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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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短篇小说(6)

笑天所气的,跟避孕套有关。今天,或者说就在刚才,小雪一到笑天的宿舍,就捂着肚子,往厕所里钻。笑天呢,拉开小雪扔在床上的包。在夹层里,笑天摸出了一盒避孕套。新的,“男霸”牌。笑天记得,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开,厕所就响起了冲水声。

怎么换牌子了?小雪也知道,自己从来都用“杜蕾斯”。

这个问题,笑天还没能想明白,小雪就从厕所出来,拿起笑天的手机玩自拍。嘟着嘴,斗着眼,脸皱成了一团。要在以前,笑天一定觉得可爱极了,会凑上去托起小雪的脸,亲、亲、亲。

笑天当然也没想到,不等自己发作,小雪却先发起火来。

小雪玩完自拍,就在相册里去翻出来看。这,就发现了那张照片。

架就这么吵起来,又这么结束了,前前后后短促得不到一支烟的时间。小雪问,笑天答或者不答。笑天也想问,只是小雪的攻势绵密得安放不下一个问号。

等小雪的背影从大门口消失,笑天就回到20平方米的小屋。笑天倒在床上,摊了一会,杂乱的事搅得脑袋生疼。

不想也罢。笑天顺手抓过《蓉城日报》,一条新闻就跳入他的眼帘——《相恋八年,爱妻劈腿百万富豪》。这样的新闻看得多了就有些无聊。笑天扔下报纸,要不,出去走走?好不容易今天调休。

笑天记得,自己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觉就到了新区。新区,是这个城市的脸面,高档社区林立。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天地清明,清风和煦,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正悠闲地散着步。在毗河庄园的小区门口,迎面走来一对情侣。男的高,女的矮。女的踮起脚尖,一勺一勺地将冰淇淋喂给男的。

搞不好明天就分手,这年头……谁知道对方在外有没有人?这么想着,笑天就露出了一丝傲慢的笑。

想起了小雪。平心而论,小雪对自己很好,体贴、温柔,心地善良,也曾这样一勺一勺地喂过自己。只是笑天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总想探寻得再深入一些。那几天里,小雪回了家。笑天用小雪的QQ登录,一一查看了聊天记录,还假扮小雪跟几个男生聊天。聊完天,笑天又进入安全工具里,删掉了自己聊过的痕迹。笑天就纳闷起来,是什么出卖了自己。

你自己知道这些天对我做了什么,笑天,你够了。笑天想起了小雪的话,笑天当然知道,自己对小雪做了什么。笑天还知道,自己不能对小雪做些什么。

想起了“男霸”。一想到“男霸”,笑天就定住了。他站在门口,往前走还是往后走,笑天需要一支烟的时间,也许才能决定好。

只是这****的生活,往往让笑天吃一惊。笑天这时候看见,保时捷男人正推着轮椅从大门里出来。他神态平静,脸上的笑像燃旺的炉火,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女人。她双手搁在腿上,右手抓着一本书。甚至,笑天连书名都看得清——《病隙碎笔》。男人俯下身,贴着女人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女人就哈哈地笑起来。

咔擦,笑天这次记得对着他们按下一张。照片上,男人对着镜头微笑,淡定从容。女人呢,其实很俊俏,短发,瓜子脸,脸色红润,薄嘴唇,五官秀气。

只是,一只裤管空空荡荡的。

男人与女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背影慢慢变小,终于融合在晚景里。笑天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笑天觉得,自己这几天过得像侦探。

男人继续来,也继续走,好像从来不在这里过夜。笑天觉得,男人就像一道数学题,已知越多,求解的难度就越大。

女孩仍然在读那本书,似乎那是一本很厚的书,怎么也读不完。至于那个在草地上叫薛总的女孩,消失得就干净得多了。笑天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真正存在这样一个女孩。仿佛那个夜晚的事,本就是一场幻觉。

小雪呢?小雪继续不理他,打电话把电话挂了,发微信拒收。那些天,笑天就有些心神不宁。

抱着电视看吧。笑天烦恼的时候,喜欢在电视里消耗时间。电视声音震得满屋子嗡嗡地响,仿佛这样就能赶跑小雪似的。看完电视,笑天蒙头便睡,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想小雪的时候,也发一则短信去,乖,富富想你。或者雪,生气伤身体。

那天,笑天记得很清楚,自己正一个台一个台地换,换到蓉城卫视时,想不到竟看到了那个保时捷男人。笑天吃一惊,遥控器都从手里跌落。怎么,我跟他总是无处不相逢。

这是一档嘉宾访谈节目——未央省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访谈。

保时捷男人侃侃而谈,时而微笑致意,时而严肃认真。谈感想,谈愿景,谈责任……企业和家庭的责任……

笑天觉得滑稽,真是滑稽。在笑天看来,这些怎么也无法与自己认识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

镜头打到记者的脸上。笑天只一眼,就跳了起来。笑天敢肯定,眼前这个主持人正是那晚喊薛总的女孩。如果不是,笑天敢宰掉自己的手指。笑天记得,那天自己这样赌咒发誓地说过。你看那眉眼,你看那身段,你看那裙子的花色,你看那头发捆扎的方式……

笑天啪地关上电视。

滑稽的事竟然找到了自己。

不记得是几天之后了。中午,笑天去物流公司堵小雪。才出门,远远地就看见小雪迎面走来。笑天看见小雪终于看到了自己,小雪就换作一脸傲气,头拧向一边,走了。

那天,有浅浅的阳光。虽是六月的天,却并不毒辣。天空高远,飞鸟敛起翅膀画着线条。路两旁是满满的羊蹄甲,正是花期,满树红紫。昨夜小雨,地面铺了薄薄一层落花。笑天看见小雪提着蓝色碎花裙,腰肢细微地颤动,乌黑的长发一晃一晃地摇摆。小雪走得很小心,像是怕把落花踩疼了。笑天记得,自己愣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融入这团景致中。真美,笑天以为这该是名家的一幅画吧。笑天后来想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傻得让人发笑。

嚓,那辆保时捷一个急刹,停在小雪身边。笑天看见,埋头走路的小雪吓一跳。男人下了车,热情地跟小雪打招呼。小雪呢,一脸惊奇,歪着脑袋看男人,头发就像瀑布一样散下来。男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小雪就哈哈大笑。笑天看见男人拍了拍小雪的肩,小雪就跟着上了车。笑天记得,上车前,小雪还用余光朝自己站立的方向瞟了瞟。

笑天躲在一棵羊蹄甲后,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待车子走远,笑天一拳擂在羊蹄甲上,几朵花就簌簌地落下来,像一个个打败的将军。

保时捷准时路过河边,车窗开着,还是那首《甜蜜蜜》。拐弯处,一块石头飞来,玻璃“嘭”地响起,随后一声惨叫,车子冲进了河里。

警笛响了一夜。人声响了一夜。一个女孩的哭声响了一夜。

第二天,《蓉城日报》在第二版的显要位置刊登了这个案件。死者,薛定州,45岁。警方在车里发现了一个石块,石块上用彩笔写着几个字:有钱就是老大?据警方推测,石头砸中驾驶者,车辆失控,冲进河里。

报社记者采访了死者家属。腿部残疾的妹妹说,嫂子10年前病故,哥哥为了照顾自己和考研的侄女,一直独身,应该排除情杀。哥哥为人低调,应该排除仇杀……

笑天记得,那时的自己用报纸死死地捂着脸,报纸窸窸窣窣地响。

后来,门“吱呀”一声开了。

竟然是小雪。

笑天看见,小雪走过来,托起自己的腮,紧紧地盯着。笑天放声大哭。

笑天还看见,小雪拉过那张报纸,看了一下说,薛总几天前才和我们公司形成战略合作……那天,我本打算来看你,见你走来,我又抹不下脸,才改了主意。刚巧碰到薛总到我们公司去,就捎了我一程……

小雪也哭了,哭得整个身子都抖起来。笑天觉得,小雪像一锅沸腾的水。

笑天起身,紧紧地抱着小雪。小雪,对不起。对不起,小雪……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小雪轻轻推他,从包里拿出那盒崭新的避孕套,扔到了床上。床上,在靠近枕头的地方,放着趴趴熊音乐枕。音乐枕的旁边,倘若再仔细些,你会看见一只水晶玫瑰花的摆件。

以前,你总说戴着套子不舒服,我想也许你不喜欢那个牌子,就换了这个,我想让你高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这便是笑天听见的,小雪对着自己说过的最后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