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一夜白头(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42134400000006

第6章

世间万物在聚散间永恒,聚与散又幻化出无数可能。生活在人来人往里徘徊,人们已习惯了聚聚散散。看着眼前聚集的人群,连日来没有人烟的旅途被惊醒,鼎沸的人声将我孤立。

“灵药出炉了,大家排好队!”这是前方店铺里一位面无表情的男子传来的吆喝。

人群在一阵喧闹后慢慢嘈杂起来,随之有序地排起队伍,瞬间一条“长龙”便成形。

在队伍最前方的人交付了手中东西,拿着灵药兴奋的直奔回家,排在后面的人也一脸幸福地期待着。

“终于又可以睡觉了!”这是人群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声音。从这话可以看出店铺里卖的灵药应该是能帮助睡眠,可睡觉不是人的本能吗,难道全村的人都无法入眠?

队伍有条不紊的移动,没有推挤,没有口角,众人严格遵守着顺序排队买药,最先同我说话的姑娘已经挪到队伍前头,很快她就拿到了药。我见他紧握小药瓶蹦跳着离开了队伍,经过我身边时见我没在排队才停下脚步。

“老伯,你怎么不去排队买药呢!嗯,你看就这一小瓶药就够让你睡上一个月呢!”姑娘说着在我眼前晃动几下手中的药瓶。

还没等我回话,姑娘立刻欢蹦乱跳的跑开了。我下意识跟上她,一路上姑娘都未发现身后有人跟随,不停把玩手中的药瓶进了家门。

见姑娘关上了门,我连忙上前敲响她的家门。门被打开,一声惊呼:“咦!老伯,怎么是你?”

“姑娘,我是从镇外来的,不知为何你们都要买灵药?”我说。

话还未说完,姑娘连忙招呼我进到家中。我坐下后,她忙着给我倒水,似乎对我的到来很是兴奋,很快便兴致盎然地给我讲述起村民排队买药的缘由。

这里是安和镇,一年前夏天的一个夜晚,一颗“流星”划着明亮的弧线落入镇上的后山,流星是悄无声息着的陆。流星掉入后山的同时,从后山投出刺眼的光芒瞬间将黑夜驱赶,全镇的人都被惊醒,纷纷赶去寻找“流星”。

全镇百姓在后山搜寻了一夜,将整座山来来回回踏遍,都未找到亮光的来源,可回到镇上时,人们发现光确实是后山投射而来,那颗划落的流星也有人亲眼所见。不管人们如何寻找,后山之中未见任何光源,掉落的星星更是丝毫不见踪迹。

人们忙碌了一夜,刺眼的光也整夜充斥小镇的每个角落,那晚没有一人入睡。直到天亮,山中的亮光才消失,大家借着日光又到后山搜查一翻,依旧毫无所获。

当天的黑夜如期降临,可镇上的人意外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刺眼的光。从此,这个小镇失眠了。

“这买来的药能让你们进入睡眠?”我问。

“可真多亏了这灵药,哦不,应该多亏了冯林,是他在后山找到这些能让我们吃了就睡觉的药。”她说。

“别人就找不到?”

“嗯,自从全镇失眠后,大家将后山都翻好几遍了,完全不见那晚掉落的流星,也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痕迹。只有冯林在山中找了些黑色的果子,吃一粒便能睡上一晚,这才让我们排队向他换购。”

“冯林是半年前带来这些果子的,每隔一个月他就会到后山采集,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采得这些果子,我们只知道每次冯林到山中后就会消失三天,三天后他就背着一麻袋黑果回到镇上。我们每个月买一次,这才免去失眠的痛苦。”

从姑娘口中得知,这冯林以前可是个瞎子,自从那晚流星降落发光后,他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了。人们也试过跟踪冯林到后山采摘黑果,可每次冯林都会无故在前方消失,跟踪的人也要在山中绕上一天一夜才能回到镇上。日子久了,镇上的人也就对跟踪冯林死心了。他们将黑色果子称为“灵药”,还尊称冯林为“灵(林)仙”。

“我们向林仙买药只需用一件东西交换,如果没钱,你也可以随便拿出一样东西给他就能换回一个月的药量,只要这件物品对你是有用的。这次我就用了一枚收藏的铜钱换来灵药,林仙并不在意交换的是什么,无论多少,甚至一句承诺也行,但他都会记录下来。”姑娘说道。

“老伯,我看你满头白发,你也去换一瓶灵药吧,吃完可以好好休息哦!”姑娘见我眉头紧锁着不吭声,继续说到。

“这药吃完就能立刻睡着?”我问。

“千真万确,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吃下一颗才能睡着呢!”她说,“喏,这是我绣的画,你可以拿去交换灵药,快去吧老伯,晚了灵仙可就回家了。”姑娘说着递给我一副刺绣,上头绣着一朵红色的牡丹,还未仔细看手中栩栩如生的花,姑娘就将我推送出家门还嘱咐我快去换取灵药。

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双门,房内已没有任何动静,我决定去换一瓶灵药,或许睡上一觉能恢复满头黑发。心里暗暗盘算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卖药的地点,身边路过许多未曾谋面的路人都被我忽略,我一心想着灵药的神奇。

当我站在店门口时,店中的灵仙已经离开,人去楼空,只有门口两边的石柱上刻着一副字:星熠有灵灵光现,幽冥无眠眠自来。上方还刻着“异域灵仙”四个大字。

不知为何,盯着上方的“异域”二字突然感到精神恍惚,周围的环境开始旋转,脑袋眩晕。我急忙离开视线,这才恢复清醒。这时一老太太来到我身边,关切的问我是否抱恙。我并无大碍,只告了谢,随后向其打听灵仙的住处。

镇上无人不晓冯林的住处,在老人家的指引下,我很快就来到后山脚下。冯林的家处在半山腰,经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我抵达一间木屋前并伸手敲响了房门。

“何人在外叩门,灵药已售罄,等下月此时再来吧!”屋里传来声音。

声音显得疲惫不堪,似乎是消耗了大量精力后发出的声音。寂静了一会儿,屋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我再次叩响木门,屋里再没传出任何人声。我用力将门推开,只见一个男人瘫倒在地,他就是那卖药的冯林。

我急忙将地上的冯林搀扶上床,给他喂了些水,他的呼吸才开始正常起来。我坐在床前看着他,此时已近黄昏,山中寂静无声。

在灰蒙蒙的空气里我看见冯林正在一个山洞内前行,画面模糊不清,他虽点着火把,我却只能看清他那扭曲的脸,其余的画面都像是水汽一般粘稠。

冯林举着火把摸索着山洞石壁小心地向前走,明火晃动着身体,将洞中照得奇形怪状,模糊间似乎有无数的怪物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冯林并没有害怕,只是一味向前走,直到山洞的尽头才停下脚步。

冯林将火把熄灭,黑暗中传来几声敲打石壁的声响,声音在山洞里九转徘徊,许久才消失。这时一道石门被冯林推开,门内亮堂如白日,只是洞里的光冷得使人发寒。

走进石门,冯林脚下遍地长着一株株红色植物,大多植物都没他的膝盖。冯林就站在红色的枝叶中间,他抬头望着远处的一团光源,虔诚地动着嘴唇。我无法识别他的声音,但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发抖。

那一团光源在遥远的地方缓缓发光,在冯林祷告时,远处突然爆出刺眼的光,像一片光幕袭来,我即刻闭上双眼。只在一瞬间,洞中的光就恢复了原样,再看冯林脚下时,发现每株植物顶端都长了一簇黑色的果子,就是那所谓的“灵果”。

冯林见灵果出现,立刻弯腰采摘起来,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灵果纷纷消失。冯林背着麻袋离开了长满红色植物的洞府,临走前还向远方的那团光行了一个拜礼。

“咳咳……”耳边响起咳嗽声,是床上的冯林醒来了,我也从朦胧的画面回到现实。

“是你,你都看到了!”冯林用颤抖的声音说。

他的话让我一头雾水,难道他知道我刚才都看见了什么?

经过一番解释,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上次冯林去采摘灵果时总觉得背后有一个人一直盯着他,就在刚才他从我眼里看出了自己的身影,才知道那个背后的人就是我。

从他的察觉来说,其中的时间有些混乱扭曲,或许上天就注定让我遇上冯林。

我将方才所见说与他听,听完我的诉说,冯林挣扎着下床向我下跪,并哭着向我求救。

“这,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连忙将冯林扶回床上。

在冯林带着哭腔的讲诉中,我才知道他内心的恐惧和无助。一年前那夜的流星降落给他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噩梦。

时间回到那年夏夜,冯林听到山脚下传来人们异常热烈的欢呼声,他在梦中惊醒,于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了光,从此有了视力。

冯林沉浸于获得光明的喜悦中时,在他心底响起一个声音,冯林立刻被这个声音引导着一路浑浑噩噩走进那个山洞。于是就被困在洞中,洞里有一团光,他一直听从那团光的声音行事。

冯林来到洞中后,那“光”便命令他种植大片的红色植物。半年的时间里,冯林一直重复着种植的动作并没有任何思想,但有一股恐惧悬在心中。

半年后,冯林恢复神智见自己身处一片红枝红叶之中甚感诧异,又觉得心中无比恐惧,正准备逃跑时,那团光叫住了他并且将镇上村名无法入眠的情况展示给他看。

看着镇上人们痛苦的表情,冯林心中的恐惧愈发得浓厚,他逢身发抖,最后跪倒在一片火红之中。

“我叫息灵,以后你就是我的部下灵仙。你将脚下这些红魔长出的灵果采摘下来给失眠的人送去,吃上一粒便可安睡一晚。但是你必须要让他们拿出一件有用的东西同你交换。你将换来的物品焚烧即可。现在开始采摘吧,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叫“息灵”的光说着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亮光消失后,地上被称为红魔的植物顶端都长出了一簇簇黑色灵药。

冯林听完息灵的话抖动起身,很快就采摘了一个麻袋,然后匆匆忙忙逃回镇上将灵药派给村民。冯林因派药渐受村民的尊敬,可他心中一直藏着一份孤独的恐惧,所以人们从未见他笑过。他见我时,察觉到心中的恐惧似乎在逃窜,所以才如此激动的向我求助。

“你将换来的东西都烧了?”我问。

“今天换来的物品都在屋后堆着,等月亮出来的时候焚烧,这是息灵的命令。”冯林说。

这时一缕清凉的月光从竹窗投射而来,我随同冯林前去观看那些换来的物品。来到屋后看见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我始终看不出这些奇形怪状的物品有何奇特之处。

“吉时到了,我得点火,否则我的噩梦又要来了。”冯林说。

可以看出冯林对如何处理这些物件很熟悉,他很快就将地上的一堆杂物点燃,火越烧越旺,熊熊烈火中冒出一阵阵浓烟。

闻着刺鼻的烟味,我突然发现在浓烟里有一缕青色的烟,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借着夜色,那缕青烟缓缓飘向山中,仿佛有生命一般灵动。

我一路跟在青烟后方,冯林见我神色凝重的前行也跟了上来。我看见那缕青烟之中藏着无数的情绪:爱、恨、喜、怒、哀、恐……。那些情绪都是人们对拿去换购物品的感情,有喜爱、有痛恨、有喜悦……原来人类会将如此丰富的感情寄托于一件物品上。

一路盯着青烟也未注意周身环境,只感觉眼前一黑便出现在一片红枝红叶当中,这里就是冯林所种植红魔的那座山洞。我回头看见冯林已跪倒在地,又抬头看着青烟径直飘向那团光。

青烟绕着光跑了几圈就消失了。

“呵……”那团光传来一声满足的饱嗝,似乎是吃上了人间美味。继而那光变得黯淡许多,由传来的鼾声可以断定他睡着了。

冯林跪在地上发抖。我看着那团灰暗的光,却看到了一个空间,有关这个空间的信息不断传送至我脑中。

这是一个魔法空间,每个人都能使用魔法。这里魔力最强者是分别位居东西南北四方的四大圣者。息灵便是诞生于这个空间,可以说他是四大圣者的共同的魔宠,也可说是四大圣者的分身。

四大圣者为渡千年后的魔神劫纷纷闭关修炼,圣者虽魔力高强但都无法抗拒人类睡眠的本能。为了不让睡眠浪费修炼的进度,也为了抵抗魔神劫中的“催眠之伐”。四大圣者决定将各自体内的“息”这一元素剥离出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有把握渡过魔神劫。他们本想等到成功渡劫再将“息”收回,可最后却事与愿违。

当四大圣者用尽秘法将体内的“息”元素剥离而出时都已筋疲力尽,他们已无法困住被剥离而出的“息”。于是四股“息”元素迅速汇聚,百年之后,“息灵”便于浩瀚苍穹之中诞生。

息灵产生意识后就回到了四大圣者身边,四大圣者只当他是一个小魔宠,并未发觉他的破坏性。有了灵智的“息”已是个独立的个体,四圣再无法让其各自归位了。

后来四圣发现“息灵”的魔法能让除四圣者以外的任何人永远睡去,再加之息灵生性古怪,好以人的睡眠为食,固息灵的到来给这个空间的人类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初四大圣者自愿剥离“息”,自息灵回来后,他们也无法对其约束。眼见着息灵的能力越来越强大,四大圣者已无法单独面对他,于是四人联手将息灵困住,又将息灵流放到“空间乱流”之中。

空间乱流乃无生命之所,息灵在其中慢慢被削弱。万年后,一场空间风暴爆发,息灵被传送至安和镇的后山之中。息灵以镇上百姓的睡眠为食,以他们的情绪滋补内伤。

息灵所处洞中的红魔乃冯林内心的恐惧培育而出的植物,之所以息灵会选中冯林,是因为他从小失明,受尽生活的折磨,心惊胆战的活了大半辈子,息灵就是看中了他内心的恐惧,那些从小积累而来的恐惧。只有这样渺小的人,这样深的恐惧才能种植出红魔。而为了弥补全镇被偷走的睡眠,息灵才想到了种植灵果来为自己补充更多的食物。

再看向冯林时,他已经因过度恐惧昏迷倒地。他身边的红魔越发开得鲜红,有如一片血海。息灵还在梦中,而我也已筋疲力尽,似乎看见那个空间耗费了我所有精力。

虽已疲惫,但我还是努力带着冯林离开了山洞。

第二天冯林醒来,我将昨晚看到的情形告之,他并没有太多难以置信,只说自己天生的失明让他受尽生活之苦,这辈子一直活在恐惧之中,怕为难别人,也怕为难自己,所以他才独自躲到山中生活,远离人,远离小镇。他也不知为何见到息灵就感到无比的恐惧,那是难以控制的情绪。

“不必害怕,你可以战胜心中的恐惧,其实你心里的恐惧被息灵放大了,他就是利用你的懦弱为他服务。”我对冯林说。

“他以眠为食,以各种情绪养伤,如果你给他提供只含一种坏情绪的青烟,他的伤将无法痊愈,过不了多久息灵就会消失。”我对着满脸疑惑的冯林继续说到。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每到换购灵药时,冯林都嘱咐村民一定要拿出自己所厌恶的东西作交换,这可乐坏了村民,对于抛出厌恶的东西谁不乐意呢。

息灵并未察觉青烟的含量少了,而且能让他致命,这或许与他在空间乱流之中受到重伤有关,重伤让他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了感知。

半年后,冯林又瞎了。镇上的人发现冯林变为瞎子时感到异常害怕,怕以后再也拿不到灵药,又得经历痛苦的失眠。可后来人们又发现,他们不需要服用灵药也能安然入眠了,生活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冯林的生活未有何变化,还是住在山中,只是他心里变得轻松,他常到镇上找人闲谈。人们已开始忘记眼前的人曾被尊称为“灵仙”,他们曾多么崇拜他。此时别人眼中的冯林就是一个普通人,冯林心里的别人也只是普通人。

我没有向冯林告别,一个人翻过后山离开了安和镇。在后山一处墓地中我发现了一个天坑,因有恐高并没有前去查探,只隐约看见天坑中飘出一缕缕青烟。

告别了安和镇,我又踏上了前行的路。已值冬季,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我还在路上。大雪终于封住了前方的路,我只好到一间茅屋中休息,寒风从茅屋的无数缝隙吹进来,我蜷缩在角落,渐渐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