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十年不见一个人，你是否还能记清他的模样。
在我六岁那年，与母亲分别，十年后，她变得苍老与臃肥。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那种感觉就像我们从来未曾分散过一样——你会觉得，昨天晚上，她还抱着你说了晚安。
或许，那是妈妈的味道。
1
我的童年非常快乐，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捉虫、捕鱼，我们还打弹珠斗鸡，童年的玩意，多到你数不清。
我们在玩耍中嬉笑落泪，但当朝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阳光不会骗人的，它永远温暖明亮。但人却会撒谎。那个时候，村里的所有人都告诉说：
“你妈妈在南方的一座小镇里打工，听说能赚很多钱，赚到钱就会回来的。”
我父亲也是一个骗子，他从未像我提起过母亲。六岁的时候，我胆小懦弱，父亲不讲的事情，我便不问，我一直相信妈妈有一天会回来的。
在我母亲消失的第一年，我从未怀疑过一切。但从第二年开始，我脑子开始出现一块空地，在这片空地里，所有人都玩着游戏，但我却始终弄不懂游戏规则。
父亲树立了权威，我只是一个跪拜的丞民。我不敢向他提起妈妈的任何事情，他的脸并不狰狞，但他微笑的样子却容不得任何质疑。
2
上学的时候，开始有同学问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妈妈？我告诉他们，我的妈妈在南方的小镇赚钱，很快就会回来的。
妈妈很快回来这件事情，我说了三年。到第三年的时候，我已经不相信这个故事了。同学们也在没问过我。
我每天按时回家，乖乖拿出作业本写作业，然后吃饭，上床睡觉。
每天都是如此。
爸爸觉得我可能已经忘记这个故事了，也或者他一直记得，但不敢面对。我们无时无刻都在避免进入这个话题。
3
如果你想拿生命遗忘一个东西，那么你会失去生命。而那些记忆仍然嵌在你的脑子里。
那个时候，我看过一本书，书中说：在脑袋发生严重的碰撞后，你会丢掉你曾经的记忆。
但是年幼的我对于严重这个词的理解并不深刻。于是我开始不停的敲击自己的后脑勺。最开始是用我的手，到后来我用书的角。发现效果不理想后，我还用了石块。那些石块敲击在后脑上，真的非常疼痛。我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都能听到脑袋骨的声音。
4
父亲并不仁慈，他的胸怀狭小到装不下一根针。
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会拿着满分的试卷，乐呵呵的走向父亲。我就像一个演员，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朝他大叫：
“我拿满分啦，我这次全班第一哦，连学习委员都错了一题呢……，如果妈妈看到了一定会抱着我亲的。”
我会说一大推废话，然后在最后，将妈妈这个字眼提出来。
但爸爸只要听到这个字眼，脸色就会瞬变。
“我告诉过你！你妈妈在南方打工，你老问什么？！”
我告诉过你，他连微笑，都能带着不可置疑的怒气。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低沉，但眼神与表情就像撒旦。
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害怕撒旦。
5
时光瞬逝，当我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初中的时候，全村人都来为我道贺。
爸爸很高兴，在众亲家面前不住挥舞。
“哈哈，这孩子，绝对能上好大学。没得跑了！”
我在屋子里看书，我看见他们在客厅里高声喧嚷。爸爸的声音在其中显得无比高昂。后来他还将我拉出屋子，大声的问我：
“你想考哪里的大学？哈哈！”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他只是在炫耀而已，父亲是一个视面子为生命的人，他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在众亲家面前扬威的机会。
如果，我可以换一个问题，我一定会让他告诉我母亲的真相。
但我不敢问，他会不高兴，我害怕他不高兴的样子。
我还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为我骄傲，他从未认真的看完过我的任何一张试卷，也没有为我检查过一次作业。就连家长会，也常常百般推诿。如果他真的为我的成绩骄傲，他应该试着夸夸我做对的一道题，或者我写的一篇高分作文。
而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在村民们散去后，他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6
我以优异的成绩上了初中，最后用垫底的成绩结束了我的初中生涯。甚至都谈不上结束，到初中最后一年的时候，我已经处于半休学状态了。
我从未认真上过课，我都不想在教室里待。我不想听老师们的絮絮叨叨，我不愿意受到任何的压制。在初三的那年，我叛逆达到了顶峰。
每天都跑出去打游戏，到别人家地里偷桃子，偷橘。总之，无所不偷，我成了一个彻底的恶棍。
或许，这样的结局，在我父亲当着众人的面问我“你想考哪里的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最开始，父亲毫无分说，拿起洗衣板就朝我脑袋抽。那种嗡嗡声，一天都无法消散。
但我从来不挡，也不哭，我就站在原地，仍由他打。我想过我会被打死，但从未想过逃。
7
后来父亲在也打不到我了，我去了远方的一座职业学校，我们一年才能见一次面。
那里的朋友很多，那里的世界很大。我突然觉得妈妈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我几乎都快忘记她了。
父亲给我生活费极少，但我自有办法。
我到餐馆里打工，一月三百，端盘子洗碗，只需凌晨5点起床，9点便结束。我仍然可以回去上我的课——尽管我可能只是在睡觉。
其实，我只是想逃离父亲，离得越远越好，至于上什么学校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我自由了。
8
读完四年职校，我决定去找我的妈妈。在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我啦。
我以为她在很远的地方，还偷偷攒了一些路费。但事实上，她与我只是一镇之隔。我确定父亲知道这件事，但就像从前一样，我不会在问他。
我对母亲的印象，就是六岁那年，她裹着一条天蓝色的围巾，在寒冷的冬夜里，要带我走。
微弱的月色只能让我们勉强看得清路，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到镇上的马路。在路灯的照耀下，我才认真的看了她的脸。
眼神坚毅而忧愁。
然后她就走了，没有带上我。
当我们在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从当初的文弱幼童到现在的壮士少年，我们已经有十年未见了。
但我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她坐在自家门前，和隔壁的两个妇女聊天。我当时就是那么看着她，她还问我找谁。
我说找你。
9
其实相隔十年的相认一点都不感人。没有眼泪，没有拥抱。
我们就这样聊了一会天，然后屋子里有一个男人大声的叫她，那个时候我才隐约的记起她的名字。
10
我知道妈妈的味道是怎么样的，但那些味道在也不会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