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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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光复之日(36)

东北的夏日,黑天晚亮天早。622团徒步分队迂回到西渡口附近时刚过午夜,距离622团发起总攻还有三个半小时。

部队进入攻击位置的动作又快又安静,浑身披挂伪装物的突击队员们潜伏到各自的战位,队中的狙击手们将几盏扫来扫去的探照灯圈在了十字准星中。在平时,西渡口码头算得上是凤县地界上日军集中驻扎的地方,日军和飞刀门合作走私是公开的秘密,日军必须有所防备。战前,从空军发来的航空照片上看,用阿列克谢的话说,码头风平浪静。时间不等人,攻打码头的部队没再进行进一步地面侦察,只能偏信自己手中的精良武器了。话说,跟苏军的步兵武器比起来,日军手里拿的那些物件只能算破铜烂铁。至少穷惯了的抗联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虽然苏军对这次突然袭击缺乏必要的准备,日军在面对这场突袭时也不见得能发挥得多好。就以苏军那股愣了吧唧的劲头,在苏德战场就算他们的冲击路上有雷区,他们都敢大脚丫子直蹚过去,那份狂热绝不输于日本鬼子,苏军要真耍起混不吝来,不信办不挺码头上的鬼子!

暗夜中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苏军迫击炮往天上抛射照明弹的同时,狙击手的精准射击将码头上的探照灯全部打灭。接着,苏军迫击炮发射出的照明弹发挥作用,因失去探照灯而猛然陷入黑暗的码头,又因十几颗突然而至的照明弹而亮如白昼。苏军迫击炮再次发话,这次抛射的是货真价实的炮弹。亮如白昼的码头开始此起彼伏的爆炸,突击队员们借助照明弹的亮光和炮弹爆炸产生的火光,看见了码头上好多横飞的人体残骸。

大熊:“乌拉!!”

伏在地上的苏军战士齐声大吼:“乌拉!!”

苏军人高马大,看起来笨了吧唧的,可撒开两条大长腿猛跑,速度绝对够快。中国队员相对苏军来说显得太矮,不是他们不想快点冲,实在是腿没有人家长,跑着跑着就落在后头了。

就连唐龙凯和宋子豪这样的,平时在队里长短跑成绩都算上乘,那也赶不上发了狂的老毛子。

不断有苏军战士超过中国队员,猛跑的苏军带起一股子一股子的酒精味,所谓“酒壮英雄胆”,这五个字是谁给组合到一起的?简直太精辟了!

眼看着再不抓点紧,中国人就在解放自己家乡的战役中沦落成捡洋落儿的配角了。宋子豪一边跑一边喊:“咱们的酒呢?”

狐狸吼道:“打之前刚喝完啊!老规矩,每人二两酒!”

宋子豪:“二两酒看起来是不够!根本跑不过老毛子啊!”

跑在一旁的崔俊熙气喘吁吁地:“比……比酒量?那些……战士每人至少……干了半斤!”

宋子豪:“简直太他妈生性了!”

闷头冲锋的唐龙凯刚想来两句鼓舞士气的话语,眼巴前突然腾起一片血雾,一个踏响地雷的苏军整个碎了,粘稠的血肉喷了唐龙凯一身。唐龙凯被震了一下子,仰面栽倒。他就地翻身变成了卧射姿态,大吼:“前头有地雷!都停下!卧倒!”

中国队员能听懂他的话,赶紧卧倒。苏联人可不懂中国话,仍有一个个苏军战士狂喊着往前冲,带起一股子一股子的酒气,随后苏军战士一个个踏响地雷,化为纷飞的血雨。

“崔二毛子!你他妈倒是说话呀!”宋子豪有些急,就忘了前段时间给崔俊熙的承诺,又开始喊人家的外号。

崔俊熙赶紧用俄语大喊:“同志们!这里是雷区!先卧倒!机枪掩护!炮兵火力压制!工兵抓紧时间排雷!”

崔俊熙的主意源自军校教材的照本宣科,不可否认至少在眼下是正确的。然而,枪炮声大作的鬼地方,他一个人的喊声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唐龙凯也急了,他当年在美国人办的慈善学校念高中,俄语他不会,英语他是会的,法语算凑合,西班牙语也会一点。他急了就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换着喊。怎奈,跟苏联红军战士的阶级出身有关,英语、法语、西班牙语人家也是统统听不懂。

苏军战士踏响了地雷,由此,猝然遭遇袭击而显得手足无措的日军有了目标。主要由开拓团民构成的码头守备队开始了反击,一时间码头上轻重机枪一起轰鸣,打向雷场的子弹越发密集。

冲锋的苏军战士这下不光要被地雷炸,还要被机枪扫。苏军这边的伤亡渐渐多起来。

宋子豪:“太他妈生性了!我原来只当是小鬼子不拿亲娘老子给的命当回事儿,敢情老毛子也一个揍性!”

唐龙凯已经顾不上喊话,苏军发给他的钢盔稍显大,刚才又被地雷震了一下,他再就地一翻身,让头上的钢盔歪得没谱。他正了正钢盔,对准码头上的日军扣动波波莎的扳机,他的前后左右都有连发武器在疯狂射击。DP27转盘机枪、郭留诺夫重机枪,跟机枪比起来,波波莎也显得跟玩具似的。

战火映出了一些苏军战士的身影,这帮命大没死的牲口货抵近了日军阵地,用大号手榴弹卯足了劲儿地招呼日本鬼子。眨巴眼的工夫,更多的苏军战士也扑到了能够抛射手榴弹的距离。飞向日军的大号手榴弹越来越多。苏军的迫击炮越发不甘示弱,往码头上抛射更为密集的弹雨。

唐龙凯和宋子豪看了一下彼此,同时一咬牙,起身往码头上冲。老毛子有种干的事儿,他们中国军人凭什么没种去干?不就是踩地雷吗?

唐龙凯和宋子豪起身开跑,招风耳就冲了第二个,狐狸不甘示弱成了第三个豁出去蹚地雷的人。接下来,刘皮实、天眼、张岩、端木雪、黄皮子也站起身来往前猛冲。打仗打出来的激情也是一种急性传染病,豁然间所有中国队员都站起来开始冲刺了。这时候反倒是崔俊熙,正牌苏联红军,伏卧在地眨巴着眼睛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约莫过了两秒钟,崔俊熙用朝鲜话大骂一声“小鬼子我****先人”,咬牙使劲儿竟然真的站了起来,也竟然真的跑得飞快,他原本崴伤了脚,他太皮实才一路打到今天。如今伤脚也好像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了。

唐龙凯和宋子豪差不多追上了苏军,地上全是日本兵的尸体,远处仍有日军朝这边开枪,但日军溃败之势已难于逆转。宋子豪指着码头附近停泊的船只吼道:“往那边冲!控制轮渡!”

大猩猩听不懂汉语,但极其善于领会精神,喝了半斤伏特加让他兴奋异常,两条长臂平端DP27再次展开冲锋。谢尔盖大士不甘示弱,同样平端DP27跟大猩猩并肩上。两个人用两挺拥有变态弹容量的机枪,沿途扫倒了成片的日军。

此时,唐龙凯等人停留的地方已成为苏军的前线救护所,几十名伤员被安置在这个地方。卫生员伊万下士和一群苏联医护人员一起对伤员进行急救。医护人员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女性,却跟男人一样生猛,面对血葫芦一样的伤兵面不改色,该开膛的开膛,该锯四肢的锯四肢。当时,一些被苏军突击队冲散的日军时不时的冲到战地救护所附近,生猛的苏联军医一边抢救自己的伤员,一边拿起枪跟日军驳火。这帮不是战斗员的苏军战士,杀起鬼子来丝毫不比那些突击队员差,果然是经受过卫国战争考验的千锤百炼的成熟医护人员——既是天使也是杀手。

像唐龙凯和宋子豪这样的老兵,见惯生死和血腥场景,可是老兵同样不喜欢前线救护所,尤其不喜欢子弹横飞、随时可能被流弹击中的前线救护所。这群再次落后于苏军突击队的中国队员发一声喊继续朝前冲。此时的主要驳火地点已转移到码头的中心地带。那里有一些永久建筑,地形和敌情都更复杂,没在交战中溃散的日军全都窝藏在那里负隅顽抗,苏军突击队一时之间也突不进去。

有那么一两艘小火轮发动马达妄图向南岸逃窜。埋伏在另一地点的苏军反坦克手们用大口径反坦克枪来了那么几下,小火轮上的驾驶员被打得身体碎裂,驱动也被打坏了。小火轮只好无限惆怅地停在原地随着江波上下左右摇摆。

龟缩于一座小堡垒中的码头守备队军官冲惶恐绝望的士兵鬼叫:“一定坚持住!森田队长会来支援我们的!”

说起森田弘毅,此时的他是欲哭无泪的。西渡口码头是他南逃的起始点,他千算万算,没算准苏军不走寻常路,他都收拾好行李了,就要带宇野千代子摸着黑去西渡口的工夫,苏军来了一个大迂回,想直接把他的后路给抄了。就在这个危急时刻,是否派兵支援码头这个问题,让他纠结到肝疼。派援兵了,码头就一定能保住?别没救下码头,连援兵也一并让俄国人生吞了,到时候少了一票人的凤县怕是更顶不起俄国兵的几次冲击,凤县没了谁来帮森田弘毅的出逃争取时间?但又不能不保码头,码头没了他和他的宇野千代子怎么南逃?

现在看起来,派援兵不是,不派援兵也不是,左右为难。那到底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跟那些日本军民死在一起?他不想死啊!

森田弘毅猛地又恨起了德国人。早前日军在与德国盟友进行友情共享环节的时候,德国人或多或少向他们的亚洲小伙伴透露了一些苏军的混不吝脾性——蛮打直冲是苏联军队的习惯。日耳曼人素来给人以严谨认真的印象,日本人觉得他们的盟友是靠谱的,他们没想到日耳曼人要是不靠谱起来也是能够害死人的。苏军是混不吝,但谁说过混不吝就不讲计谋了?人家该迂回还是迂回了,根本没蛮打直冲。

其实以森田弘毅的狡猾,他事先已经想到了自己后路被抄的可能性。不过后来他自己先否决了自己的这种猜测。他首先认为,苏军的重装部队真想搞迂回,想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绕远路,他森田老太君的斥候兵毕竟不是摆设。他其次认为,苏军的重装部队此时对关东军玩儿的是典型的闪电战,重装部队速度极快,战线不断拉长,补给便会跟不上,等打到他森田老太君的地盘时,油料差不多耗尽了,搞不起大迂回战术,所以基本没可能抄他的后路。最后他认为,苏军真来抄后路又能咋的?反正他已决定马上跑路了,当晚就出发,你老毛子再生性,总不会当晚就来抄我的后路吧?

他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偏听了德国人和关东军高层对于苏军战略战术习惯的草率评语,偏信了自己的主观臆断。所以他认为苏军只会从北面强攻凤县,而不会去抄他的后路,就算想抄他后路,物质上的准备也是欠缺的。他就不再想想,既然苏联红军能想到经由凤县迂回包抄吉林方面的关东军,人家凭什么就想不到在具体战术上再来一个迂回直接抄他森田弘毅的后路?既然苏联红军是一支混不吝脾性泛滥的军队,人家又凭什么不敢抛弃重装备轻装上阵来抄你的后路?凭什么坦克没有油了人家就不打仗了?

退一步讲,就算土生土长的苏联人想不到抄后路的战术,别忘了,在日军眼里“狡猾狡猾地”中国官兵,此时是混编在苏军序列中的。说到玩儿兵法,所谓兵者诡道也,放眼世界范围内,中国人算是祖师爷级别的。再论起拼老命来,那些常年以绝对劣势与他对抗的中国官兵们,恐怕就连苏联红军也不敢小觑——苏联红军当年再怎么困难,怕是也困难不过在东北沦陷区坚持抗日斗争的抗联指战员们。

司令部中的森田弘毅抓起电话就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保住码头!那里绝对不能丢!”

电话那头的军官都快哭了:“森田队长!码头保不住了!到处是俄国兵!我们缺乏重武器!俄国兵把我们压制得死死的!我请求支援!”

森田弘毅:“天皇和帝国支持我们!以你武士的名誉向我保证你会保住码头!”森田弘毅以为他声色俱厉,其实他当时的样子很可怜,他几乎在使用他在部下面前从未使用过的哀求语气。

码头守备队的军官说:“森田队长,如果没有援兵,码头一定会失守。我不是武士,我是北海道渔民的儿子。”

“可你是帝国军官!!”

“是的,我是帝国军官,所以我会战斗到死。我只想说,如果没有援兵……”

军官的声音戛然而止,听筒中传来忙音。

森田弘毅狠命甩掉电话,他瞧见了架在一旁的太刀和肋插。他曾用那把太刀砍杀了无数中国人。十四年前在凤县南郊,森田和木村进行过砍人比赛,比谁砍杀的中国兵多。上千的中国兵,都是唐金华的部下,唐金华的临阵反水救不了凤县,也救不了从北大营开始一直追随他的那些兵。森田的太刀斩下了五十个中国兵的头颅,木村的打刀斩下了八十四个中国兵的头颅。木村屋太郎在比赛中胜出,但森田弘毅那时是真正的胜利者,他的计谋使得日军得以顺利经由凤县北上包抄马占山部……

森田弘毅的手搭在太刀的刀把上,他想拔刀,他不敢拔刀。他想带人冲出城去,夺回他的救命稻草。可是,拔掉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是他内心深处最为惧怕的苏联军队。他怕那狂热的红色潮水,怕极了。

“森田弘毅!你连拼一把的胆量都没有吗?”

森田弘毅恶狠狠地拔出了太刀,他转身看见了面容憔悴的宇野千代子。

“夫人,我有一辆加护钢板的卡车,那是我们的交通工具,它会载着我们出城去西渡口。可是,刚才西渡口遭到了俄军的袭击。”

森田弘毅在宇野千代子苍白的脸上只能看出憔悴,看不到其他信息。宇野千代子没有反应,森田弘毅继续说:“夫人,我先用那辆卡车夺回我们的西渡口,相信我,我会再来接你。我们一起去找我们的家。”

宇野千代子的脸上现出了笑容,森田弘毅也想对她报以微笑。可他猛然发现,宇野千代子的笑容透出的是深度的绝望。

“森田君,你继续为日本而战吧,我要……哥哥……”宇野千代子说着,将一颗药丸塞进了自己口中。

“什么?”不明所以的森田弘毅很快明白了,一律鲜血从宇野千代子口中缓缓流出。绝望的宇野吞食了毒药,她缓缓倒了下去。

森田弘毅的太刀掉在地上。他缓步走到宇野余温尚存的躯体旁,他跪了下来,发出不成人样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