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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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人情易发而难制。明道云:「人能于怒时遽忘其怒,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此语可见。然有一说,若知其理之曲直,不必校,却好;若见其直而又怒,则愈甚。大抵理只是此理,不在外求。若于外复有一理时,却难,为只有此理故。

问:「圣人恐无怒容否?」曰:「怎生无怒容?合当怒时,必亦形于色。如要去治那人之罪,自为笑容,则不可。」曰:「如此,则恐涉忿怒之气否?」曰:「天之怒,雷霆亦震。舜诛『四凶』,当其时亦须怒。但当怒而怒,便中节;事过便消了,更不积。」

问:「定性书是正心诚意功夫否?」曰:「正心诚意以后事。」

伊川谓:「虽无邪心,苟不合正理,即妄也。」如杨墨何尝有邪心?只是不合正理。

先生以伊川答方道辅书示学者,曰:「他只恁平铺,无紧要说出一来。只是要移易他一两字,也不得;要改动他一句,也不得。」

问:「苏季明以治经为传道居业之事,居常讲习,只是空言无益,质之两先生。何如?」曰:「季明是横渠门人,祖横渠『修辞』之说,以立言传后为修辞,是为居业。明道与说易上『修辞』不恁地。修辞,只是如『非礼勿言』。若修其言辞,正为立己之诚意,乃是体当自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实事,便是理会敬义之实事,便是表里相应。『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便是立诚。道之浩浩,何处下手?惟立诚才有可居之处,有可居之处则可以修业。业,便是逐日底事业,恰似日课一般。『忠信所以进德』,为实下手处。如是心中实见得理之不妄,『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常常恁地,则德不期而进矣。诚,便即是忠信;修省言辞,便是要立得这忠信。若口不择言,只管逢事便说,则忠信亦被汩没动荡,立不住了。明道便只辨他『修辞』二字,便只理会其大规模。伊川却与辨治经,便理会细密,都无缝罅。」又曰:「伊川也辨他不尽。如讲习,不止只是治经。若平日所以讲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与应事接物,有合讲者,或更切于治经,亦不为无益。此更是一个大病痛。」

「孟子才高,学之无可依据」,为他元来见识自颜子才虽未尝不高,然其学却细腻切实,所以学者有用力处。孟子终是粗。

伊川曰:「学者须是学颜子。」孟子说得粗,不甚子细;只是他才高,自至那地位。若学者学他,或会错认了他意思。若颜子说话,便可下手做;孟子底,更须解说方得。

蔡问:「『孟子无可依据,学者当学颜子。』如养气处,岂得为无可依据?」曰:「孟子皆是要用。颜子须就己做工夫,所以学颜子则不错。」

问:「『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进诚心』,只是教人『鞭辟近里』。窃谓明善是致知,诚心是诚意否?」曰:「知至即便意诚,善才明,诚心便进。」又问:「『其文章虽不中不远矣』,便是应那『省外事』一句否?」曰:「然。外事所可省者即省之,所不可省者亦强省不得。善,只是那每事之至理,文章,是威仪制度。『所守不约,泛滥无功』,说得极切。这般处,只管将来玩味,则道理自然都见。」又曰:「这般次第,是吕与叔自关中来初见二程时说话。盖横渠多教人礼文制度之事,他学者自管用心,不近里,故以此说教之。然只可施之与叔诸人。若与龟山言,便不着地头了。公今看了近思录,看别经书,须将遗书兼看。盖他一人是一个病痛,故程先生说得各各自有精采。」

「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进诚心」,是且理会自家切己处。明善了,又更须看自家进诚心与未。

「学者识得仁体,实有诸己,只要义理裁培。」识得与实有,须做两句看。识得,是知之也;实有,是得之也。若只识得,只是知有此物;却须实有诸己,方是己物也。

问:「明道说『学者识得仁体,实有诸己,只要义理栽培』一段,只缘他源头是个不忍之心,生生不穷,故人得以生者,其流动发生之机亦未尝息。故推其爱,则视夫天地万物均受此气,均得此理,则无所不当爱。」曰:「这道理只熟看,久之自见如此,硬桩定说不得。如云从他源头上便有个不忍之心,生生不穷,此语有病。他源头上未有物可不忍在,未说到不忍在。只有个阴阳五行,有阖辟,有动静;自是用生,不是要生。到得说生物时,又是流行已后。既是此气流行不息,自是生物,自是爱。假使天地之间净尽无一物,只留得这一个物事,他也自爱。如云均受此气,均得此理,所以须用爱,也未说得这里在。此又是说后来事。此理之爱,如春之温,天生自然如此。如火相似,炙着底自然热,不是使他热也。」因举东见录中明道曰:「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云云,「极好,当添入近思录中。」

心只是放宽平便大,不要先有一私意隔碍,便大。心大则自然不急迫。如有祸患之来,亦未须惊恐;或有所获,亦未有便欢喜在。少间亦未必,祸更转为福,福更转为祸。荀子言:「君子大心则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盖君子心大则是天心,心小则文王之翼翼,皆为好也;小人心大则放肆,心小则是褊隘私吝,皆不好也。

明道以上蔡记诵为玩物丧志,盖为其意不是理会道理,只是夸多斗靡为能。若明道看史不差一字,则意思自别。此正为己为人之分。

问:「『礼乐只在进反之间,便得情性之正。』记曰:『礼主其减,乐主其盈。礼减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恐减与盈,是礼乐之体本如此;进与反,却是用功处否?」曰:「减,是退让、撙节、收敛底意思,是礼之体本如此。进者,力行之谓。盈,是和说、舒散、快满底意思,是乐之体如此。反者,退敛之谓。『礼主其减』,却欲进一步向前着力去做;『乐主其盈』,却须退敛节制,收拾归里。如此则礼减而却进,乐盈而却反,所以为得情性之正也,故曰『减而不进则消,盈而不反则亡』也。」因问:「如此,如礼乐相为用矣。」曰:「然。」

问:「『礼乐只在进反之间,便得性情之正』,何谓也?」曰:「记得『礼减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礼,如凡事俭约,如收敛恭敬,便是减;须当着力向前去做,便是进,故以进为文。乐,如歌咏和乐,便是盈;须当有个节制,和而不流,便是反,故以反为文。礼减而却进前去,乐盈而却反退来,便是得情性之正。」

「礼主其减」者,礼主于撙节、退逊、检束;然以其难行,故须勇猛力进始得,故以进为文。「乐主其盈」者,乐主于舒畅发越;然一向如此,必至于流荡,故以反为文。礼之进,乐之反,便得情性之正。又曰:「主减者当进,须力行将去;主盈者当反,须回顾身心。」

礼乐进反。「礼主于减」,谓主于敛束;然敛束太甚,则将久意消了,做不去,故以进为文,则欲勉行之。「乐主于盈」,谓和乐洋溢;然太过则流,故以反为文,则欲回来减些子。故进反之间,便得情性之正。不然,则流矣。

问「礼乐进反」之说。曰:「『礼主其减,乐主其盈。礼减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礼以谦逊退贬为尚,故主减;然非人之所乐,故须强勉做将去,方得。乐以发扬蹈厉为尚,故主盈;然乐只管充满而不反,则文也无收杀,故须反,方得。故云:『礼减而不进则销,乐盈而不反则放。』故礼有报而乐有反,所以程子谓:『只在进反之间,便得性情之正。』」

「天分」,即天理也。父安其父之分,子安其子之分,君安其君之分,臣安其臣之分,则安得私!故虽「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

「『论学便要明理,论治便须识体。』这『体』字,只事理合当做处。凡事皆有个体,皆有个当然处。」问:「是体段之『体』否?」曰:「也是如此。」又问:「如为朝廷有朝廷之体,为一国有一国之体,为州县有州县之体否?」曰:「然。是个大体有格局当做处。如作州县,便合治告讦,除盗贼,劝农桑,抑末作;如朝廷,便须开言路,通下情,消朋党;如为大吏,便须求贤才,去赃吏,除暴敛,均力役,这个都是定底格局,合当如此做。」或问云云。曰:「不消如此说,只怕人伤了那大体。如大事不曾做得,却以小事为当急,便害了那大体。如为天子近臣,合当謇谔正直,又却恬退寡默;及至处乡里,合当闭门自守,躬廉退之节,又却向前要做事,这个便都伤了那大体。如今人议论,都是如此。合当举贤才而不举,而曰我远权势;合当去奸恶而不去,而曰不为已甚。且如国家遭汴都之祸,国于东南,所谓大体者,正在于复中原,雪雠耻,却曰休兵息民,兼爱南北!正使真个能如此,犹不是,况为此说者,其实只是懒计而已!」

「根本须是先培壅」,涵养持敬,便是栽培。

问「根本须是先培壅,然后可立趋向」。曰:「此段只如『弟子入孝出第,行谨言信,爱众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之意耳。先只是从实上培壅一个根脚,却学文做工夫去。」

仲思问「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自此」。曰:「最是他下得『夹持』两字好。敬主乎中,义防于外,二者相夹持。要放下霎时也不得,只得直上去,故便达天德。」

「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自此。」表里夹持,更无东西走作去处,上面只更有个天德。「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者,干道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者,坤道也,只是健顺。又曰:「非礼勿视听言动者,干道;『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者,坤道。」又曰:「公但看进德立诚,是甚模样强健!」

「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自此。」直上者,无许多人欲牵惹也。

因说敬恕,先生举明道语云:「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自此。」「而今有一样人,里面谨严,外面却●苴;有人外面恁地宽恕,里面却都是私意了。内外夹持,如有人在里面把住,一人在门外把持,不由他不上去。」

问:「『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道、义如何分别?」曰:「道、义是个体、用。道是大纲说;义是就一事上说。义是道中之细分别,功是就道中做得功效出来。」

问:「『正其义』者,凡处此一事,但当处置使合宜,而不可有谋利占便宜之心;『明其道』,则处此事便合义,是乃所以为明其道,而不可有计后日功效之心。『正义不谋利』,在处事之先;『明道不计功』,在处事之后。如此看,可否?」曰:「恁地说,也得。他本是合掌说,看来也须微有先后之序。」子蒙录云:「或问:『正义在先,明道在后。』曰:『未有先后。此只是合掌底意思。』」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或曰,事成之谓利,所以有义;功成则是道。便不是。「惠迪吉,从逆凶。」然惠迪亦未必皆吉。

杨问:「『胆欲大而心欲小』,如何?」曰:「胆大是『千万人吾往』处,天下万物不足以动其心;『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皆是胆大。心小是畏敬之谓,文王『小心翼翼』,曾子『战战兢兢,临深履薄』是也。」问:「横渠言『心大则百物皆通,心小则百物皆病』,何如?」曰:「此心小是卑陋狭隘,事物来都没柰何,打不去,只管见碍,皆是病。如要敬则碍和,要仁则碍义,要刚则碍柔。这里只看得一个,更着两个不得。为敬,便一向拘拘;为和,便一向放肆,没理会。仁,便煦煦姑息;义,便粗暴决裂。心大,便能容天下万物。有这物则有这理,有那物即有那道理。『并行而不相悖,并育而不相害。』」

「胆欲大而心欲小」,「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方能为「赳赳武夫,公侯干城」之事。

蜚卿云:「『智欲圆而行欲方,胆欲大而心欲小。』妄意四者缺一不可。」曰:「圆而不方则谲诈,方而不圆则执而不通。志不大则卑陋,心不小则狂妄。江西诸人便是志大而心不小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