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菘在帐篷里找到落荒而逃的贺景的时候，她的脚下是凌乱一片的碎木片，木片上还残留有触目惊心的指痕。而帐篷壁上黄兆青兄弟用来对战练习的木棍——消失了。
唐菘抖了一抖，想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安慰语，却发现那堆木屑上的点点晶莹的水迹。
他有些犹豫，终于还是把贺景落下的那一堆零碎推到桌上，“你的东西……其实输给雷妮也没什么丢脸的，”贺景沉默不说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平时的可爱劲儿，“安格在隔离室不也一下就被她制住了么，更何况你是普通人类，在力量上没办法和兽人抗衡也情有可原。”
贺景埋头在桌上翻找出那枚十字形的勋章，细白的手指机械且带着不正常的痉挛感，然后狠狠地把那块厚重的金属掷了出去。
“他们从没给过我选择！”贺景抬头，眼眶发红，眼泪却早就被擦干，不像是难过，更像是愤怒，压抑的低吼仿佛发现母兽掉落陷阱的可怜幼兽，“如果我不够格，就把我赶出去！为什么要一边叫我臭虫，一边强留我在行动队！”
“倒数第一就是十九，十九这名字又不是我起的！”
“还有这块破铁，明明是捡的，非说是有人给我的，我根本不记得！”
贺景如洪水爆发一般倾泻着委屈不满和愤怒，没有发现唐菘脸上逐渐扩大的不安。
被雷妮一句“你留不住她”勾出心底最深隐忧的唐菘在贺景终于停顿下来时，急切地问她，“你想起来了……你要跟她走么？”
贺景被问得一愣，似乎在激烈的情绪冲击下还没来得及空出余暇思考这个问题，她用力地拧转衣角，摩挲手指，终于坚定地摇头，“不走，我不回去。我想起来的不多，但那里，”她的脸上露出近似于惧怕的神情，“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唐菘对表现出如此畏缩一面的贺景感到惊讶，但一想到她现在仍然没有痊愈的伤腿和她说起PTSD时歇斯底里的痛苦和畏惧，于是也觉得过去留给贺景的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这样想着他放下心来。
“但过去的事，我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和雷妮一起训练，为什么我记得总是被罚，还有测谎仪，军官，金头发，臭虫……”贺景捂着头，烦躁地摆脑袋带动着扎在脑后的那一捆左摇右晃，“还有雷妮说的他，到底是谁？”
唐菘心里“咯噔”一下。
“还有雷妮，她不是很奇怪么，明明……”贺景咬着唇，似乎不太愿意承认，“明明很厉害，排名却很靠后，为什么要隐藏实力？她说话也很奇怪，”平静下来的贺景努力回忆，“说什么‘你以为万源就是梦中的卡萨布兰卡，能让你到新世界的自由美洲’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
唐菘也有些发愣，“也许她说的是二战时期的摩洛哥首都卡萨布兰卡，战争期间平民从欧洲战场逃离的必经中转站。从某种角度讲，万源和卡萨布兰卡有相似之处。”他抬了抬眼镜框，“我们当初不也想通过这里的机场离开么，但这种比喻……我是说卡萨布兰卡什么的，这样的比喻离生活也太远了，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到这么……这么年代久远又没有什么历史渊源的例子啊。”唐菘摊手表示难以想象。
贺景的手指越揉越紧，喃喃自语，“是啊，就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帐篷帘子被猛地从外撞开，一个细瘦的身影倒在两人面前，被大力拖压的帘子向下拽着帐篷架，发出乱糟糟的嘎吱响。
只穿着大背心的孔立轩露出一身的青青紫紫，他伸手摸索进皱成一团的睡袋，掏出一只水瓶大口猛灌，咕嘟咕嘟了好几声才停下来，他抹了抹嘴角，问，“你们回来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训练场，景姐去了正好能给那几头黑熊点厉害瞧瞧，看把我打得，唉哟，”他抱怨着把水瓶挂在身上，就要向外走，“我得赶紧去，再过一会就要解散了。”
唐菘看着他手臂上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留下的血迹，皱了皱眉，“王叔他们呢？”
“都在训练场呢。”他一边回答一边往外走。
“站住！”贺景几乎是尖叫喝止了他，怒气横生。
唐菘愕然，继而理解成是陆续恢复的记忆让她情绪有些不稳定。
孔立轩揉着被震住的耳朵极端懵懂地转回身。
“我……对不起，我，”贺景有些手足无措，似乎也对自己刚刚的激动感到茫然和不好意思，“我是说，你受伤了，被打了，你还想去干什么？”
孔立轩身上有新鲜的红痕，也有过了日子显得陈旧的黑紫，细碎的擦刮伤口更是数不胜数。
唐菘想起那天被抢走食物的孔立轩，少年还在发育中的瘦弱身体扑在满地沙砾中，撑住地面的胳膊上顿时多出了几道滴着血的红线。可他吞着大饼就跑向了训练场。
盲目的信念。
现在也一样。
“这没什么，不挨打哪能进步，”公鸭嗓的少年不以为然，昂着头凛凛大义，说着三好学生的模范句式，“要训练，要做强者，不然就会被淘汰，我可不想被淘汰。”
唐菘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贺景望着少年连奔带跑的背影，显得有些恍惚，“我不懂，当年我也是这样，明明被罚，被折磨，被骂成是臭虫，死狗，为什么就是不离开？”
唐菘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也许你也有信念。”
贺景的低迷一直持续到食堂开午饭，她低着头思索，一言不发。
食堂里已经有了不少人，由于发电机的负载限制，食堂大厅是为数不多装有空调的区域之一。室外是炎炎烈日，连空气都炽热得变了形，室内是一片静凉，如世外桃源，几乎所有人都想在大厅里占上一个座位享受夏日里的难得的凉爽空气。
但座位是永远不够的。
因此有不少人领了饭就蹲在墙边解决掉，狼吞虎咽的速度仿佛躲在壕沟里一天一夜，掐着下一次冲击袭来之前赶点吃些干粮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