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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重色轻友

“我说,我都能下床走了他怎么还要泡着?”

跷着一条石膏腿的颜色在浴桶旁边嗑着瓜子,尽情鄙视往桶里倒药粉的无往药王盛无往。想当初他对她的石膏理论不屑一顾,坚持伤到筋骨要用木板绑着。如果不是她宁死不屈,她恐怕无法出来见人了。

盛无往以同样鄙视的眼神瞟向乱吐瓜子壳的颜色,“内伤,什么是内伤你知道吗,不懂别在这里乱发表意见,怀疑我的医术。”

被追风以十成功力打一掌还能活下来的除了顾无殇大概不会有别人了,当然盛无往的功劳最大,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在我们那儿挂瓶盐水就好了,挂盐水你知道吗?看你那乡巴佬的样子就知道你没听过。动手术你知道吗,电击你知道吗,打针你知道吗?”

无所事事,颜色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压盛无往。暗夜门总部在万仞峰顶,高耸入云,与世隔绝,没有顾无殇的指令任何人不得私自下山。她幸好是伤了腿,不然早待不住了。

庄里的人都叫她主母,她很不习惯可是很享受。

加完了各种药草,盛无往拍了拍手,全心投入磨牙齿,“你到底是不是女人,无殇脱得光光的泡在桶里你也好意思看,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当事人都不介意,你紧张什么,难道你是Gay?”

“你怎么知道无殇不介意,他是不好意思说。还有不要夹杂我听不懂的语言。”

“说你是乡巴佬还不承认。”颜色挤眉弄眼,将碟子放到桌上,空出手来按摩顾无殇的肩膀,“喂顾无殇,你介意吗?”

半个身子浸在五颜六色液体里的顾无殇,裸露在外的后背横着大大小小的伤痕,颜色初见时尽量不让自己显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她可以想象他艰难的生存和奋斗,才有了叱咤江湖的暗夜门。

懒懒地睁开双眼,顾无殇从水中抬起手臂搭在桶沿,“如果我介意,你就不会在这儿了吗?”

“当然不会,你这儿最好玩啦。”并且可以见识暗夜门主在浴桶里是怎样发号施令的。

“为什么不听无往的话多躺在床上休息?”他舒服地靠着后桶壁,颜色的按摩通筋活络,长此以往怕要上瘾了。

听无往的话?斜斜睨过去,“那个庸医,学艺不精还自称药王,我的状况就该到处走走,听他的话本姑娘早残了。”

把现场的盛无往当成空气。

多次被挑战权威,他气得习惯,敏捷地反唇相讥:“我不是自称,名号是江湖朋友们给的,本公子当之无愧而已。不像你,连最简单的样花都绣不出来。”

“你也不会绣!”

“我是男人。”

“我是女人。”

“……”

终于,盛无往以抓狂的姿势对着半空嗷嗷叫。

“无往。”顾无殇搅了搅面前的水,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水凉了。”言下之意,他该出去了。

“重色轻友,重色轻友。”被逐出境地的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门关上,留下两句抱怨在空中微弱地抗议。

颜色觉悟很高,敏锐地嗅出空气中的不同寻常的气味,当然是顾无殇散发的。她立马在心中细数最近做过的不能被认同且很能引发浴桶里男人怒火的事情。

第一件,她写了封信给无情,告诉他自己很好,暂时不回来了。第二件,她写信给追风,告诉他傅小梨和傅小芍的身份,让他阻止傅小芍弑父。第三件,她隔三差五给红尘做思想,誓要牵起笑恨和她的红线。

好像暂时就这么点。

顾无殇朝前面指了指,顺着他的手指可以看残留在指尖的水滴,还有这个方向上,整齐摆放在书桌上的两封信。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有,”颜色湿润的手掌在裙子上蹭了两下,先发制人,“第一,偷看别人的信件是犯法的;第二,冤冤相报何时了。”

顾无殇看着她,瞧不出喜怒哀乐,“我以为你明白我。”

“我明白,非常明白。傅铮该死,可是你能不能换个政策?傅小芍是个多善良、可爱的女孩啊,我可不忍心看着她最后承受如此压力,要是傅小梨我绝不阻拦。”

颜色知道她说的又是废话,横竖顾无殇是听不进去的,听进去也不会改变主意。

“你累不累?”顾无殇果然不为所动,“每天想着管这管那,又什么都管不了,我看着都累。”

她翻了两个白眼送过去,“也不想想我这么累最后为了谁。你看人家张无忌,不计前嫌,力救六大门派,心胸多么宽广。”

“你既没有赵敏漂亮,又没有她聪明,别指望我成为张无忌。”

可见,颜色唾沫横飞、激情澎湃地完美讲述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收效甚微。

惨遭打击的她咬牙切齿,一巴掌拍在水面上,溅了顾无殇一脸的水,“对啊,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那你抢亲做什么?还是你就是看无情不顺眼,故意和他对着干……”

说到这里颜色咬住了指甲,越来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眼神不禁幽怨,“反正你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如今我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留我在这里干什么,浪费暗夜门的米饭……啊……”

顾无殇哗啦一声从水中赤裸裸站起来,引得颜色尖叫连连,赶紧捂住眼睛。他扯下屏风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慢慢走到依然捂着眼睛的颜色面前,轻轻把她揽到怀里。

“你不要乱来哦,我……我……”碰到顾无殇光溜溜的胸膛,她紧张得语无伦次,“就算你把我怎么样了,我也……我……”

“你可以认真地爱我吗?”

“什……什么?”

她抬起头,顾无殇扶着她的双肩,深到心底的眼瞳如水潭明净,“你在玩,总是一副游戏的态度,似乎随时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你让我觉得,我只是存在你的心之边缘,而不是心的中央。在你心中,我根本就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重要,是不是?”

第一次,顾无殇和颜色提及爱。她招架不住避开他的眼神,“不要亵渎我的感情,我舍命救你足以说明一切。”

“如果你没有穿什么防弹衣,你还会不顾一切挡在我身前吗?”顾无殇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你不在乎死亡,因为你知道自己不会死。你身后的王牌是什么,你凭的到底是什么?”

她凭的是小白,可以穿越时空的小白。可是她不能冒险说出来,只能选择夺门而逃。

顾无殇一掌击碎浴桶,水花木屑肆溅。他一定是疯了,怎么会斤斤计较这种女人才会追根究底的问题?

“说我感情不认真,什么意思嘛!难道非得我死了才显得爱他?难道我就不会痛吗?我为了他腿都差点瘸了,他也太过分了。”

颜色拄着拐杖碎碎念,每一下都敲得地面咚咚响。从她身边经过的门人恭敬地喊一声主母,她恨恨一瞥来人,“主母?叫老母也没用,走开。”

然后进房,关门声震耳欲聋。

小白跳出来没好气地说:“那你跑什么,我都不知道你瘸了腿还能跑这么快。”

“要不然咧,大声说我爱他吗?我说不出来。”

“那你爱他吗?”

“我爱他,但是……”

“但是,”小白打断她,“没有爱到没有他就不能活的地步,你不会为了他永远留在古代,不会把他看得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她隐藏在心底假装忽略,忽然被拿到太阳底下戳破,舌头似打了结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醒悟,急急分辨道:“你们为什么老喜欢说这种自寻烦恼的问题?可以两边穿越根本不需要永远留下来,而且为什么要用性命来证明爱不爱?难道他会为了我不要命吗?”

“会。”

小白吐出一个字,换来颜色一个毛栗子,“你一块玉佩装什么爱情圣手,一边待着去。”

这件事之后,颜色心中有了结,时常有人在耳边问:你和顾无殇同时掉到河里,只有一个救生圈给谁?

给谁?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变态的问题,总是有个人会游泳的吧。

过了几天,外面传来消息,烈焰堡堡主准备了厚礼来赔罪。他再不赔罪,烈焰堡就要被暗夜门铲平了,这就是得罪暗夜门的下场。顾无殇并无让烈焰堡消失的意思,派了玉不酌下山去收礼。

他是故意让玉不酌去的,颜色知道,他感情不外露,却是不着痕迹地成全朋友。他这个其实应该开开心心生活的。拆了石膏,她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慢慢形成,于是想方设法混下山去,几番失败后,惊动了顾无殇。

颜色以为她和红尘的感情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给面子地把她拎到顾无殇面前。自那次小争吵后,她一直避着他。他大部分时间泡在桶里,只要她不去找他,自然就见不到。

红尘关了门,好长一段时间颜色没有说话,顾无殇静静泡在水里,亦不开口。盛无往来换药,刚敲了敲门,顾无殇朝外面吼道:“滚开。”

盛无往习以为常,立刻乖乖消失了。颜色看不过去了,“喂,你态度能不能好点?”

“暗夜门主的话就是命令,”顾无殇打开话头,将脸转向她,“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下山。”

“那你下命令让我下山,我有事要办。”既然说她没有认真爱,她就认真为他做一件事。

颜色说话语速快,听上去像没有感情。听话的人在水底下捏紧了拳头,“我不许你下山。”

蹙起的眉头,眼底泄露一丝情绪,颜色头一次在他突如其来的怒火下“扑哧”笑道:“我又不是不回来。”

这样的承诺及不过顾无殇心头隐隐的不安,他再一次摇头,无一丝转圜余地,“不行,我不同意,明天开始我会派人看着你。”

现代女与古代男的矛盾由此可见一斑。

“我不是嫌疑犯,你无权囚禁我。”

“无权?给我听好,你,无权不听我的话!”

如果顾无殇说“我是你老公,三从四德”什么的,没准颜色就甜蜜地暂时打消了念头。偏偏他话语冷硬,虽然意思差不多,听在颜色耳朵了就变了味儿。

“你这个自大的古代霸道混蛋,我们走着瞧。”

戒备森严,颜色无论如何是溜不出去了。吃饭,睡觉,上厕所,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这个人还是尼姑红尘,可以一个小时不说话。颜色的人权被严重侵犯。

“红尘,帮我告诉顾无殇,如果再这样监视我,他会后悔的。”

红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会转告。

就知道是这样的反应。颜色合起房门,礼貌地对站在外面的尼姑问道:“你要进来吗?”

“我站在外面。”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彼时,杵在廊下的红尘手持拂尘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初时不觉得奇怪,静悄悄的可能睡觉了。但等到太阳下山,正常情况下颜色该出来发牢骚了,却依然不见人影。

“不好。”她大惊,推开房门,一览无余——颜色不见了。封着的窗子完好无损,没有人见她下山,甚至没有人见她走出房间,事实证明颜色凭空消失了。

第一时间禀告了顾无殇。

“盛无往带人到山上搜,红尘去盯着央普府,另外吩咐各个分堂暗中注意,务必把她找到。”

顾无殇果断地下了命令。他去了颜色的房间,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溜出去的。想起红尘下山时传达的颜色的话,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会后悔的。

他现在已经后悔了,早该知道她的性子怎么能容忍别人看贼似的看着她。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让她下山,不仅仅因为他要她在身边。

如今外面多少人对暗夜门虎视眈眈,暗夜门主的身份于央普府一役后已不是秘密。太多太多的危险是他不能预料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更加让人担心。

连续找了两天,毫无结果。顾无殇再也坐不住了,顾不得复原伤势,心急燎原地带人下山,暗中把颜色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

他当然没有找到。因为颜色正躺在在二十一世纪的沙发里看电视,吹着空调吃着巧克力,优哉游哉。

“气死你,哼哼,本姑娘想去哪就去哪。”

小白在一旁汗颜,“接下来你想干什么,不回去了?”

“先让顾无殇着急个几天,然后闪闪亮亮杀回去送傅铮上西天,最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在他面前摆个POSE,叫他知道我的厉害,看看我是怎么认真爱的。”

颜色想到顾无殇崇拜、感激的神情,在沙发里笑得前俯后仰,差点被巧克力呛得断气。

“咳咳……咳咳……”

“你以为傅铮是靶子,站在那里让你射吗?”

在她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时,小白不合时宜地泼了盆冰水。

“所以,咳咳我……要制定一个精密的行刺计划,一击即中。左轮手枪,横霸江湖,天下无敌!”

颜色现在摆的POSE很帅,帅到她想哭——双手结结实实地绑在后面,像个老鼠般蜷缩在角落里。

沾着盐水的鞭子狠狠地打下来,每一下都爆发出十足的“啪”声,颜色跟着鞭子的节奏颤抖,眼睛不敢睁开来。每打一鞭,“哎哟”的喊声便从她嘴里逸出。

打手再也受不了了,恶狠狠骂道:“打的又不是你,她都没叫,你叫什么?”

颜色微微眯开眼睛,从牢里望出去,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青衣吊在半空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只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她紧紧咬着牙,从头到尾没有哼一声,坚强得就算是铁棍也撬不开她的嘴边。

惨绝人寰啊。颜色心里想着,立马把嘴边封起来,生怕遭到同等待遇。她目前所处的位置是傅铮的秘密基地大牢,各种刑具比起刑部丝毫不逊色。

往事不堪回首……

在颜色刚刚回来古代的那一天,因为懒惰摆阔雇了一辆马车。她那个悔啊,早在贼眉鼠眼的马车夫盯着她瞧了老半天时,她就该有所警惕。

江湖还没横霸,满腔热血的颜色就被贪财的马车夫送到了傅铮手中,她的精密计划从此胎死腹中。这才知道,傅铮下令在大街小巷贴上了她和顾无殇的通缉画像,她值五千两。

她那个时候还傻不拉叽地惊叹,这家客栈真是豪华啊。

好不容易那些人打累了,退到外间守着。颜色试着轻声喊青衣:“青衣,你没事吧?”问完觉得这句太假了,被打成这样能没事嘛!

青衣垂着头,一动不动。颜色连喊了几声,几乎以为她断气了,她缓缓地抬起头无力说道:“你可真能给门主添麻烦。”

“话不能这么说,给你精神鼓励,我功德无量。”

“自门主的身份曝露后,傅铮越来越来谨慎,不久便发现傅小芍下毒,马上将我抓起来了。他想从我身上得到暗夜门的秘密,简直痴心妄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卖门主的。”她一瞥颜色,仿佛面前就是个天生的卖国贼,“可是,你就不同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颜色站起来,“我可是受过高等教育,坚贞不屈,决不向敌人低头。”

话说得这么漂亮,因为目前傅铮还没有对她做什么。这个奸贼,一出手就抢去了她的小白,要不然她早“咻”地飞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青衣看着她,迷离没有焦距,“傅铮定会拿你与门主交换。我想,为了你,门主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他的性命。”

应该……不会吧……可是她和青衣一样肯定,顾无殇会来救她。

颜色将头靠在铁栅栏上,傅铮虽然发现中毒,毒性却已攻心,他最想要的恐怕是解药吧!

“对了,小芍怎么样了?”

“傅小芍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只是被软禁了。傅小梨就惨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被傅铮一掌毙命。”

颜色咋舌,“他这谨慎得太过了吧!”

虽然不是很喜欢傅小梨,但毕竟是一花季少女,就这么没了,生命真是残忍,傅铮的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这么看来青衣的忍耐力确实惊人,换作颜色必定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小命要紧。

也许意识到在青衣这里得不到有用信息,并且傅铮的时间不多了,他对顾无殇发出了邀请。说是邀请,不过叫人带了只颜色的鞋子送过去。他的期限只是一天,如果时间到了没有见到顾无殇他便杀了颜色。

老奸巨猾的狐狸首先测试的是颜色在顾无殇心中的地位。

顾无殇到得不早也不晚,月亮刚刚升上来的那一刻,他和玉不酌飘飘然出现在这座充满杀机的院子里。他有把握,在没有拿到解药之前,傅铮暂时不敢动手。

傅铮坐在上首,两鬓有微白的发丝,他命人沏了茶端上来,“刚泡的西湖龙井,我记得殇儿你以前最喜欢了。”

亲切得像个嘘寒问暖、多日不见儿的慈祥父亲。

“义父记错了,我比较喜欢铁观音。”顾无殇慢悠悠地以茶盏错开茶杯,闲情逸致,似乎真的是来喝茶的。

“哦,是吗?老了,记性不比年轻时候。”

“没关系,任何茶叶到了义父这里都能泡出好茶。”顾无殇抿了一口,笑道:“果然好茶。”

他一点儿都不着急,一边喝茶一边和一旁的玉不酌交谈几句,傅铮不说话,他绝不主动开口。傅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看出一丝蛛丝马迹,评判手中筹码的价值。

有时候越镇定表示越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傅铮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江湖人知别离双刃混在一起便是剧毒蚀心,但从来没有人敢把别离双刃磨成粉末,也就从来没有人研究过解药,据说连大块人参也无法解其毒。

想到这里,傅铮先忍不住将话题引向中心,漫不经心问:“殇儿前几日在央普府受的伤如何了?”

终于忍不住了!顾无殇露出一丝冷笑,“托义父的福,恢复得差不多了。”

“听说是为了一位姑娘,你不想见见她吗?”

“义父想让我见的时候自然会让我见。”依旧沉着冷静,看出不出心底波澜,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

傅铮转头对身边一个中年男人道:“老高,请颜姑娘过来。另外,将小姐带回来的那包蚀心顺便一起拿过来。”

顾无殇指尖一颤,隐隐猜出他的用意。那指尖微不可见的颤抖没有逃过傅铮的眼睛,他眯起眼睛,扯出阴冷的笑。

“坐久了,我的屁股好痛。”玉不酌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厅里傅铮的六个手下齐齐向前一步,他抛过去一串媚眼,“放松点,不要太紧张。”

在傅铮眼神的暗示下,六人退回去,掌中握着的剑却是没有放下,大厅里顿时弥漫出令人窒息的杀气。

“义父有一群忠心的属下。”

“彼此彼此,”傅铮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茶已凉掉,他却喝得津津有味,“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殇儿的忠心属下?”

“以义父目前的身体状况最好少喝点茶。”模棱两可的话只不过吓唬吓唬傅铮,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尤其傅铮这种享受太多一百岁都嫌短的人。

“哗——”傅铮摔碎了茶杯,狠狠抬眼,“凉掉的茶难喝至极。”

门外传来脚步声,老高道:“相爷,颜姑娘带来了。”他请颜色坐到顾无殇对面,一双打手一动不动地按在她的脖子边,青筋跳出。老高是跟在傅铮身边几十年的人,掌上功夫炉火纯青,这些顾无殇都知道。

他偏过头,尽量不去看颜色,害怕一沾上她的容颜便移不开目光。余光瞥到她绑在身后的手,腕上勒出了血红的印子,眸子瞬间如寒星。

“义父的意思我知道,只是这蚀心之毒确实没有解药。”顾无殇淡淡说来,不紧不慢。

“哦,那我只好拉着颜姑娘陪陪我了。”

傅铮眉毛一挑,老高读懂他的意思,拿出剩下的蚀心散,另一只手捏住颜色的下颌,作势就要倒进去。

玉不酌的九转夺命针不知何时到了手中。

大厅外面迅速被包围,傅铮做了充分的准备,上百个弓箭手蓄势待发。气氛绷得紧紧,碰一下便会碎裂,变成杀人的武器。

“等等。”顾无殇喊出声,打破沉默。他终究赌不起,因为输不起。不是没有把握冲出去,只是怕她受了伤害。她,终是改变了他的命运。

傅铮阴森森地笑了,挥手叫弓箭手散到两边,语气越发的亲昵:“殇儿想起来解药了吧,不过我的条件变了。”他从座上站起来,胜券在握,眼底的贪欲一览无遗,“加上夜家的宝藏。”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义父没听过这句话吗?”抢在傅铮变脸之前,顾无殇继续道:“开启宝藏需要流繁、水华两块玉佩,不过它们同时是蚀心散的解药。蚀心是别离双刃磨粉混在一起,解药呢,就是流繁和水华磨粉混在一起。”

有时候越是离奇越有人愿意相信。

傅铮相信了,哈哈大笑,笑声震天,说不出的难听,刺得人耳膜发颤。他从袖里拿出水华,掂量着问:“那么,流繁呢?”

一直受人挟制默不作声假装木头人等待救援的颜色在见到小白的瞬间眼睛一下子直了,眨巴着睫毛,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无比坚定地反对:“顾无殇,不要给他,千万不要给他。”

小白磨成了粉她还怎么回去?

什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得了宝藏再磨粉可是一石二鸟的好事,顾无殇是脑袋秀逗还是突然白痴啊!

“颜姑娘,这里好像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傅铮手紧五指,向顾无殇的位置又近了一分,“流繁呢?”

“在暗夜门里。”

“顾无殇不愧是顾无殇。”

“过奖。”顾无殇指指颜色,“放她出去,等她安全回去自然有人将流繁送过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别无选择,我相信两败俱伤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门外这么多弓箭手,你怕我跑了不成?”

睥睨天下的气势,傅铮注视着这个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少年,蛰伏身边多年竟不露蛛丝马迹,那是多大的忍耐。

“我可以放她回去,不过……”他眼中迸发出一丝一丝血红,嗜血如魔鬼,“我要你吃下剩余的蚀心。”

就算装得不在意,老奸巨猾如傅铮怎会看不出颜色在顾无殇心中的地位?老高按在颜色颈部的手掌向下用力。

顾无殇站起来,说出一个字:“好。”

颜色一震,他真的为她舍弃性命。

蚀心散抛到顾无殇手中,他毫不犹豫地就要吃下去。

颜色大叫:“等等。”迎向不耐烦的傅铮,高深莫测地说:“我知道还有个办法能解蚀心的毒。”

傅铮被引起了极大的兴趣,他需要万无一失,“颜姑娘说来听听。”

“你手中的水华玉佩可解天下一切奇毒,把它给我,我为你演示一下使用方法。”

淡定,淡定,千万不能两眼放光曝露野心。

傅铮迟疑,颜色嗤笑,“担心什么,我的命现在还在你手中,小女子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大可放心,况且说谎对我没有好处。”

“说得好。”傅铮不疑有他,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铜墙铁壁无后顾之忧。

他撤了老高,为颜色松绑,将玉佩交到她手中。颜色心中比了一个大大的v,笑眯眯地在厅中走动,“看好了——”

傅铮睁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眼皮子一眨不眨,然后他看见颜色、顾无殇和玉不酌突然不见了。

突然不见,凭空消失,像一滴水珠,“嗖”地蒸发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妖……妖……妖怪!”受了巨大刺激的傅铮两眼一翻,口中吐着白沫,瘫在椅子上。

“丁冬,丁冬……”

颜色连忙去开门,门外倚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胸前波涛汹涌,快要从低胸紧身连衣裙里弹出来,十万伏的电流从她眼里不断地眨出来。

“玉不酌,用得着这么暴露吗?”颜色一脸鄙视。

“人家好不容易出院,你们都不来接我。”玉不酌搔首弄姿走进来,双手骄傲地托了托胸部,抛给顾无殇一个媚眼。

顾无殇停下手中的活儿,由衷赞道:“竟真有这样的鬼斧神工,要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

“得了,”颜色同样鄙视他,“这句话你说了不下一百遍了,看见电视你说,看见空调你说,看见自行车你说,看见高楼大厦你说,看见煤气灶你也说。”

她愤愤不平抢去顾无殇手中的一堆零件,再次警告他:“你说说就算了,不许再拆。”

两个月来,他拆掉了她的电脑、洗衣机、电饭锅、空调、电视甚至抽水马桶,毁掉颜色财物价值总计八万元。

“我太好奇了。”顾无殇摊摊手,“你把我的衣服剥去换了不少钱吧,重新买好了。”

“败家子。”颜色咬牙切齿。

在挂衣镜前不停摆着POSE的玉不酌终于照够,为自己倒了杯咖啡,轻轻搅拌,不经意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迫不及待想让那些人见见我现在的样子。”

“我以为你适应得很好。”顾无殇嫌恶地坐到另一张沙发,“那么苦,怎么喝得下去?”

“错,我更喜欢腥风血雨的江湖生活,几天不打架浑身不舒服,”抿一口咖啡,咖啡杯上留下鲜红的唇印,“你也想回去吧!”

顾无殇看一眼颜色,没有说话。

颜色知道,他想回去。他早与江湖融为一体,没有办法离开。他的生存价值只能在几千年前才能体现,顾无殇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不像现在人类,适应性超强,到哪里都能生存,就算穿越到秦皇汉武的年代,依然活得风生水起。

“好累,我先进房睡觉了。”

颜色将自己丢到床上,本来不想睡只是想冥思一会儿,躺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依稀听得客厅里的窃窃私语声。

这一觉睡到晚上,玉不酌喊她起来吃饭,她不仅叫了一桌菜还买了酒,说是庆祝自己成功变性。

“这一杯敬你,”玉不酌为颜色倒了满满一杯,“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完成我的心愿。”

“客气客气。”她突然一本正经道谢倒让颜色感到不好意思,于是豪气大发,一饮而尽。

玉不酌又替她满上,两人说着不着边际的祝语,很快干掉一瓶。顾无殇漫不经心地抿着酒,速度不比面前两人。他的眼睛却是一刻没有离开颜色,怕看不够似的。

“你说小白除了穿越时空,还有什么作用?”他漫不经心问。

“放在身上还能解毒,”颜色嗓门大起来,这是她快喝醉的前兆,“所以那天你骗傅铮把水华和流繁磨粉能解毒,连我都相信了。”

“蚀心没有解药,我只不过降低他的防备心,扰乱他的思绪。”

颜色怔怔的,忽然流下眼泪,声音夹杂着浓重的哭腔:“可是你却想以吃下蚀心换取我的安全,明明知道没有解药……”

“所以说,跟在我的身边你总是拖后腿,”低声浅笑,他捧着她的脸,抹掉她的泪,眼神复杂得叫人读不懂。

“哪有拖你后腿,我可是在央普府救过你。”可是那一次,好像也是为了她。认识到这一点,颜色自卑地直接捧起酒瓶咕噜咕噜灌下去,借着酒劲猛拍桌子,“那又怎么样,别想甩下我。”彻底醉了,握着空酒瓶不停地唱歌。

在不堪入耳的歌声下,玉不酌忽地轻叹:“你的目的达到了。”

“是啊。”顾无殇看着颜色,眉间尽是不舍。

他送颜色回房,喝得烂醉的颜色模糊不清地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仔细听了好几遍,他慢慢想起这个奇怪的语言——I love you。他知道,是我爱你的意思。他都记得,还有131421。

“颜儿,I love you。”

他笨拙地发音,抚摸她皱眉的容颜。颜色眯着矇眬的眼睛,像是听懂他的话,一下子勾住他的脖子,粉嫩的唇贴上来。

试问,怀中抱着心爱的女人,哪个男人会推开?尤其是,他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再看见她了。

颜色醒来就发觉不对劲了。不是惊讶自己一丝不挂兼全身酸痛,毕竟昨夜发生的事隐隐有印象。她发觉不对劲,是因为太阳已经老高,居然没有听到玉不酌那个骚包的声音,也没有顾无殇窸窸窣窣捣鼓电器的噪音。

静得她眼皮子直跳。颜色拖着睡衣里里外外飘了一阵,终于确定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抽屉里的小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顾无殇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枚流繁。

颜色盯着流繁,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到了中午,突然冲到厨房拿了菜刀重重跺在红木餐桌上。

“说,你小子能不能穿越?”

半晌,没有动静。得,不能穿越就算了,还不会讲话,和小白不是一档次。

她颓然,无力地趴在桌上,嘤声哭泣。这时,耳朵里传来一丝微弱兼委屈的声音:“我……我……人家不能穿越,只能……和水华通话。”

颜色“嗖”地止住哭,瞬间恢复剽悍状态,“不早说,找死!”

用玉佩通话毕竟不能和手机、电话那样直接通话,简单来说就是颜色把话说给流繁听,流繁再传达给小白,再由小白告知顾无殇。

这几天颜色就琢磨着怎样打动顾无殇把她接过去。

“跟他说,他毁了我的清白,我不想活了。”

流繁很快传来消息:“他说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自然回来接你。还有,他说没见过你们时代的女子毁了清白要死要活的。”

江湖怎么会有风平浪静的一天?颜色牙齿磨得吱吱响,“顾无殇你就没有把握保护自己的女人吗?”

“他说你太不安分,吃饱了撑的,又爱自找麻烦。”充当通讯工具的流繁瞥到颜色铁青的脸,讨好地说:“我还有一些小道消息。自那日你们消失后,傅铮精神就不大正常,见人就说人家是妖怪。据说傅小芍因下毒谋害老爹精神也不大正常。相府上下乱成一团,门生四散,又被四大名捕暗中折腾了一番,估计快不行了。”

“四大名捕掺和个什么劲儿,难道踏宿终于冲破桎梏英雄救美来了?”

“你无缘无故在傅铮的地盘上失踪,无情能袖手旁观吗?踏宿呢,就顺便把傅小芍带走了。”

无情待她真是没的说啊。颜色心中暗生愧疚,只是愧疚而已。既然傅铮倒台,加上蚀心之毒,怕是没多长时间活头了。那么央普先生从此便庙堂独大,但愿他为民之心一直不变。

玉不酌现在是江湖第一美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半露****,招摇过市。

某天流繁带来红尘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消息,听说笑恨在江湖上放话要与顾无殇决斗。颜色就不爽了,你女人怀孕不准备嫁,找我男人决什么斗!

她忽地醒悟,阴恻恻地笑起来,“小流子,告诉顾无殇,他再不出现我就去医院堕胎。”

三分钟之后,顾无殇站在她面前,眼中难掩兴奋,“你有喜了!你真的有喜了!”

颜色扑进他怀里,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当然是骗你的。”

“你……”怀中的人儿消瘦不少,顾无殇感受着心上传来的温度,顿时发作不起来,“颜儿……我,很想你。”

“那我们一起回去。”蹬鼻子上脸是颜色的拿手好戏。

“不行,太危险。”顾无殇一口回绝,手掌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发丝,安抚怀里躁动的佳人,“傅铮虽然已构不成威胁,但是还有央普。我答应你,等我大仇得报,一定接你回去。以暗夜门的实力,到时无人敢动你一分。”

说到重点了,颜色正色道:“首先,央普府的人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就算他们与你敌对;其次,你不能否认央普先生是个为民的好官,如果你要报仇,为什么不选择另外一种方式?生命真的很可贵耶!”

“追风曾经想杀你。”

“那是曾经。再说,我洪福齐天,有小白和你在,我想死也难。”讲了死字被瞪回,颜色吐吐舌头,拿出这几天想了好久的精彩演讲,“央普先生之所以闻名天下,皆因为他断案如神,手下四大名捕威震江湖。他人品不坏,对夜家心怀愧疚,你一心一意想杀他正好遂了他的愿。留他在世上一辈子受良心的谴责,是精神上的折磨,这才是报复的最高境界。”

顾无殇似有所松动,颜色继续说:“暗夜门中也是人才辈出,不如和央普府竞争,破世上奇案冤案,叫四大名捕没有事情可做,那才叫痛快。”

“虽然……明明知道你的本意……”顾无殇缓缓说来,“但是听起来似乎不错。”

他知她不喜杀人,不喜血腥,望着她平坦的小腹,那里总有一天会孕育他的孩子,然后他孩子的孩子。古老的戒言叹息着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原来有这样深刻的涵义。

尾声

“我们回去一趟,要带什么快说?”

玉不酌飞快地掰着手指列出清单:“口红、香水、粉底、眉笔、指甲油……”

不等她说完,颜色明智地截断:“滚,每次都要这么多,从此我用什么你就用什么!”

“你用的好像不比她少。”搂着她的顾无殇取笑,弯腰抱起流鼻涕的小男孩亲了亲,“老爸老妈很快就回来,给你带电动火车好不好?”

小男孩意兴阑珊地瞧了两人一眼,表示没有兴趣。那个钢筋混凝土的世界他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了,不知道老妈为什么乐此不疲,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拖着老爸回去一趟。

老妈对他彻底失望,整天琢磨着再怀个,最好是女儿,将其培养成21世纪的新时代女性。他也正想有个妹妹玩玩,红线好几天没来找他了,听说她爸又来了。

笑恨叔叔真麻烦。他小声嘀咕,先上车后补票,他到现在还没补上。

“报告门主。”这时,有人呈上无情飞鸽传书送来的信。

顾无殇翻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