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第三条道路(第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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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诗人研究(3)

老巢的诗歌是典型的才子型写作,都是率尔操觚、倚马立就的东西,或者用个比喻的说法,是“风行大地”留下的脚印,哪回他的酒又到了七八成(或者说七八两,50度以上的),他的诗兴就会随酒兴猛涨,他就会当场来一段。在当今诗人中,酒友们一起哄就能作诗的没几个(我本人就不行),老巢就是其中之一。他身上残剩着古代文人的一些雅趣,如嗜美酒,如把作诗当成作画、书法甚至唱曲,有把肉体倾倒入艺术中的冲动与惯势以及一定程度上的表演性。急智使他的笔如小李飞刀——见血封喉。我说的只是速度。他的语速的确快,诗行多很短,而字词则像已经脱手、飞动在空中、寻找着目标的匕首——在许多时候并不能找着目标。我怀疑他的刀本来就不是冲着目标去的,他甚至都没想着要去瞄准目标。

老巢属于那种在写作状态中写作的诗人。一般而言,诗歌不像散文——书桌前一坐,稿纸像玉体一样横陈着的时候,笔就会蠢蠢欲动,就能出水写成。即便上帝坐在桌前,搜肠刮肚,他也未必能“说有诗,就有诗”。诗是那种不期而至的东西,也可能你越期待它就越不来。然而,老巢似乎有让诗神显灵的特异功能,或者说他跟缪斯有一种默契。当他发出一个暗号——如紧闭一下眼睛,如打一个榧子,如闻一下身边的红袖——那缪斯就像巫山神女自愿来献身于楚王似的,来给诗人调琴弄弦。

这样自然的写作方式自然使我们想到老巢的安徽老乡海子——那位只能永远年轻的诗人,他们俩的作品同样的急骤跳跃,同样的斩钉截铁,同样的嘎嘣脆响,同样的越简短越有力,同样的敢于把不成熟、不完美的东西表现出来的勇气——“我就要这么写,我不想理别人,别人也别理我。”

尽管有时候,海子的激情是长时间枯坐在长夜的桌前满脸通红地憋出来的——就像一个严重的病人,海子只有在写出大量废品之后,才会得到佳句,所以他写得很辛苦。而辛苦往往是造成圣徒形象的必备条件之一,现在一干年轻人用自己的手蒙住眼睛,神化海子的死亡,殊不知海子的死亡只是他辛苦生涯的一个极致。我这样说也许太人性了。然而,我至少可以说,老巢是人性的。

他在写作时的心态是开放的、被动的。他不是刻意用心地让“笔”随他的“意”走。而是让他的“意”随“笔”而动。他笔下的能指形象在很多时候是在跳即兴舞,没有程式,甚至没有伴奏和布景,仿佛是自娱自乐、自说自话。在短短几十行、甚至十几行的空间内,老巢能让他的笔在多个方向游行。

老巢的诗作中不乏巧智。这巧智的表现是巧妙的思致、难得的思辩,再加上调侃的语调,使他的诗摇曳多姿,读起来真TMD“爽”。如“等待天亮/又害怕天亮”;再如“令任何的声音害怕/又害怕任何声音”;又如“胆小的开灯睡觉/更胆小的不敢开灯。”(《更胆小的不敢开灯》)。这样高度概括的语句中饱含着作者对世事人生的体验和把握,深刻而独到;这已不仅是才华的闪光,而是思想的迸发、经验的升华。

老巢的笔调老到,有着成熟男性的力道;同时,他的诗中时不时蹦跳着童趣。他写得很轻松,已经超越了沉重的使命感。他的想象方式甚至语调组合方式都有儿童思维的特点。如他的诗中有一些似乎是从《十万个为什么?》沿袭下来的“追问”。试看:“为什么不按时熄灯/为什么灯全熄了”《更胆小的不敢开灯》。再看:“像鸟翅膀在那里/像叶谁是树像伞那攥住我的手呢/像云为什么脱离天空”《堕落》。这一系列天真的疑问仿佛使诗人回到了童年——掀掉了经验世界的遮蔽和腐蚀。

尽管老巢力图在诗歌中表达思想,但他基本上还是一个感性的人。他缺乏内心的观察和周至的推理。他的诗歌中形象丰富,但他几乎没有写过一首真正的咏物诗,他的笔宁愿在不同的事物之间任性的滑动,也不愿停留在某一物体上进行深入细致的刻画。他的很多诗作的题目都是以动词为中心的词组或句子,而不像一般诗歌的题目都是以名词为中心;这表明他擅长表达的是瞬间的感受和动作的片断,即他把某一瞬间的动作从施动者身上剥离下来,或者单独加以描绘,或者跟另外一个或多个动作叠加;这种动作的拼贴犹如蒙太奇,使我们只看到施动者所发出的一个个动作,而看不到施动者本身,也看不到施动者对动作的控制。

我读老巢蓝野

在一个虚假的时代里有一群虚假的人被叫做诗人。

令人如此沮丧的原因不敢深思。往简单里说,似乎与现代人的摹写能力太强有关,昨夜还似领风气之先,今朝已被患有严重趋同疾病的诗写者们翻写了千遍万遍。所谓的先锋会迅速沦落为大街上随处流淌的陈腐脏水。

真的,在当今诗坛找一个由着自己性子的人太难,多数是人的个性、灵气被技巧和流行所遮蔽。

如果有人按照自己的意志写诗,那就是我们之中的勇敢者。我觉得老巢就是为数极少的勇敢者中的一位。

老巢,姓杨,名义巢,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安徽巢湖(名字明显带有原产地风味),现编导于CCTV名牌栏目。第一次遇见老巢和以后多次见到老巢,举止行状、衣着打扮基本是统一的。他穿着宽松随意、腰间系一腰包(像个导演?)足登结实的厚底鞋子(像名旅行者?)留长发多蹙眉(像位诗人?)。

多重身份的老巢是独特的,一直默默做事,默默写诗的老巢从没为自己的诗歌叫嚷什麽,但他内在气质的飘逸和透过诗歌传达出的人生智慧立即给朋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朋友们相聚时,如果老巢未现身,立即会有人问:老巢来吗?杨义巢呢?

老巢诗歌的独特是明显的,他以硬朗的诗歌语言和诗中不妥协的真诚本色握紧了对平庸和流行的挑战之剑。在任何一个时代谈论诗人的使命我觉得都不会是妄语和一种奢侈。一位诗人只要诚实地面对自己和这个世界,他就在担负起他作为诗人的时代使命。我不敢说老巢完成了什么,我只能说老巢正在做着。

我一直认为现在的关于诗歌论说文章中,最无力与偷懒的方法就是引用加评说的粗浅模式。哈,现在轮到我了。

2002年老巢出了第一本个人诗集《风行大地》。诗集共分五辑,收录了他从八十年代到近年的部分诗作,基本能完整反映出他的写作风格和审美趋向。在这个虚假、轻浮的时代里,能看到这样一位本色、踏实的诗人的诗集,确实是一种福分。

这本诗集里,老巢既没有像时下那群诗人去刻意经营意象,也没有像这帮诗人去泛滥口水,他以机智与锋利的思考力、简洁刚性的语言直面个人经验,如此便在当代诗歌的边缘和夹缝中凸现出他作为诗人的独特性,并对所谓的诗歌当代性构成嘲讽和消解。但这并不是说,老巢躲在个人天地里去营造小我,在表现形式的巧妙独特下,支撑他的诗歌写作的还有广阔而厚实的文化背景。

老巢在现实生活中的感受往往在诗歌中得到朴实而真实的表现,他的部分诗歌借儒、释、道和现代哲学来阐释个人的价值观。在题《中国哲学》的组诗里,老巢写到“道在嘴里/不可言说”,“道是睡梦旁边/彻夜不息的一盏/孤灯”,“道的颜色/冬比夏浅些/比几年前旧些”,语言节制而又空灵,把人生的大智慧举重若轻地言说了出来。

“你说我是水果/你看我是静物”(《人间爱亲情》),“爱是我唯一要做的/我最后的动词”(《我最后的动词》),老巢总是能如此灵动地说出他对爱的细微感悟。“就这样亮出一把刀/就这样忘掉一个人”(《就这样》),体现了作者那种刺骨的思念之情,只有用一把刀才能割去相思之苦,诗里似在说忘掉了,其实言外分明还没有忘掉,这确是一种令人刻骨铭心的深沉感情。

老巢的诗歌中有时也会流露着浓重的漂泊感,表现出对于天涯羁旅的伤怀和热爱。他既喜欢这种浪迹天涯的孤独与自由,另一方面,诗中又自然地流淌着浓浓的乡愁。“英雄走在路上/剑光闪处//桃花一瓣瓣零落”(《英雄不问》),这首颇具古典韵味的诗,反映了诗人潇洒的处世态度,人在江湖的疲惫老巢只当笑谈,从容自若的游侠气质也让人钦慕不已。

老巢的坦诚还表现在自我剖析与自嘲上。“逃亡作为宿命/要求我的表情更人些/我的动作更动物些”,此作反讽意味强烈,一定程度上对当代人的生存状况进行了讽喻。不难看到,诗人面对现实苦笑了,在现实社会中,个人不得不伪装自己,把自己率真的野性的那一面暂时收敛起来。

谁的心情没有起落?谁的天空永远开阔?关键是我们如何对待生命中失意低落的时刻,以平常心待之,并从中领悟到许多东西,使自己从晦暝时刻走出来,使晦暝时刻具有了与光明同等的意义。老巢说:“我爱我生命中的晦暝时刻”!

“九六年让铅笔字/蚂蚁一样爬满墙壁/橡皮攥在手里/擦与不擦全凭心情”(《全凭心情》),“我看着镜子/我看着那一段流水/怎样将我熄灭”(《我看着那一段流水》),这时的老巢是散淡的,颇有坐看云起、心如秋水的味道。诗里的老巢与诗外的老巢同样真实,有时隐忍,有时又有燃烧不尽的欲望,如“有掌声稀落入耳/只是贝壳并不遥远/看一眼我们就彼此吹响”(《只是贝壳并不遥远》)和《等谁打来电话》、〈谁来染指〉等待,分明表露了作者那不甘寂寞、在平静中怀着期望的灵魂。

“让更多的光进来!”诗人把自己渴望光明,渴望自由的心声彻底唱了出来。“撤去背景我们终于认清/哪些是石头是沉默/哪些是星球是凝固的歌声”(《夕阳中穿过废墟》),“我们失散的亲人/就沿着一线泪光的暗示/打听我们并且找到”(《沿着一线泪光的暗示》)。在这些诗里,诗人不去抱怨、不去怀疑,而是满怀了深深的希冀和热望。

无须一一列举,真实的老巢从不掩饰自己的感受,我们能从他的诗里看到真实的老巢,他经历着,他关怀着,他忧伤着,他快乐着,他黯然消魂,他放声歌唱……怀着对生命的尊重,个体的真实声音被诗人老巢自觉地记录下来。

听说忙乱中的老巢还在写诗,作为朋友,我地劝告是,坚持自己,独特就有意义,别让日日更新的诗歌潮流裹挟了去。

为了让被这篇粗浅文字伤了眼睛地弟兄姐妹养一下美目,在拙文结束时抄录《风行大地》中老巢自己代序中的几行,刚看到这篇代序时,我曾对一位朋友说:家伙老巢厉害!

在这篇题为《当诗歌已成为往事》的代序中,我看到了诗人老巢的机敏睿智、深刻厚实:

来不及模仿,就羞愧地背过脸去。

没有下水已经溺死。

反传统是因为躲不开它铺天盖地的声响。

我不怀疑我的勇气。

我怀疑我能够把自己投掷多远。我们都不是生活的全貌

——写给老巢的话拙拙

其实对于老巢的诗我是有话要说的,只是真正的好又总是让人说不出来,话一出口,就怕走了样。与其为老巢的诗写一些文字,我倒更愿意把我读懂了,被照耀过的句子读出声来,看这些“其貌不扬”的词语被放在应有的位子上发出坚实的光,这样的光不刺眼,不夸张,却可以触及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是对世界和人类最终的关怀与原谅,哪怕“从前你以剑的方式行走”,你的坚硬和锋利却都是水化成的。不要嫌我啰嗦,把我最喜欢的从第一行读起《躺在家门口的宾馆里想家》:

这两天我住的宾馆

与我家之间

打的起步价就到了

家里人知道我回来了

就在这个城市

和一些他们不认识的人

干一些离他们很远的事情

我知道他们已做好了饭

等我回家吃

而我外面的酒还没有喝完

我的酒量已不如从前

我怕他们看我醉得不成人样

他们认不出我

这首诗我不知读过多少遍了,可每读一遍我的心都会不能平静的平静下来,体会每一个字里无限的情怀。对这样的诗我无法解释,把它拆得支离破碎,我用我的沉默表示我的敬意。因为我固执地认为,有些东西不是用来解释的。懂的人不用解释,需要解释的不能真的懂。就好比向人们解释什么是太阳。太阳是用来照耀的,人们感受它温暖的同时,才会懂得太阳的真实。我只能说写这首诗的人是个内心严肃的人,是一个懂得爱的人,是一个不需要太多爱又太需要爱的人,是个永远的游子,又永远恋家的人。

老巢说,“诗必须有一种声响”。我在你的诗里听到了这声响。“这声响从来脆弱,却存在”。具有美好心灵的人来到这个世界时通常并不强大,倒有些软弱,但他却对世界和自我实现了拯救与自救。有些人天生就要歌唱:“天才是天生的”,感受也是天生的。“每一块泥土/都埋有太阳/蚯蚓一生下来/一生都被迫感受/日出日落的诱惑”。就算“把头抬到天上/把月亮噙在眼里/对异性的火柴头保持水的心思”。于是老巢说,“小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不幸的”,对这样一个人,不论怎样相遇是幸运的。痛就痛吧,怀着人类最初与最终对至善、至真、至美的爱。这力量你有,你知道它从哪里来,这是生长的力量:

蚯蚓和泥土

一般被看成不干净

泥土因为不干净

长出一茬茬庄稼

也长出了天空

天空是干净的

天空抠不出我

………………

那年你22岁,如今20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