往旁边一歪。最后总算是检了票,上了车,找位子坐下,心还怦怦乱跳,燥热的浑身像水洗过一样,她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平静下来。

火车缓缓地开动了,她想着自己过一阵子应该还会回来这个城市。只是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此倒让她心里有些隐隐不安起来。心想还是给MAY发条短信打个招呼比较稳妥,桌面上的留言MAY八成是留意不到的。摸口袋却不见了手机,奇怪,她明明是揣在口袋里的,她记得刚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还掏出看了一下时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慌乱中塞到了别的地方,翻便所有的口袋,意外的发现钱包也没了。买票的时候还在,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没了呢。她又翻了翻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面只有塞的乱糟糟的旧T恤。手机钱包全都没了踪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遭了贼了,刚才上车的时候不是有人推了她一把么。她懊丧极了,辛苦一月赚来的钱全泡汤了。

她当初如何干净的来,现在就如何身无分文的去。这一趟远行,好像真是没发生过一般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车票是一直捏在手里的,否则恐怕连家也回不了了。裤子后兜还剩着两枚硬币,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她带着愈加烦闷的心情一路颠簸地回到了家。她这才明白,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她悲伤的理由。敲开屋门,迎接她的却是母亲红肿的眼睛,见到她,便一把拉过来紧紧地搂进怀里,凄楚而哽咽着哭出声来。她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猛的望见堂屋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姐姐大学时的照片,无邪的笑容,明澈的眼底没有一丝杂质。照片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柱线香,袅袅的清烟里,姐姐在对她无声的微笑。父亲从里屋走出来,神色凝重,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他半晌才喃喃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陌陌她遇到了泥石流,再也没回来。”父亲说完,蹲在地上,深深地埋下头去,双手狠狠地插进那头浓密的乱发,地板上是散落了一地的烟蒂。

她懵了。深邃而巨大的悲伤是无声涌过来的。心是被生生扯裂,挣碎的。泪水就无声的湿了眼。她并不想哭,她只是悲伤,悲伤到无法言说。悲伤是只有鱼和树才能懂得的东西,悲伤是只藏在阴暗的角落无法拿出来示人的东西。她觉得亦不需要人懂得。有些人来不及告别,我们总以为手中抓着满把的时间,却在一念之间就错过了一切。

姐姐入土的那一天没有骨灰,只在木盒里装进一捧失事地点的泥土,她眼睁睁地看着工人师傅用水泥砌死了那个墓穴,封住了二十几年的短暂岁月。母亲号啕,父亲叹息,她在墓碑前的香炉里插上一炷香,一使劲,中间那把香束就一颤,有香灰簌簌落在手背,烫的一缩手,抬眼是袅袅青烟中姐姐看向她的脸,那么清濯,眼睛就湿了。姐姐的一生永远停在了25岁,那个白衣飘飘的年纪,而生与死岂是天地之隔。生非死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得以永存。

此后家里也便极少提及此事。大家都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姐姐的照片被母亲用白绢缎包好,放在木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