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人间折子戏(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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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故事妖怪

她的晚安故事里住着妖怪,天黑了,请闭眼。

——题记

赵侃侃是个作家,小有名气,签售会也举办过那么几次,却一直不是畅销书排行前几名的那种。去年年底,她的一篇短篇小说获了奖,自此便红得一发不可收拾,趁热打铁出了本短篇小说集,还在预订期间便几次三番销售一空,只得下厂加印,所以她成了这一年最炙手可热的作家。

人都爱出名,赵侃侃也不例外,出名后的她生活突然间变得异常繁忙,累得要死,却仍甘之如饴。大概是因为出名给她带来的心里上的快感多过于身体的疲劳,所以出名后的那么一点不爽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当然,引人注目也是有它的缺陷了,赵侃侃一举拿下了新人奖,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紧紧盯在她的身上。这本短篇小说集卖得火爆,那下一本呢?倘若下一本写得没有上一本好,很快便会有人来拆台:你们看啊,畅销作家不过是徒有虚名,退步这么明显,粉转黑算了!虽然刻薄,可确是现实,急功近利的社会人心浮躁,名气就是风口浪尖,惊涛拍岸,你要直面而上,顶得住压力才好!

所幸,赵侃侃是个有灵性的姑娘,总在不断进步,接下来一本长篇小说出炉,依然叫好。看着榜单上她的名字稳坐第一名,赵侃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作家的生活就是像在坐过山车,那么酷炫。

最近,赵侃侃开始在自己的微博上每天更新一个小故事,都是她平日里的所见所闻,经她加工后呈现出来,变成了温情的美好。她每天晚上十点半准时更新,“用故事来跟你说晚安”,这是她的初衷。

这些小故事只是她随性所写,不想却有数万人转发,读者们纷纷在她的评论里留言飙泪,称这是他们看过的最温情的故事,甚至比赵侃侃出过的所有的书都要好!

赵侃侃有些得意,看啊,她的读者们如此迷恋她的故事,她还没有被人们抛弃。

晚安故事在微博上带来的影响惊天动地,每天晚上十点半,博友们都准时守候在赵侃侃的微博主页上,一遍又一遍刷新,就是为了在第一时间看到。他们对于时间掐算的精准让人叹为观止,有时赵侃侃晚了那么一两分钟更新都会招致一通抱怨。故事里人物的命运亦是能引发谩骂声的导火索,赵侃侃若是把某个读者极喜欢的角色写得结局悲惨,就会招来读者的仇恨,留言里言辞犀利,不堪入目。渐渐地,赵侃侃觉得累了,写作这样原本开心的事情变成了走钢丝,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坠入无底深渊。为了不失去读者,她必须迎合,写故事变成了做任务,让她疲惫。

突然有一天,赵侃侃写不出来了,从日出到日落,她在电脑前面枯坐了一整天,思维却是干涸的。人常说江郎才尽,她的心脏微微颤动,在一遍又一遍消化这个太过残酷的事实。

其实是有导火索的,导火索便是前一天晚上的晚安故事更新后,她随意翻看po友们的留言,其中一条不停刷屏重复:你的故事里都是妖怪!!!

从前也有人随口乱骂,但如此诋毁她写的故事,这还是头一次,赵侃侃觉得有些委屈,她尽心尽力写下每一个字,却不想被人不屑,那些活灵活现的角色怎么就是怪物了?赵侃侃很气愤。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赵侃侃便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而怪事,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赵侃侃写过的故事里,有个在街边卖烤红薯的老太太,她的烤红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可她卖烤红薯的时间却显得有些奇怪,只在太阳落山后出摊,且一天只卖十只,一只不多,一只不少,卖完了就回家。而就在赵侃侃和朋友聚会完回家时,一位老太太推着小车与她擦肩而过,车上放着大铁皮桶改造的炉子,从里面飘出诱人的红薯香。

赵侃侃呆住,老天太穿碎花紧身裤,头巾包住满头白发,右眼上的疤若隐若现,与她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

“姑娘,买个红薯吧!”老太太停下来向她招呼:“只剩最后一个了,不吃会后悔的!”

只剩最后一个了……多熟悉的话啊,是她写下的。

赵侃侃扯扯嘴角,想逃,因她知道故事的结局,所以心里的惧怕油然而生。可是老太太及时扯住了她的衣角:“买一个吧!”

老太太不由分说将红薯塞进了赵侃侃的手里,赵侃侃刚想拒绝,一回头,老太太不见了!赵侃侃倒吸一口冷气,她知道,这只红薯不能吃,因它是死去的老太太用执念烤出来的,吃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赵侃侃忙把红薯扔了,急急往家跑,进电梯间的时候无意中撞到一个人,她正要道歉,话却哽在喉咙里,因着被她撞到的那个男人,没有五官!

赵侃侃的故事里写过这个男人,被毁了容,植皮手术失败,从此没有了五官。男人嘿嘿一笑,吓得赵侃侃慌忙窜进电梯,却不想男人举步跟上,电梯门瞬间关闭,两人被困在同一个小空间里。

赵侃侃心跳得厉害,她知道男人并无恶意,她写故事的时候就是这样设定的,男人可怜却心善,但当这样的男人真真实实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却是惧怕的,同所有正常人的反应一样,是恶心,而不是同情。

电梯从一楼上升到七楼,仿佛花去了漫长时间,当赵侃侃气喘吁吁回到家中时,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她要被吓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同样的事情一遍遍重复上演,她在晚安故事里写到过的那些身世可怜的人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与她息息相关。他们似陌生人从她身边路过,与她打招呼,抛出友爱的眼神,渴望同她攀谈,但她总是匆匆逃离,因为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她怕极了被她亲手捏出来的主人公们!

你的故事里都是妖怪!

赵侃侃几近精神崩溃时又想起了那条在微博里刷了很多遍的评论,简直一语成谶,是啊,她的故事里都是妖怪,现在妖怪从故事里走出来了,他们想怎样?谋杀?亦或是恐吓?

很快便有了答案,就在赵侃侃某天一觉醒来,清晨的阳光还没有穿破云层时,她半眯着双眼,感觉到房间里人影攒动,是那些妖怪静静伫立在她的床边,对她无声微笑,笑容好似让时间和空间全部静止,她的房间里,静谧得不可思议。

“你们究竟想要怎样?”赵侃侃歇斯底里,几近崩溃:“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再也不写了,放过我!”

的确,赵侃侃已经多日没有更新过她的晚安故事,po友们很着急,纷纷留言催促,没人知道,赵侃侃已经写不出来了!

还是那个卖红薯的老太太先开了口:“姑娘啊,我的故事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又该是什么样?赵侃侃蜷缩在床上,恨不得挥舞着枕头将这些怪物驱赶。该死的东西,她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写,给了他们生命,他们竟然恩将仇报!

人影团团聚拢,笑声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老太太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你知道我的故事,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把结局修改了?”

是啊!为什么要把她的结局修改了?因为读者的口味是如此,为了保持自己的名气,赵侃侃必须迎合读者的口味。

可是这些故事她当真写得快乐吗?她不快乐,她的角色也不快乐!

“给我们一个最合适的结局吧!”老太太说:“我的红薯,只卖给对的人!”

这个时候,刚好破晓,房间里逐渐变得光亮起来,那围聚在床边的团团人影因着光芒的关系开始变得暗淡起来,直至消失不见……

没过多久,赵侃侃的晚安故事又开始在微博上更新了,每晚十点半,只写她心里的晚安故事,尽管依然有愤慨不满的反对意见,可赵侃侃知道,这才是她想要的,亦是她的主人公们想要的。

那些从故事里走出来的妖怪依然存在,他们出现在赵侃侃回家的路上,出现在公寓的楼梯间里,出现在公园的长椅旁,也出现在喧嚣的街道上。他们是赵侃侃错肩的每一个路人甲,在人群里演绎他们的故事,也只有赵侃侃能看得明白。

只是,赵侃侃不再害怕了,这些出自她手的妖怪们,却是这世上离她的心最近的最温暖的存在。

赵侃侃依旧在写着她的故事,故事有好评,亦有差评,可她的名字依然出现在当年的金牌作家榜榜首。接受杂志专访时总有人问到成功秘笈,她微微一笑,道:“因为我的故事里住着怪物呢!”

谢谢你们,我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