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渡边淳一:失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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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落花(3)

凛子坐在久木面前,打开前襟,露出了胸脯。“你瞧,这儿,还有这儿。”

凛子的脖子左边、胸部和乳头四周都有红色的血印。“让我怎么回家呀。”“你刚才不是说绝不回家了吗?”“家当然不回去了,可这样子也出不去门呐。”

“没关系的。”久木抚摸着凛子脖子上的发红的印痕说道。“很快就会下去的。”

“很快,是多长时间?”“两三天或四五天吧。”“是吗?这怎么办呐。我明天还要回娘家呢。”“用粉底掩盖一下就看不见了。”

“哪盖得住呀。你干嘛这么做?”

这还用问,就是为了不让凛子再回到丈夫身边而留下的吻痕,还因为嫉妒凛子那无穷无尽的贪欲。

一切都按久木所期望的那样顺利实现了,可凛子说出“回不去”这句话时,他才发觉事态越来越不好收拾了。“我明天不去见妈妈了。”“不是已经约好了吗?”

“我母亲要我再好好跟他谈一谈,我明天打算明确跟妈妈说我不愿意的。”

看来凛子对丈夫已没有一丝留恋了。“你呢,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凛子把矛头转向了久木。“你也回不了家了吧?”“那当然。”“你不是时常回去吗?”

“我只是去拿换洗衣物和寄到家里的邮件……”“那也不行,我不同意。”凛子说着,突然把脸靠近久木胸口,在他的乳头周围咬了起来。“好痛……”

久木慌忙往后躲闪,凛子仍然一点不松口。“我也要让你回不去。”“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回去。”“可是男人太善变了。”

凛子更加使劲地又吸又咬的。

久木忍着微微的疼痛,心里对自己说,现在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过了好一会儿,凛子才慢慢松开了嘴,用手轻轻地摸着咬痕说:“我使那么大劲儿咬还是不行……”

和凛子柔嫩的皮肤相比,久木胸前的齿痕很浅,凛子对此颇感不满。

不过细看的话,乳头上还是留下了红红的牙印。“你躺着不许动。”

久木顺从地躺了下来,凛子拿起红色内衣的衣带,缠到了他的脖子上。“不要乱动啊。”

说着凛子慢慢拽紧了带子。“喂,喂,别胡闹,要出人命的。”

久木以为凛子在开玩笑,可是她更加使劲儿了。“放心吧,我哪有什么劲儿啊。”

凛子突然骑到了久木身上,揪着带子的两头质问道:“你说,是真的不回家吗?”“刚才不是说了嘛!”

久木将手指头勉强伸进脖颈与带子之间,以防她继续勒紧。“如果你背着我回去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你!”“我不回去,不回去……”

久木好容易挤出一句,憋得直咳嗽。“快松手,别像阿部定那样啊。”

凛子的手劲儿放松了一些,可带子还在脖子上套着,打了个结。“你说要给我看的那本书呢?”

“我带来了。”“我现在要看。”“就这个姿势?”“对啦。”

久木没办法,脖子上系着红带子,爬到皮包那儿,从里面拿出那本书,又回到了床铺上。“该把带子解下来了吧?”

“不行,就这么念!”

凛子手里揪着带子,以训斥的口吻说道:“你躺下,给我念最让你兴奋的内容。”

这是一幅多么怪异的景象啊。

在夜深人静的修善寺一家客店里,一对儿男女躺在那里,中间隔着一本书。男人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红衣带,女人揪着带子听男人念书。

这本书是一个沉溺于性爱的女人,最终杀死了心爱的男人,并割去了他要害之处后逃走,被捕后警方审问她时的笔录。“很长,我从开始的地方念。”

这份记录报告有五万六千多字,通过阿部定坦率大胆的陈述,生动描绘出了这个女人赤裸裸的内心,以及她那份深厚而沉重的爱。“好,开始念了。”

久木平躺着打开了书,凛子依偎在他胸脯上。

笔录一开始是检察官对这起事实确凿的杀人及尸体损伤案进行的预审,询问被告对犯罪事实有何陈述。被告回答,正如你们所宣读的那样,没有出入。然后,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开始了讯问。

问:你为什么要杀死吉藏?

答:我太喜欢他了,想自己独占他。可是我和他不是夫妻,只要他活着,就会接触别的女人,把他杀死的话,别的女人就一个手指头也碰不了他了,所以就把他杀死了。

问:吉藏也喜欢被告吗?

答:他当然喜欢我,但如果用天平来称的话,一头四分,一头六分,我是六分。石田(吉藏)总是说,家庭是家庭,你是你。我家里有两个小孩儿,我也不年轻了,不能和你私奔。不过,即使再寒酸,我也会给你找个住处,或者包个房间,咱们就能随时见面,永远快乐了。可是,我受不了他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久木尽量平淡地念着,凛子也屏息静气地听得入神。久木见了,继续念阿部定迷上石田吉藏的过程。

问:被告为什么如此迷恋石田呢?

答:要说石田哪儿好,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他长得真是没得挑,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么风流倜傥的男人。一点不像四十二岁的人,顶多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而且心地特别单纯,为一点小事都要激动半天,脸上藏不住事,就像婴儿那么天真无邪。不管我干什么,他都喜欢,特别依恋我。还有,他床上功夫也相当了得,他懂得女人,干那事的时候,能长时间控制自己让我充分满足。他精力过人,能连着来好几次。我也曾试探过,看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我才跟我做爱,还是仅仅靠技巧。这件事情说出来实在让人脸红。四月二十三号,也就是我从吉田家跑出来的那天,因为来了月经,我那儿有点脏,可是,石田照样不停地又是摸,又是舔,一点都不嫌脏。

二十七八号左右,我们住在“田川”旅店的时候,我给他做了香菇汤,对他说:“听人家说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的话,就会拿香菇、生鱼片蘸着那儿吃。”于是石田就说:“我也会为你这么做的。”然后,他就真的用筷子把汤里的香菇夹出来,塞进我前边那儿去,蘸上蜜汁后放到饭桌上。等我们嬉闹了一通后,石田吃了一半,我也吃了一半。我觉得石田真是可爱极了,我用力抱住他说:“我真想杀了你,让你和谁都干不成那事。”石田就对我说:“为了你,我死也愿意。”

问:那些天你们一直住旅馆吗?

答:五月四五日住在“满佐喜”。他说钱花光了,要回家去取。我赌气说要把他的那东西割下来。石田说:“回家我什么也不干,我只和你干。”

他回家后,剩我一个人时,嫉妒和焦躁使我快要发疯了。十日晚上,我到他的店所在的中野去找他。石田带了二十元,我们先到车站附近的杂煮店喝了点酒,又和他一起回到“满佐喜”住了下来。

读着读着,久木觉得身体开始发热,凛子也一样。

起初两人是相对而卧,不知不觉中凛子已紧靠在久木胸前,喃喃地说:“实在太真实了。”

阿部定的供述非常率真,没有一丝卑怯,使整个事件真实地再现了出来。“这个女人一定特别聪明。”

虽说已是事后,但她对自己的情欲以及床上行为,一点不避讳,十分冷静客观。“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她出生在神田,是个爱打扮,又早熟的姑娘。家里是开榻榻米店的,后来破产后,她当了艺伎,不断地换地方。到石田的小店去当女招待时,名字叫加代。”

久木翻到前面有阿部定照片的那一页给凛子看。照片好像是出事后照的,她盘着圆髻,鹅蛋脸,眉目清秀,文静的眼神里流露出寂寞。“真是个美人。”

“像你一样。”久木开玩笑地说。

不过,阿部定那种能牢牢抓住男人心的柔媚确实和凛子很像。“我可不是这样的美人。”

“当然了,你的气质比她好。”

久木赶紧补了一句,但他心里想,那个女人的魔力或许就潜藏在她那美貌之中。“事件发生时,阿部定三十一岁。”

久木拿起书接着念下去。检察官的问题越来越迫近案件的核心。

问:你叙述一下五月十六日一边勒石田的脖子,一边发生性关系的经过。

答:在十二三日的时候,石田跟我说:“听说掐脖子挺好玩儿的。”我就说:“是吗?那你掐我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松了手,说是看我的样子可怜,舍不得掐我。于是,我就骑在石田身上,扼住了他的咽喉。石田说怪痒的,别掐了。十六日晚,和石田做爱时,觉得他简直可爱死了,就咬起他来。

这时我忽然想到,抱得紧紧的,不能呼吸地做爱试试。便说:“我勒你脖子玩儿吧。”然后顺手从枕边拿起我的腰带绕在他脖子上,一边拽着带子一边做爱。开始时,石田觉得好玩儿,伸出舌头装死,再使劲儿勒了一下,他的小腹鼓起来,那东西变得硬邦邦的,感觉特别好。我跟他一说,石田就说:“只要你舒服,难受我也能忍。”我看见他直翻白眼,就问:“你难受吧?”他说:“不难受,我的身子随你折腾。”就这么绳子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地又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十七日凌晨两点。我只顾注意下边的动静了,不知不觉手里使劲儿一勒,只听他哼了一声,他那东西突然软了下来。我慌忙解开带子,石田叫道“加代”,哭着抱住了我,我赶紧给他按摩胸部。他的脖子上留有一道红红的勒痕,眼睛肿起来。他说“脖子很热”,我把他领到浴室,给他洗脖子。那时他脸也红肿得很厉害,石田照了照镜子说“你可真够厉害的”,并没有生气。

问:请医生看了吗?

答:想去请医生,可是石田说:“弄不好,会被警察知道的,不要去。”

所以我就给他又是冷敷,又是按摩身子的,还是不见好。傍晚,我去药店,说是“客人打架,把脖子掐肿了”。大夫给了些消炎药,让一次吃三片。

凛子听到这儿,赶紧把久木脖子上的带子解了下来。大概是听了阿部定的供词中,由于太用力勒男人的脖子,男人脸变得又红又肿,觉得害怕吧。

久木等她解开后,继续往下念。

问:事件前一天晚上,你们一直在旅店里吗?

答:石田脸肿得出不了门,早上只吃了点砂锅烩泥鳅。晚上我出去买药,顺便买了个西瓜给他吃。然后他喝了一碗素汤面,我吃了个紫菜寿司卷。

又给他吃了三片消炎药,他说不管用,就又给他吃了六片。石田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睡不着。他又说:“没钱了,还得回去一下。”我说:“我不想回去。”他说:“我这副样子,被这家店里的女佣看到多不好意思啊。我必须回趟家,你先在下谷那儿住一阵。”我说:“反正我不想回去。”他又说:“你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怎么行。你也知道我有孩子,不能总和你在旅馆待着呀。为了我们能长久好下去,多少要忍耐一下。”我越发觉得石田是存心想要跟我分开了,我就哭出声来,石田也眼泪汪汪地一个劲儿安慰我。

可是他越这样低声下气,我就越生气,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劝告,心里在琢磨怎么才能和他长久在一起。

问:那么,那天晚上你们还是在那儿住的?

答:这么磨来磨去的就到了晚饭时间,女佣端来了我们要的鸡汤,给石田喝了之后,十二点左右我们上了床。石田的脸还肿得老高,无精打采的。

见我满脸不高兴,就卖力地爱抚我,讨好我,短短地做了个爱。但他很快就说:“我困了,先睡了,你在旁边看我睡觉。”我摩挲着他的脸说:“你睡吧,我看着你。”石田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久木突然想抚摸凛子,就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凛子的手,继续念下去。

问:你什么时候下决心要杀死他的?

答:五月七日到十一日之间,他回家时,剩下我一个人,满脑子都是他,越想越难过,曾想过干脆杀了他,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十七日晚上,石田对我说:“为了我们的将来得暂时分开一段日子。”我看着他的睡脸心里想,石田一回家,他的老婆就会像我那样爱抚他,而且,这一别一两个月见不到他了。上次他回去才几天我都受不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熬啊,真不想放他走。以前我要他跟我一起死,或者逃到别处去,他从不当回事,光说包个地方就可以永远做情人。所以我下了决心,要使石田永远属于我自己。

问:被告叙述一下十七日晚用腰带勒死熟睡中的石田的经过。

答:石田迷迷糊糊睡觉时,我左手搂着他的头部,看着他睡觉。忽然他睁开眼,看到我在身旁,放了心,又闭上眼说:“加代,我睡着的话,你是不是还要勒我?”我“嗯”了一声,朝他微微一笑。他说:“要勒就别停下,不然特别难受。”我吓了一跳,难道他是希望被我杀死吗?但马上意识到他是在开玩笑。一会儿石田睡着了,我伸出右手拿起腰带把他的脖子绕上,拽紧两头勒了起来。石田突然睁开眼叫了一声“加代”,欠起身来想要抱住我。

我哭着说“对不起”,更使劲地勒紧了带子。石田哼了一声,两只手颤抖着,不一会儿就不动了。我解开了带子,浑身抖个不停,就抄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嘴喝了起来。我怕他没死,又勒了一下之后,把带子藏到枕头底下。然后,去楼下看了看,账房静悄悄的,挂钟时间是夜里两点多钟。

凛子长出了一口气。阿部定亲口叙述的杀死所爱的男人的经过,使她兴奋起来。久木停顿了一阵,继续念着。

问:叙述一下在那之后,你切掉石田的阴茎阴囊,在他左胳膊上刻自己的名字,又在尸体和被单上用血写字后,逃离“满佐喜”的经过。

答:我杀了石田后非常平静,好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心情很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