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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似是故人来

下山的时候,我捡了不少红叶,无论哪一片拾起来都觉得好看的要命,最后攒了好大一把。

山上有泉水,也给卓伦打了一塑料瓶。

到山底下把这些交给卓伦,他拧开塑料瓶就喝了一口,谢梦茵赶忙拦住他说不干净,我记得刚刚在水里洗手洗脸的都有,甚至有几个不怕冷的脱了鞋把脚丫子都伸进去了。我说,这个不是墓园的水,不能喝。

卓伦笑笑,不以为然,不过也不喝了。他拾了一片红叶抬起头对着阳光看,我学着他的样子也这么看,树叶的筋络清晰的就像一条条河。

照片拍了?

拍了,我说,等洗出来给你看。

山上好玩吗?

我还没张口,谢梦茵就数落起我来,什么就顾着自己玩的高兴啦,不顾我们担心啦,有点碎碎念,不过挺亲近,很像妈妈说孩子的那种口气,好在太难听话她一句不会说,所以你听她的数落,从来不会难堪更不会生气。

你在下面怎么样?

看看人来人往,吹吹风,吸吸山里的空气,很好。

我点点头,其实心里觉得老大没意思。说不定卓伦看到的哪一个,就是刚刚在那瓶水里洗过脚丫子的。

你吃了东西没?

他一说我才猛然想起来没吃,我连吃饭都想不起来那可不是容易事,脑子里常常挂的都是吃的,不过今天真的没想起来,现在也觉得不饿,水倒是喝了不少。

勉强吃了白秀燕做的一块烙饼,就说饱了。

太累了,是不会想吃东西的,卓伦说,很自然的将自己喝过的水杯递给谢梦茵——我都看在眼里,一个杯子喝水这种事,非得是顶顶亲近的人不可,他说,我们开车回去也差不多晚上了,今天一起出去吃晚饭。

好好玩一天之后再好好大吃一顿,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不管在哪儿都是,每逢过节的时候一家人都凑着打麻将,看电视,晚上再吃顿大餐什么的——怪不得人人都喜欢过节。

晚上我们去吃了自助餐,白秀燕也算上。她本来推辞一定不去的,不过拗不过谢梦茵和卓星一起坚持。结果在饭桌上,还是一个劲儿照顾我和卓伦,实在好到迂腐的一位阿姨。

两年前我和卓星和谢梦茵一起吃过一次自助餐,店不是同一家,不过感觉差不多的,那时候卓星要靠着谢梦茵喂饭,现在已经熟练的用着刀叉了。

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店里来了一群小朋友,我早注意到店里最长的一条桌子一直空着,现在这张桌子由这些小朋友填满了。大概二十多个人,带队的阿姨长一张又白又圆的脸,馒头一样,准确说,阿姨的年纪介于阿姨和奶奶之间吧,叫她老阿姨大概可以。

说真的,她一个人管理起这群孩子还真有些吃力,要是单单坐在教室做作业什么的当然没问题,可是在餐厅里,到处都是好吃的,让他们静下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老阿姨不得不尽量提高嗓音维持秩序。

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么一群孩子,看年纪大的大小的小,肯定不是同班同学,要说亲戚嘛,也实在觉得计划生育的年代没可能存在这么大一家子。他们来了之后,不少客人都在看,挺好奇。

卓伦问白阿姨,他们是干什么的?

白阿姨低头给他夹菜,说,不知道啊。

会不会是鼓乐队,运动队之类的?我说。

有可能。还说不准是什么合唱团呢。

哎,这也是。

白阿姨看我们不动筷子了,说,别盯着人家啦,快吃吧。

哦哦,我点头,刚准备拿筷子,忽然觉得坐在我对面的卓星不正查起来,确切点说,是失控了。

一点不夸张,他疯病虽然大致好了,但大致不是完全,今年有那么一次,也发过狂,忽然不说话不吃饭也有那么几次,但是没有这一次厉害,当时刚放了一卷意大利面进去,结果看到那群孩子,卓星的眼珠就动弹不了了,喉咙一紧,面条嚼也不嚼的就全吞了进去,霍然站起来,跟一头发狂地狮子似的在餐厅里来回的走,嚎叫些谁也听不懂的话。现在自然没人看那群孩子了,大家都注意着这边的这个疯子。那个老阿姨也看过来。

谢梦茵和白秀燕一左一右把卓星架着了,但是拉不住他,挣脱了,照样地走。

这时候老阿姨走过来,拉住了卓星的袖子。卓星看着她,停了。

是你?她问,顶和气的一个女人,看卓星发疯也没害怕。

卓星不理,回过神儿来,又要走。老阿姨说,你等等,她瞥了我和卓伦一眼,又瞥了谢梦茵和白秀燕一眼,低声跟卓星耳语几句。然后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卓星顿了几秒,居然呜呜哭了起来。

哎,你……谢梦茵想要说什么。

老阿姨却摇着头,不等她开口,就说,我要回去照看孩子了。

卓星不闹了,接下来就这么呆坐着,有好久,谢梦茵和白秀燕都不敢碰她,我也不好意思吃东西,大家一起等着,一直到一个多小时后,胖胖的老阿姨领着那群孩子走了,卓星才突然给人拨了开关一样,好了。

他看着眼前的盘子,显然有点费解,白秀燕赶紧把盘子撤了,卓星笑着道谢。

谢梦茵问刚刚那个是谁啊,卓星说,哪一个?看来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我们都陪着不记得。

不过说实在,经过这么一个插曲之后——当时以为是插曲来着,后来才知道是序曲而不是插曲,只有卓星和我还能吃得愉快。

十一的时候,我和宝妹约出去玩儿,现在两个人年纪都长了些,宝妹不像小时候梳两条小辫子了,改成梳马尾,乍一看是挺有大姑娘样子了,不过和我一起,性子还和小时候的那个丫头一样,一点没变。

宝妹这个时候已经确定不会走芭蕾舞这条路了,所以舞蹈中学也无从谈起。

所以将来还是要考大学了?

嗯。

宝妹读大学应该不坏,毕竟是脑子很好使的一个人,比如清华北大什么的,一年招好几千人,凭宝妹的脑袋成为其中之一应该不难,要是跳舞就不好说了,毕竟全世界顶尖儿的舞蹈家才几十个。

你呢?年底的专业考试要参加吧?

嗯,我说。这件事其实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报名什么的都是谢梦茵给我弄好了才告诉我的,她觉得大概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没有什么商量的必要,她可不知道我想进舞蹈中学很大的一个原因其实是宝妹。不过也许我考不上。

你要是想考,一定能考上。

其实最想是和你做同学了。

宝妹红着脸说,干嘛非得做同学。

喜欢你啊。我说,我发誓,当时的喜欢并非是你们以为的那个喜欢,只是很单纯的喜欢这个人而已,不过宝妹似乎不这么理解,我说了,她是大姑娘了。

宝妹生气了,说,你再瞎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心想,既然错就错到底好了,说真的,我似乎也那个“喜欢”宝妹。于是我问她,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宝妹的反应出奇的快,我知道只是自我保护的本能了,过一会儿,宝妹缓缓地声音很小的说,也喜欢你的。

我想这个程度就是初中老师嘴里常常说的早恋了,不过说真的,我一点不觉得早恋有什么不好,一个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碰巧也喜欢这个男孩子,两个人一起看动画片,一起聊聊天而已,何至于让老师厌恶成那个样子。

就算是拉拉手,亲亲脸蛋什么的也不坏啊,中学附近我见过,有些上了年岁的人看见这样的小情侣总鄙夷的摇头,可我想,这些事我和宝妹都做过,可我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两个人。

宝妹说过喜欢我,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我心跳的厉害,又紧张又高兴,宝妹大概也是同样的,脸红了好一会儿才消退。

大约是为了打破尴尬,她跟我说,国庆节前有福利院的小朋友去他们学校参观了。宝妹的学校是北京城最好的小学,没有之一,要是市里搞点活动,首选的准是她们那儿。我对这样仪式性的活动向来是没什么兴趣,所以没接腔儿,宝妹接着说,领他们来的那个老师的脸长得像馒头似的,我当时差点忍不住就笑了。

是馒头两个字点醒我了,几天前我不也见过一个长了馒头脸的老阿姨吗,宝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那群孩子,要说是福利院的正合适。我于是把老阿姨的长相跟宝妹说了,孩子的数量也说了。

宝妹说,也去了你们学校?

我说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

我说是吃饭的时候遇到的,又问她,你说他们是哪个福利院的?

安康儿童福利院,馒头阿姨是院长来着。怎么了?

从那天的事推断,这个安康福利院的院长显然认识卓星,而我记得老龙说过,陶妮似乎是死在那个地方附近的,所以……我脑子里很快地勾勒出一篇故事出来了,虽说狗血一点,但想来我遇见的离奇事这么多,也不是全然不可能。我想一想,反正国庆节有空,不妨去亲自探个究竟。于是问宝妹想不想明天和我去安康福利院。

干嘛?

总之不是坏事,我说,不然就当我们约会去好不好?

结果是宝妹结结实实在我胸口锤了一拳,然后口口声声说,不好。

我撇撇嘴,不以为意。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一到车站,就看见宝妹穿着花裙子在等我了,我识趣,当然也不再提约会的事——话说回来,之前可没想到宝妹这么害羞呢。

车上我把前因后果给宝妹讲了,我说,我可能也在那个福利院住过呢。

你不是有爷爷?

不是我亲爷爷。

你是孤儿了?

严格说,不算是。不过卓星是我爸爸这种话还是不好讲出来的,我姑且说是。

宝妹自然挺意外,毕竟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不常见。

所以你要找爸爸妈妈了?

不是,我说,只是去看一看,你别太认真,只当是出来玩的。

福利院地方不大,不过不难找。只是在福利院门口我和宝妹被收发室的老大爷拦住了。

看样子就知道是典型一个老顽固,恁我怎么说也不让我们进去,我说“我是这个孤儿院的孩子,要回来看看”什么的,他大概以为是恶作剧的把戏。我心里骂道,就算我不像个好孩子,宝妹还不像么?

眼看交涉无果,宝妹让我闪开,开始跟老大爷甜言蜜语,一口一个“爷爷”,不一会儿就把老头子叫晕了脑袋,他让我们登个记,放行了。

宝妹看着我,蛮得意。

我说,一会儿去院长室也由你来敲门好了。

宝妹说,我才不管,谁要来的谁去。

我去就我去。龙宝从小到大做过的事情太多了,年轻不更事的小老师被我气哭的都有过。不过今天,说真的,有点紧张。

院长室在二楼,敲敲门,里面说声请进。

不知道老阿姨——馒头阿姨见了我什么反应,推开门,里面赫然坐着一个精瘦的女人,我连你好都忘了,直接说,你是谁啊?

那阿姨看着我,被逗笑了,她心里一定想,你来找我,反而问我是谁?

宝妹又一次挺身而出了,她说,我们来找孟院长的。

哦,精瘦女人——那个胖院长宝妹叫她馒头,这个叫面条大概不错,面条说,老院长平时都不在的,你们有什么事?

宝妹的小手藏在背后,朝我勾了勾。

我说,我可能是从这个孤儿院被收养的,想来确认看看。

你怎么知道?面条笑,一个来追寻自己身世的小朋友,看起来大概挺有趣。

我说,我妈妈是在安康去世的,我爸爸认识孟院长。

宝妹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其实这些还没和宝妹说过呢,不过宝妹当然是我一伙儿——让他查查档案行不行?

面条说,档案是不公开的,这个可不行,不过你可以问问老院长,说不定她记得。接着面条写了张地址给我们。告诉我们出门向北一直走遇到红绿灯再向西拐一直走,到头儿就是了。

我接过纸条,宝妹甜甜地说,谢谢阿姨。我这才反应过来,说了声谢谢阿姨。

从孤儿院出来,宝妹就开始笑我,说,龙宝,你怎么一点不会说话。

我承认是不怎么会说话,所以不是讨人喜欢的那类孩子,不过从来不觉得有关系。

我说,咱们俩有一个人会说话不就行了。

宝妹脸又红了一红,说,对了,你刚刚说你妈妈在安康去世什么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

你爸爸还在世?

在。

那怎么和你爷爷住?

这个说来话长了,我现在也没有弄得很清楚。

一般电视剧里身世不明的孩子大多背后都有一个很不平凡的来历,那时候《霹雳贝贝》播的正火,宝妹打量我说,龙宝,你会不会是外星人啊。

我看宝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说,是也不怕,只要你在地球上,我哪儿也舍不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