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强烈得有如实质的视线落到她还搭在铁锁上的手指，这只手纤细白皙却并不柔嫩，拇指滑过食指侧的薄茧，贺景警惕回看向斜倚在门边的唐菘。控制室里的人员大都聚集在刘河川与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周围，他们面色凝重，或发言或倾听或争执，无人留意这边的动静。贺景有些疑惑，这样的唐菘她从未见过，她印象里的唐菘是个万事无可无不可的嬉笑书生，虽然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摘她这个那个，但那也多半是为了逗趣和显示亲近。而此时这个戴着眼镜的文秀男人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一言未发，却有一股不同于以往的坚持。
“怎么，忽然发现我是个人了？”
体察到唐菘话里少有的尖刻，贺景皱了皱眉，伸手去取还挎在对方肩上的登山包，唐菘退后闪过，迅捷地脱下外罩夹克，伸手穿过包的肩带，然后又迅捷地把夹克套回去——登山包在腹部形成个鼓丘，像唐菘领她去庙里看的大肚佛。贺景目瞪口呆，这货是在威胁她么？！
这搞笑的……还真是激不起她杀意的威胁……
“包给我，我要用！”
“我也要用，用它换我想知道的！”
“……”
最终结果是两人聚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一男一女默契地保持低调，不去引人注意。
“我以为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然刚刚也不会这么大反应。你是医学生，知道什么是‘T病毒’，更该知道它的厉害。”
“那就告诉我不该知道的吧，我听到王叔让你绑上他。”
不是让她绑，是她要绑，虽然她没得选。而且若是回到在A国隔离区那会儿，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为什么没，她也说不清。
“现在我们坐一条船，我只是想搞清情况，也好能保……帮你。”一个“护”字被不甘不愿地咽回去，唐菘直觉上明白这个从隔离区跑出来的女孩战斗力绝对不渣。“而且不管你怎么认为，”唐菘敛了神色，“在旁人看来我无疑跟你和王叔是一伙的，万一陪你们被火刑，也好歹要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吧。”
虽然这人看起来不靠谱，但却意外的敏锐，贺景心中暗叹，“火刑？……没错，现在我们就是异端。”她不知道怎么到现在居然还有心情调侃，或许只是想起了唐菘昨天给她讲的西方中世纪对异端分子的处决方式，又或许是唐菘一边一本正经的谈判一边可怜兮兮地像只巨型树袋熊紧拽着怀里的鼓囊大包，“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在火刑台上，放火的可能是王叔。”
“果然王叔……是感染了？”
“不好说，只是猜想，毕竟有嫌疑的就我和王叔，我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古尸，那就只能是王叔了，他解剖时手划伤，有血液接触的条件。但说不通的是王叔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症状，按说潜伏期不会这么长......关于T病毒，学校是怎么教你的？”说着，贺景伸手去剥唐菘身上的夹克。
“也没有什么，都是官方的那套说辞。至于潜伏期，那不过是根据现有病例得到的统计值，并不是无懈可击的绝对。这和各人的体质有关，可能在王叔身上这个时限表现得特别长，也有可能是他对这种病毒免疫了，那么研究他体内的抗体存在就可以彻底搞清T病毒的解决之道，但免疫者不具有感染性，如果王叔免疫了，那古尸是不会被倒腾活的，所以这条基本不可能。那还剩下一种可能，”唐菘顿了顿，张开双臂任她抽走了怀里的谈判筹码，“我在国家疾控中心实习的时候，在e病毒控制区轮转了三个月。那是一种危害严重的致死性病毒，侵袭人的肝脏。由于消化功能障碍，那个区域的患者大都一副面黄肌瘦，行动无力的悲惨样。可在那里头，却有一群特殊的患者，严格来讲他们算不得是患者，他们形容和正常人无异，吃得香，睡得着，没有任何感染的症状。但他们血液里的病毒检测呈强阳性，也就是说他们能通过种种途径感染正常人，被称之为健康携带者。可以说他们兼容了病毒，因为自身没有症状让人防不胜防，病毒可以通过这些人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这部分人群一旦被检测到，就被控制区强行留住，剥夺了参与社会的权利……如果真的是王叔……那最后这种可能性极大。”
“健康携带者？会一直健康下去么，会不会突然发病？”贺景一向是个好的学习者。
“就e病毒来讲，有人到死保持着携带者状态，有人经过治疗完全康复，血液里再检测不出病毒，也有人彻底转化为患者，这都说不好，影响因素很多。病毒本身的特性也是一大影响因素，但我们现在对‘T病毒’没有研究，得不到这方面的信息，无从猜测。”
两人还想继续，控制室却骚动起来。人们从监视屏里看到了那个死而复生的馆员，“它”从楼梯拐角向已经空无一人的中央大厅挪动。它皮肤僵硬苍白，步伐机械而蹒跚，像一个跛脚机器人。另一边距离大厅不足两百米的电梯门正缓缓关闭，向二层运送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游客。电梯门口聚集着等待着下一批运送的游客，并不了解真实事态只当是恶性盗窃案件的游人们并没有表现出逃生的急切，他们三两聚集，还在谈笑，议论，有人甚至高举着智能手机，看热闹似的对着人群猛拍照。刘河川皱了皱眉，示意广播员，“让他们动作快点。”
“刘组！刘组！”刘河川的对讲机发出声响，里面传出的声音夹杂着粗喘和无措，刘河川还没来得及应答，那声音紧接着从话筒里冲出来，“我们遇到了怪物！是古尸！他活了！他在走！”对讲机里传来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然后是肉体搏击声和玻璃碎裂声，“别和它对上，什么都别管，跑！快跑！”粗重的呼吸打在麦克上的钝响，凌乱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还间或夹杂几声惊呼，控制室里的人们屏住呼吸，凝神静听的同时用视线在监控屏上搜寻临时小队的身影。
“什么情况？”待声响逐渐平息，刘河川沉声问道，“我和秦医生在队伍最后……第一时间就跑远了，后面的人，不知道……他们没出来……”声音断续带着哭腔，“我看到它咬人，是个怪物，我看到了，它扯住了小赵，一口就咬断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