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轻装慢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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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朋友朋友

棕褐色的玻璃门仿佛把整个酒吧抠出外面的世界,坐在这里听不到雨声,也看不到杂乱如麻的雨丝,弱光使这个小世界更加昏暗,霓虹灯使它更加绚丽,充斥的慢摇也使它更加喧哗激情。

门开,一位打扮时髦的九零后姑娘探进半个身子,紧跟着是另一位姑娘手里收拢着伞,背身而入。这已经是距我们进来的第九批客人,借着门开的瞬间从外面斜投进来的白光,可以看到靠门的地面上湿漉漉地,再往内是逐渐模糊的脚印。

整个酒吧洋溢着一种疯癫般的热情,起码有一半的桌子旁站着人,桌子上摆着开盖的啤酒瓶,骰子,水果,杯子……人头随着慢摇晃动,甚至手舞足蹈,看到人们张着口呐喊,听到的却是震颤耳膜的慢摇。

收回目光,我提起一瓶啤酒,往自己的杯子倒酒,黄色的液体汹涌而出,头顶上方舞动的灯光不时散在杯子上。我端着杯子往于舀刚放下的空杯子轻轻碰一下,然后独饮。于舀看到我喝,拿起一瓶啤酒往自己的杯子倒,然后也一饮而尽。

距离告别学校,正式踏往云南的火车,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一个月时间的路程是我们徒步完成的,另一个月的旅途是依靠两辆破二手车结束的。

绕了一个大圈子后,我们成功抵达丽江,手里的积蓄也将耗尽。这个积蓄是差不多半年时间的实习工资,当初我只是单纯地想换个配置好点的电脑,所以没有在月底拿到工资后就拿去花掉,每月剔除生活必需品的消费后,存两三千在卡里。只是到毕业了明白,计划赶不上变化,出走旅游的需要远远大于我对电脑的需要。

在丽江,我们看到了贴在墙角的一个招工,工资日结,也是个酒吧——朋友酒吧,名字起得挺好听,有朋自远方来嘛,不过是来送钱的。不过当时也没什么在意,跟于舀开了个玩笑就过去了。

走了两条街后,我们真的遇到那个酒吧。

我和于舀都觉得可以试试,我们自己安慰自己:完美的旅程并不是一味地玩,旅程的乐趣在于总能够碰到意想不到的事,认识它或者解决它——打工,只是弥补我们完美旅程所必不可缺的环节。

俩人在酒吧里点几瓶啤酒,泡了三四个小时,店员只有老板一个人,三十岁左右的哥们,留着一头长辫子,整的一个落魄艺术家模样,老板自称文青一枚,不过怎么看都觉得是文氓。

我蛊惑于舀去问:“你人高马大的,起码可以让他感受到你的可靠,酒吧这种地方,不是经常出现喝醉酒闹事的吗?说不定他就需要你这种既能干活,又能震场面的伙计。”然后我又指指自己,“你再看看我,身板子薄,女生都不怕我,长的又是一副对不起大众的脸,吸引怀春少女什么的也用不着我。你先过去问问,搞定了大家心情都好的时候,你再推荐我。”

等到客人都走光后,于舀说要壮壮胆子,先上几瓶啤酒再问。

我说:“反正横竖是死,就别再那么花钱了吧?这几瓶还没喝完呢!”

于舀说:“这你就不懂,我买酒,老板也乐是不是?”

我点头。

“等老板心情愉快地拿酒上来,我再趁机跟老板提招工的事,说不定他一开心,不但把我们俩都招了,还提高预期待遇,你说是不是更好?”

我似懂非懂:“你确定老板不是傻子,还给你提高预期待遇?”我在‘预期’两个字上加重口音。

于舀摆摆手:“你看我的表现。”

我注意到于舀双颊泛红,两眼半眯,扣心自问:“不会醉了吧?”

老板笑嘻嘻地把几瓶啤酒提过来的时候,还未等老板开口,于舀就抢先道:“老板,您这还招工吗?”

老板什么也不应,把酒放到我们桌子上,接过于舀手里的钱,说:“一共一百二,找您八十。”笑嘻嘻地低头找钱。

我和于舀一脸茫然,眼巴巴地望着他,期待他下一句话是:朋友酒吧欢迎你们的加入,工资多少你们定。

酒吧里放着轻音乐,一些不知名的曲子萦绕在每个角落。只有我们这一桌客人的酒吧显得空荡荡,在音乐的陪衬下,老板顿显得高深莫测。

我在脑海里幻想:年轻的酒吧老板突然抬头,甩甩长发,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我俩,轻蔑地冷哼一声:“本吧只招美女员工,你们就别想了,去整整容再来。”

“你们俩都要在这工作吗?”老板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幻想。

“对对,我们都希望在您这干一段时间。”于舀连忙应道。

我站在一旁跟着点头。

“工资可不怎么高,其实我这的生意时冷时热,有时客人很多,一个人忙不过来,上酒都要客人自己拿,大多数很冷清,闲着的时候就像这样。”老板拿起桌上的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上,“这瓶算我的。”

“不不,您随意喝,我们也喝不完。”于舀给自己的杯子到了一杯酒,说:“工资什么的,您就看着给好了,我们在这待的时间也不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人了?”

“你们不是本地人?”老板略显讶异,目光落在我们的背包上。

我解释道:“不是,我们一路旅游过来的。”我拍拍于舀放在桌上的钱包,继续说:“现在干粮不足,想着顺便赚点路费。”

老板点头,说:“后面正好有一个空的小包间,有床有被,你们帮我看店,我管吃管住,一百块一天怎样?”

我,于舀,老板,三人举起各自手里的酒杯。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板说。

“有缘千里来相会。”于舀说。

“敬朋友。”我说。

在朋友酒吧当酒保了两个礼拜,老板叫作嫌奕,我们都叫他嫌哥。嫌哥主要兴趣是弄音乐,我们两个来后,他也闲下来,整天有事没事就提着把吉他在台上唱歌,以前主要靠电脑,靠CD来做背景音乐,现在则反而调换过来,酒吧变成他名副其实的私人小型演唱会。

他唱得多,客人也喜欢,店里常常爆满,更可恶的是,客人越喜欢,嫌哥唱得越欢,唱得越欢,客人越多,如此形成恶性循环。

为什么说是恶性循环?因为客人越多,我们忙得越是手忙教乱,半夜酒吧关门,终于可以躺下睡觉的时候,做梦都是客人嚷着上酒的声音。嫌哥什么也不管,对我们完全信任,几天后,连进货都交给我们办,甚至提前预支我们薪水,然后消失两天才回来。他一心痴迷在写歌与唱歌之中。

我们总笑话他:“你就不怕我们跑了?钱柜的密码我们可都知道呢!”

“不碍事,有些人看不懂有些人看得懂,你们比较不幸,我看得懂。”嫌哥总是很爽朗地回答类似的话,或者说:“跑就跑了呗,值钱的是店,店子你们也搬不走。”

嫌哥还有个异地女朋友,在北京当小白领,每次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他总是说:“等玩够了,或者她想玩了。”

酒吧只有晚上才营业,白天我们不是浑浑噩噩地在街上乱晃,就是浑浑噩噩地在睡觉。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嫌哥时不时在我们面前,弹起吉他,用富有节奏的声音不断重复这句话,感伤不堪回首的往昔。

每当这时,我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念叨:“这不是我的生活。”

“唱得好。”于舀总是很不合时宜地加进来一句,“要是多添几句词就更好了。”

两个礼拜后,我们眼看时间过得差不多了,一千多块钱的工资外加偶尔客人给的小费,这段日子我们俩人各自的钱包都足足增添五千左右的收入,足够小挥霍一段时间了。

我们跟嫌哥告别,嫌哥说:“多亏有你们,以前我主要的精力还是集中在怎样让酒吧存活下去,走了错路,你们一来,我可以放下很多酒吧上的事,酒吧反而越有生命力。”

我诽谤:“您老这是完全放下酒吧的事了吧?钱柜的钱要不是我们提醒快要满了,您都一定记得收走呢?”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么我们走后,嫌哥您得赶紧招个人了。”

“最好是妹子,妹子招客人,也听话,还养眼。”于舀支招。

“你们什么时候走?”

“后天中午。”于舀答道。

两天后,嫌哥给我们送别,同时给我们发了奖金,颁奖致辞是:“这段时间酒吧的收入不止翻了两倍,这都是你们的功劳,拿着吧,别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注意点安全,记得联系。”

骑了十多公里后,我纳闷:“于舀,走就走地爽快点,别眼红了。”

于舀把车停下来,一张大脸凑到我眼前,说:“源泽,你还是帮我吹吹吧,从早上起床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进入眼里。”

我张张嘴,说不出话。

他紧接着又说道:“嫌哥才给两千,靠,昨晚店里起码收了八千。”于舀喷喷不平,“谈情真是伤感情。”

“源泽,喝酒啦!在想什么呢?”

思绪被于舀的大嗓音拉回现实,我看到他又举起了酒杯,我也给自己倒满一瓶,大声朝他喊:“朋友酒吧,我在想朋友酒吧的事。”

于舀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大声地说:“我们唱歌。”

“好。”我举起手,随慢摇的节奏,做着三二一的动作。

朋友朋友,你来自何方

朋友朋友,你将去何方

朋友朋友,这里面朝四方

有你的驻足,有你的脚步

有你的倾诉,有你的庆祝

给你一杯酒,谈钱伤感情

给你一份情,喝酒还要钱

朋友朋友,你来自何方

……

这是朋友酒吧的主题曲,嫌哥自创。

我常跟他抱怨:“歌词太俗,应该换几句有内涵的。”

嫌哥总是摆摆手:“再俗的朋友也是朋友,何况还是老朋友。”

从昼夜酒吧里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乌云消散干净,蓝天播着白茫茫的阳光,每个角落都是湿漉漉的凉爽,积水的小洼倒映着背影,步行街又恢复了人来人往一副欣欣向荣的场面,人群中每一张面庞似乎都在谈论着雨后的喜庆,所有人都显得愉快满足。

但是我们开心不起来,于舀从酒吧里出来爆的第一句话最能形象地刻画出我们此情此景的百感交集:“我们的车呢?”

是呀,我们的车呢?

门口除了被踩浑的小水洼,什么都没有。

我问于舀:“你进去的时候有把你的锁上吧?”

“我的有锁。”

“要不回去问问酒吧的工作人员?”

于舀眼睛定定地看一眼有‘昼夜酒吧’四个字的招牌,又万分不舍地看一眼前方恢复生机的街道,说:“问问。”

于是,我们返身。

结果毫无疑问:被盗了,酒店的员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转了几条街,没看到任何有效的线索之后,我们放弃了。

历经一个月,我们又回到了初来驾到,徒步旅行的状态。接受了车确实丢的现实,我们反而不觉得有多感伤,丢了就丢了,或许它们还会再次被当成二手,卖得一个好价钱。

在找客栈的路上,于舀说:“香格里拉我们也待三天了,接下来也不知道去哪里。”

我深表赞同:“是呀!云南终于走完了。”

之前我们一直都没提及下一步计划,该怎么走?因为都不知道该往哪走,谁心里都明白。我觉得旅程还未结束,我的打算是,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头自有路。

“家里已经催了好几次,你也知道。”于舀说。

我有不好的预感:“你想回去?”

“或许车丢是个信号。”

“也出来这么久,是该干点正事了。”隐隐觉得于舀决心已下,我没有强留的理由。

于舀回头看我:“你呢?”

“我再看吧,等你回去了,我再打算。”吐一口气,“应该还要走一段时间,看情况吧!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待会看看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