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提?如今咱们家都成了什么样儿了。”淮阳侯平和,可是太夫人却忍不住,见儿子只是笑笑不说话,又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莫非以后,叫你侄儿们就这样跌进泥土里?他们这么年轻,就叫他们没了前程指望,以后就在家里憋着?”见淮阳侯沉默,太夫人便忍不住滚下泪来,握着儿子的手伤心地说道,“事到如今,母亲要跟你说对不住。若不是我这个老不死的,你怎么会,怎么会抑郁了半生……”
她老泪纵横,不知是哭儿子,还是在哭自己的孙子们。
淮阳侯手颤动了一下,眼角闪过了一丝明亮的泪光。
他从前,只在梦里想过,若是当年自己没有背弃婚约,如今是不是就会很幸福?
她给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共享天伦,他在朝中一步一步往上爬,她在后头操持家中,每日他回来,就能看见她的笑脸。
岁月静好,原来他要得并不多,只是这小小的温暖与幸福。
“都是从前的事了。”他垂头抹了眼角的泪光,勉强笑道。
见他伤心,太夫人越发捶胸哭道,“可恨我老天拔地地活着,看着这家业就这样败了呀!我以后闭了眼,怎么能有脸见你的父亲!”见淮阳侯上前安慰自己,她急忙抓着儿子的手哭着说道,“事到如今,母亲只求你最后一件,日后你若恨我,怨我,我都认了!”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又头发花白,叫人看着就生出几分可怜,淮阳侯急忙扶住她轻声说道,“母亲有话吩咐就是,不要如此。”
“你休了她罢!”太夫人就哭道。
淮阳侯手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太夫人的手,仿佛不敢认自己的母亲。
“她就是个灾星!”太夫人声嘶力竭地叫道,“若不休了她,陛下与太后娘娘对咱们侯府永远都要厌恶,你侄儿们就一辈子都没法儿翻身了!”见儿子脸色苍白,太夫人也知道这儿子虽然不喜永乐公主,只是此时若舍弃也有些可怜她,急忙说道,“她招惹了多少人?这些都咱们侯府给背着呢!还有沈国公府,安王府,这都是仇人,你若留着她,只怕日后,死无葬身之地呀!”
“不行。”淮阳侯皱眉道。
此时休了永乐,那他岂不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
“还不如叫我死了!”太夫人见儿子不肯,顿时哭着倒在了地上,脸色都发青,竟仿佛发了旧疾。
“母亲!”淮阳侯急忙抱起她,要去寻大夫。
“你不休了她,我还治什么病!”太夫人哭道。
见她已经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淮阳侯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喜笑颜开,这才叫儿子托自己往卧房去,谁知道一开门,就见脸色绝望的永乐公主立在门外,不知听到了多少去。
淮阳侯此时没有时间理会她,撞开挡路的妻子,将太夫人送到了卧房,叫了大夫来,好好看了见无事,这才转身,却见永乐公主一直立在那里没动。
“你听到了,就该知道我的意思。”淮阳侯沉默片刻,看着这个对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女人,然而眼前看见的,却是很多很多年轻,那个妩媚倔强的少女转身流泪,不肯再见他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了不知多少的快意,脸上露出凉薄来,慢慢地说道,“咱们没缘分,这些年,我是对不住你,可是淮阳侯府如今境地,也算是还给你了。”他侧身避过了永乐公主央求来拉自己的手,冷酷地说道,“我不休你。”
“侯爷?”永乐公主心里又生出希望来。
“和离罢。”淮阳侯冷冷地说道。
这句话打碎了永乐公主最后的希望,见她顿了顿,突然尖叫着冲进了他的怀里,哭着央求道,“侯爷!我只有你了!”
“或许当年,本就是错的。”淮阳侯知道这辈子自己休了永乐公主,自己的名声与前程也算是完了,谁会信任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呢?可是他还有弟弟侄儿要保护,哪怕用的是自己的名声,也得把家族给托起来。
她嫁给他半生,可是最后只有这一句盖棺定论?
她与他,是错的?
永乐公主见淮阳侯转身就走了,没有看自己一眼,伏在地上竟忍不住失声痛哭。
哭到最后,看着府里的人都在嘲笑地议论纷纷,用轻贱的眼神看着她,不由想到了那一年。
她兄长即位,她成了最尊贵的公主终于扬眉吐气,志得意满地拥有了这世间最好的男子,看着从前把自己比下去的妹妹趴在地上被人嘲笑,什么都没有,绝望得要去自尽。
那时她是多么快意呀。
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以为的幸福,却落到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夫君,女儿,家,都没了。
永乐公主哭着缩成了一团,不知哭了多久,却见侯府的管家带了自己被快速收拾好的家当,一脸不屑地笑道,“奴才送公主回公主府去!”
她从来都没有住过的公主府,如今,成了她最后的归处。
永乐公主想要叫,却叫不出来,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当年恭顺公主众叛亲离的心情。
可是她没有一个沈国公那样的人,来救她了。
恭顺,她总是被人护着,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
永乐公主慢慢地将双手放下,露出了一双冰冷怨恨的眼睛,突兀地发出了一声尖锐凄厉的笑声。
她得不到的幸福,恭顺也别想得到!恭顺幸福着什么,她就打碎什么。
她还有一个把柄,能叫恭顺这辈子,都不能安稳!
想到这里,永乐公主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从来不曾接纳自己的淮阳侯府,之后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京中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淮阳侯与永乐公主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