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矿爸躺在另一屋的炕上，手上托着旱烟管在吸，一条石膏腿吊在一根竖着的木杆子上。
小矿闪进了屋子，小矿爸忙把烟管撩在了窗台上，看见是儿子进来，这才说：“还以为是你妈进来了呢。”
小矿爬上了大炕，问：“爸，妈让我问问，翻身不？”
“不翻。”
“尿尿不？”
“不尿。腿痒，给我挠挠。”
小矿伸手在石膏腿上挠起来：“好点吗？”
“还是有点受用的。”
“爸，坎儿沟水槽里跑出条蛇来。”
小矿爸并没觉得这事有多么稀奇，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说：“怕是要变天，也许能下上一场雨。”
小矿眉眼舒展了一些：“真的？”
小矿爸睁开了眼睛，说：“蛇是天上的龙，龙出现了，水能不来？旱了这么长，龙王老爷不会不开眼。”
“爸，有一年大旱，爷爷带着全家迁到渭南去了，为啥后来又迁回来呢？”
“为啥？总是免不了让人当盲流子遣送回来啊，你奶奶一想到家门前的柿子树就哭啊哭。好在咱这儿的年成慢慢转好啦，煤矿也在咱这附近建起来啦。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是相当好啦。”小矿爸神往地看着窑顶，好像好日子就在那里。小矿爸接着说：“你看看咱这土窑，就是那时候挖的。算一算，咱这院在村里算是最起眼的了。”
“那后来呢？”
小矿爸的眼神黯淡下来：“后来就旱啦，庄稼收成越来越差。再后来地下水也没啦，咱家就开始吃雨水，那年，你还在吃奶。”
“爸，地下怎么会没了水？”
“是挖煤改了地下水的走道，从山上狠狠地来了一股子泥石流，把家家户户的水井都给填起来了。咱家的祖坟就是在那时候塌掉的，到现在都没找到。”
“噢，怪不得每回上坟都看不见坟包呢。”
门外传来妈妈呼唤“小矿”的声音。
小矿进厨房去给妈妈劈了几根柴火，又看着妈妈把面条下进了锅里，他用央求的口吻叫了一声“妈”。
“啥事？”
“学里让交钱，不交钱不给发小红本。”
小矿妈拿起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面条，她根本没理会小矿的意思。
小矿靠着妈妈大腿，用手指卷着她的衣角，说：“睿睿，庆娃子他们也一样。老师说小红本到上中学的时候都有用，没有小红本评不了三好生。”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小矿妈拿了笊篱盛出了一碗面条，然后往里添了些菜汤，说：“来，把饭给你爸端去。”
小矿刚一走出去，妈妈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不是不想给儿子交一块五，是因为家中现在实在拿不出这个钱。这女人心事重重，竟忘了锅里还有面没捞出来，提了空碗就往里加菜。儿子再次走进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犯了错误，忙把菜汤又倒进了菜锅里。
“端饭啊，还让我伺候你啊。”小矿妈愤愤地把盛好的面往炉台上一撩。
小矿没动，靠在门口抠起了墙皮，他还在想着那一块半的事。
“妈。”
“吃饭。”
小矿妈把碗塞到小矿怀里。
“那我啥时候能交钱啊？”
小矿妈嘻噜嘻噜吃着面条，始终保持着不理不睬的姿态。
小矿把饭放到地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本给妈妈看：“就是这个小红本。”
“哪里来的？”
“老师落在教室了，我偷拿回来的。”
“别给我看，我不懂。”
小矿指了指红本背面的单价：“看，是一块五。”
“我不懂，拿去让你爸看。”
小矿妈跨过门槛走了出去，她去赶那群闻见饭味聚拢过来的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