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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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黑土地血殷红(37)

狗子、二蘑菇、王义成等人绕了几道巷子。现在动物灵敏的第六感对他们的威胁更大。日本家养的看门狗开始没命地叫唤。几个人不管不顾,加快速度来到正对宋府大门的一个巷道口。前面是一片真空地带,不时有探照灯柱扫过。后面是错落有致的日本民族特色宅居。

狗还在叫,许是已吵醒了主人家。只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春雨之夜,没人情愿挪出温暖的被窝。对于被吵醒的人来说,他们宁愿相信不正常的狗叫是晚归的邻居引起的。

狗子低声骂道:“娘的这帮畜生!老子的名儿里也有个‘狗’字,现下却让一帮真狗子给坑了一道!”

王义成看了看周遭的环境,低声说:“日本的房屋,木制居多,隔音效果和坚固程度都不理想,上房就免了。”他仔细观察一番,又说:“这地方建筑物密集,真打起来的话能藏身的地方也多。等打起来了,能顶多久顶多就,不管来多少鬼子,都拖住了。弟兄们,咱们这回怕是真到头了。”

这悲悲戚戚的话让一行人禁不住怆然,刚出发时的悲壮豪情立时减下去好多。王义成也叹了口气,他很想再多说说话,因为他不确定接下来他还有没有活着说话的机会。可是,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除了浪费宝贵的时间。

王义成说:“各自选点吧,瞄准瞭望塔上的探照灯,五分钟后,咱们一起开枪。”

一行人等纷纷将子弹推入枪膛,各自寻找射击位置做好准备。五分钟之后,预定开始行动的时间,这些吸引火力的战士瞄准日军大功率探照灯同时扣动扳机。

这些人的射击水平有高有低,有的子弹击中了探照灯,有的子弹击中了操纵探照灯的人,有的子弹却跑偏了。但不管怎样,这一排枪打出去都让宋府内的日军为之一惊。同时,也让陷入沉睡的日本人聚居区乱成一团。

日军的动作倒是很快,安置在瞭望塔和制高点的机枪猛烈开火。成片的弹雨劈头盖脸打来。王义成大喊一声“动起来”,碎末横飞中一行吸引火力的人且运动且开枪,都是胡乱开火,子弹或打在宋府的外围墙上,或打在正门上。与日军的火力相比,王义成等人的反击实在太微弱了。但既然有来自暗处的反击,日军的注意力就会聚焦在一处,唐龙凯、宋子豪、马三等人才得以顺利跑过日军开辟的百米长真空地带。这些人靠上宋府外围墙后,宋子豪道:“跟紧我!”

所有人都是拼尽力气让自己的动作快起来,他们的速度越快,吸引日军火力的战友越有可能多活几个。他们快步奔跑,宋子豪低头仔细观察,枪声大作中他终于认出了当年挖好的地道入口。他指着地面说:“就是这里!”

几个人拿出铲子开始挖掘工作,其他人围在四周持枪警戒。枪声仍像爆豆一样,并且来自宋府外的枪声越来越响。一定是外围的日军巡逻队。枪声没有停歇,证明炮灰队没死光,还有力气跟夹击他们的日军拼命。

挖土的人动作更快了。

第一声枪响过后,沉迷于温柔富贵乡的森田弘毅便起来了。他看了看抖作一团的宇野千代子,安慰道:“没什么好怕的,请相信帝国将士的战斗力。宇野小姐,请穿好衣服。”他安慰着,自己已经穿好了全部的衣服,门外传来本多的声音:“报告联队长!指挥部外有人开枪射击我们!”

森田弘毅绝对是有意向宇野千代子炫耀,因为他的处变不惊、大将风范完全是装出来的,太过刻意便会显出假来。他道:“慌什么?不过是几条漏网之鱼!”

谁最慌?心里清楚就行了。以森田弘毅的智商,他自然会第一时间琢磨对手袭击他的动机。以抗联现有的兵力和装备,随随便便打他的指挥部?森田不会不知道,能让抗联如此疑似吃了雄心豹子胆,绝不是他森田弘毅有魅力,而是因为那堆积在指挥部院中的茶2号。所以,谁最慌,自不必多说。

说起来,日军绝不是吃素的,反击可称神速。在机枪狂扫掩护下,成群的日军扑出指挥部。不多时,外围的日军也靠拢过来。炮灰队在开战五分钟后就不止要面对来自一个方向的攻击了。

黑暗的巷道中,曳光弹往来纷飞,打在建筑物上擦出火花、带起碎末。王义成躲在巷道拐角的暗影中开了一枪,奔袭而来的日军被击倒了一个,但更多的日军没有任何犹豫的继续冲击前进。王义成形单影只的用旋转后拉式手动步枪无论如何应付不了这么多日军的冲击。他心想,要是临来前从唐龙凯那里讨一把镜面匣子就好了,这么狭窄的巷道里来那么一梭子就赚足了!

他这样想着,几发子弹擦着他的身子和脑瓜皮飞过,他赶紧贴紧墙皮往后退却,手动退弹壳、上弹,在即将拐入另一条巷道前又击出一发子弹。关于枪法,他没有吹牛,他的对面又一名日军栽倒。可打向他的子弹也更多并且更加精准了。王义成闪身躲避,这次不再面对面硬顶,他尽可能快的奔跑在黑暗的巷道中,他后面的日军紧追不舍,他前面也出现了日军。

于是,王义成不得已提前甩出了宝贵的手雷。手雷要出手没出手时,他感到背部一阵怪异的感觉,麻酥酥的,有些痛、有些痒。紧接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开始痉挛。不过他依然送出了手雷。手雷在交织得毫无规律的曳光弹雨中划出一道堪称优美的弧线之后,落入日军中间爆炸,无数锋利的弹片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穿入日军的身体、四肢。

也是在交织得毫无规律的曳光弹雨中,王义成的身体抖得不成话。他终于觉出了疼痛,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笑了,因为得到了解脱。他在22岁这年,生命之路到了尽头,好像除了身体临时的疼痛,更多的是快感——将要解脱时,那痛苦的快感。他出生时,他的祖国正处于苦难之中,直到他牺牲前的一刻,他的祖国仍未解放,他的同胞兄弟姐妹们,仍在灾难的深渊中苦苦挣扎。他曾为他苦难的祖国和同胞彷徨过、愤怒过、担忧过、绝望过,当然,他也奋斗过。现在,他以一名中国抵抗战士的身份中弹,即将死去,能有多少人记得他为国家和民族做过什么呢?他的名字,他的生平,肯定不会出现在后世的历史书中,即便真的提起他,有“无名烈士”四个字已算不错。别忘了,他的乡亲,知道他最多的,是他穿着伪满洲国警察的制服,以汉奸的身份帮助日本人维系殖民统治,甚至连他的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就此死去的话,待到光复之日,那些最终活下来的幸运儿们,在偶尔提起他的时候,又会给他怎样的评语呢?

痛感越发强烈,思绪也飘忽起来。王义成不再想他的身后名,他依然笑着,密集的雨滴让他很难睁开眼,可他仍然努力睁开眼看着那片正向他抛洒无数雨滴的黑暗苍穹。祖国的这片天,绝不会永远这样黑下去,终有一日,亿万华夏儿女的头顶是朗朗乾坤。朗朗乾坤之下,是一个富饶强大的国家,她的人民,华夏儿女,有尊严地活着,再不会被人随意欺凌。而建立这个国家的功勋,也有他王义成的一份。终究,他至少自己知道,他是以一名抵抗战士的身份,在拥有一颗勇敢的心和一个自由的灵魂时,在与侵略者的拼杀中死去的。

王义成闭上眼睛,呼出了他最后一口气。

距离他不到两条街的地方,狗子和二蘑菇背靠背持枪准备继续刺杀。他们都已负伤,四面全是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他们枪刺上挂着的粘稠的血液,正在雨滴的冲刷下慢慢稀释。

狗子说:“二蘑菇,你记住,你不是什么狗屁汉奸保安队的人,你是堂堂城防团的兵!正儿八经的好汉子!”

二蘑菇说:“嗯,俺记住了,俺不是汉奸,是凤县城防团的兵!”

狗子笑笑,说:“还不是最后一个兵!咱爷们儿今天倒下了,明天跟鬼子打的,是更多的爷们儿!城防团,死不绝!二蘑菇,听俺的口令!杀——”

二蘑菇跟着狗子,喊得撕心裂肺,喊得血淋淋,喊得怆然,喊得悲壮,喊得围住他们的日本兵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在日本军官的呵斥下才又想起自己才应该是进攻方。

无数刺刀戳向狗子和二蘑菇,这一老一少没有绝望没有恐惧,闯入他们脑海的竟是至死不肯回归江东的楚霸王!一老一少,挺起他们的胸膛和脊梁,挺起他们的军刺,喊着无悔的口号,在如林的刀枪中打出了他们一生中最最威风也最最悲壮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