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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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问「由太虚」云云。曰:「本只是一个太虚,渐渐细分,说得密耳。且太虚便是这四者之总体,而不杂乎四者而言。『由气化有道之名』,气化是那阴阳造化,寒暑昼夜,雨露霜雪,山川木石,金水火土,皆是只这个,便是那太虚,只是便杂却气化说。虽杂气化,而实不离乎太虚,未说到人物各具当然之理处。」问:「太虚便是太极图上面底圆圈,气化便是圆圈里阴静阳动否?」曰:「然。」又曰:「『合虚与气有性之名』,有这气,道理便随在里面,无此气,则道理无安顿处。如水中月,须是有此水,方映得那天上月;若无此水,终无此月也。心之知觉,又是那气之虚灵底。聪明视听,作为运用,皆是有这知觉,方运用得这道理。所以横渠说:『「人能弘道」,是心能尽性;「非道弘人」,是性不知检心。』又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此等语,皆秦汉以下人道不到。」又问:「人与鸟兽固有知觉,但知觉有通塞,草木亦有知觉否?」曰:「亦有。如一盆花,得些水浇灌,便敷荣;若摧抑他,便枯悴。谓之无知觉,可乎?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云『与自家意思一般』,便是有知觉。只是鸟兽底知觉不如人底,草木底知觉又不如鸟兽底。又如大黄吃着便会泻,附子吃着便会热。只是他知觉只从这一路去。」又问:「腐败之物亦有否?」曰:「亦有。如火烧成灰,将来泡汤吃,也苦。」因笑曰:「顷信州诸公正说草木无性,今夜又说草木无心矣。」集注。

先生问:「『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如何看?」广云:「虚只是理,有是理,斯有是」曰:「如何说『合』字?」广云:「恐是据人物而言。」曰:「有是物则有是理与气,故有性之名;若无是物,则不见理之所寓。『由太虚有天之名』,只是据理而言。『由气化有道之名』,由气之化,各有生长消息底道理,故有道之名。既已成物,则物各有理,故曰:『合虚与气有性之名。』」

「由太虚有天之名」,都是个自然底。「由气化有道之名」,是虚底物在实上见,无形底物因有形而见。所谓道者,如天道、地道、人道、父子之道、君臣之道、「率性之谓道」是也。「合虚与气有性之名」,是自然中包得许多物事。

「由太虚有天之名」,这全说理。「由气化有道之名」,这说着事物上。如「率性之谓道」,性只是理,率性方见得是道,这说着事物上。且如君臣父子之道,有那君臣父子,方见这个道理。「合虚与气有性之名。」「虚」字便说理,理与气合,所以有人。

问:「知觉是气之阳明否?」曰:「『由太虚有天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天命之谓性』,管此两句。『由气化有道之名』,『率性之谓道』,管此一句。『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此又是天命谓性,这正管此一句。」赐。

问:「当无事时,虚明不昧,此是其中自然动处,莫是性否?」曰:「虚明不昧,此理具乎其中,无少亏欠。感物而动,便是情。横渠说得好。『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此是总说。『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此是就人上说。」赐。

问:「『由气化有道之名』,是自阴阳言?」曰:「方见其有许多节次。」

林问:「气化何以谓之道?」曰:「天地间岂有一物不由其道者!」问:「合虚与气何以有性?」曰:「此语详看,亦得其意,然亦有未尽处。当言『虚即是性,气即是人』。以气之虚明寓于中,故『合虚与气有性之名』。虽说略尽,而终有二意。」刘问:「如此,则莫是性离于道邪?」曰:「非此之谓。到这处则有是名,在人如何看,然岂有性离于道之理!」

问「合虚与气有性之名」。曰:「惟五峰发明得两句好:『非性无物,非气无形。』」

问「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曰:「虚,只是说理。横渠之言大率有未莹处。有心则自有知觉,又何合性与知觉之有!」

「由太虚有天之名」,至「知觉有心之名」。横渠如此议论,极精密。骧。

伊川云:「尽心然后知性。」此不然。「尽」字大,「知」字零星。饶录无此七字。却云:「尽心者,以其知性。」若未知性便要尽心,则悬空无下手处。惟就知性上积累将去,自然尽心。学蒙。集义。

问:「尽心、知性,不假存、养,其惟圣人乎!佛本不假于存、养,岂窃希圣人之事乎?」曰:「尽、知、存、养,吾儒、释氏相似而不同。只是他所存、所养、所知、所尽处,道理皆不是。如吾儒尽心,只是尽君臣父子等心,便见有是理。性即是理也。如释氏所谓『尽心、知性』,皆归于空虚。其所存、养,却是闭眉合眼,全不理会道理。」

或问:「伊川云:『心具天德。心有未尽处,便是天德未能尽。』窃尝熟味其言。意者在天为命,在人为性,性无形质,而含之于心。故一心之中,天德具足,尽此心则知性知天矣。游氏以『心无余蕴』为尽心,谢氏以『扩充得去』为尽心,皆此意也。然横渠范侍讲之说则又不然。范谓:『穷理者,孟子之所谓尽心也。』横渠曰:『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不知穷理、体物之说,亦信然否?如下一段言『存心养性,所以事天也』,游氏言之详矣。其言曰:『「存其心」者,闲邪以存其诚也;「养其性」者,守静以复其本也。存、养如此,则可以事天矣。』此言事天,亦伊川所谓奉顺之意,其说恐不出乎此。但不知存、养之说,谓存此以养彼耶?亦既存本心,又当养其性耶?」曰:「诸家解说『尽心』二字,少有发明得『尽』字出来者。伊川最说得完全,然亦不曾子细开说『尽』字。大抵『尽其心』,只是穷尽其在心之理耳。穷得此,又却不能穷得彼,便不可唤做尽心。范侍讲言穷理,却是言尽心以前底事。谢上蔡言充扩得去,却言尽心以后事。若横渠『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之说,此只是言人心要广大耳。亦不知未能尽得此心之理,如何便能尽其心得。兼『大其心』,亦做尽心说不得。游氏『守静以复其本』,此语有病。守静之说,近于佛老,吾圣人却无此说。其言『知天为智之尽,事天为仁之至』,此却说得好。事天只是奉顺之而已,非有他也。所谓存心、养性,非二事,存心所以养性也。」

问上蔡「尽心、知性」一段。曰:「说尽心不着。」

问:「先生尽心说曰:『心者,天理在人之全体。』又曰:『性者,天理之全体。』此何以别?」曰:「分说时,且恁地。若将心与性合作一处说,须有别。」

莫非命也章

「尽其道而死者」,顺理而吉者也;「桎梏死者」,逆理而凶者也。以非义而死者,固所自取,是亦前定,盖其所禀之恶气有以致之也。

问:「『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虽谓非正,然亦以命言。此乃自取,如何谓之命?」曰:「亦是自作而天杀之,但非正命耳。使文王死于羑里,孔子死于桓魋,却是命。」

敬之问「莫非命也」。曰:「在天言之,皆是正命。在人言之,便是不正之命。」问:「有当然而或不然,不当然而或然者,如何?」曰:「如孔孟老死不遇,须唤做不正之命始得。在孔孟言之,亦是正命。然在天之命,却自有差。」

问:「『莫非命也。』命是指气言之否?」曰:「然。若在我无以致之,则命之寿夭,皆是合当如此者。如颜子之夭,伯牛之疾,是也。」

问「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因推「惠迪吉,从逆凶」之意。曰:「若是『惠迪吉,从逆凶』,自天观之,也得其正命;自人得之,也得其正命。若惠迪而不吉,则自天观之,却是失其正命。如孔孟之圣贤而不见用于世,而圣贤亦莫不顺受其正,这是于圣贤分上已得其正命。若就天观之,彼以顺感,而此以逆应,则是天自失其正命。」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直卿云:「如受得一邑之宰,教做三年,这是命。到做得一年被罢去,也是命。」曰:「有不以罪而枉罢者,亦是命。有罪而被罢者,非正命;无罪而被罢者,是正命也。」

孟子说命,至「尽心」章方说得尽。

万物皆备于我矣章

黄先之问「万物皆备于我」。曰:「如今人所以害事处,只是这些私意难除。才有些私意隔着了,便只见许多般。」

「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实有之,无亏无欠,方能快活。若反身而不诚,虽是本来自足之物,然物自物,何干我事!砥。

「反身而诚」,孟子之意主于「诚」字,言反身而实有此理也。为父而实有慈,为子而实有孝,岂不快活。若反身不诚,是无此理。既无此理,但有恐惧而已,岂得乐哉!

「反身而诚」,见得本具是理,而今亦不曾亏欠了他底。

或问:「『反身而诚』,是要就身上知得许多道理否?」曰:「是这知见得最为要紧。」

「反身而诚」,则恕从这里流出,不用勉强。未到恁田地,须是勉强。此因林伯松问「强恕」说。

所谓「万物皆备于我」,在学者也知得此理是备于我,只是未能「反身而诚」。若勉强行恕,拗转这道理来,便是恕。所谓勉强者,犹未能恕,必待勉强而后能也。所谓恕者,也只是去得私意尽了,这道理便真实备于我,无欠阙。

或问:「万物皆备于我」章后面说『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如何?」曰:「恕便是推己及物。恕若不是推己及物,别不是个什么。然这个强恕者,亦是他见得『万物皆备于我』了,只争着一个『反身而诚』,便须要强恕上做工夫。所谓强恕,盖是他心里不能推己及人,便须强勉行恕,拗转这道理。然亦只是要去个私意而已。私意既去,则万理自无欠阙处矣。」

子武问「万物皆备于我」章。曰:「这章是两截工夫。『反身而诚』,盖知之已至,而自然循理,所以乐。『强恕而行』,是知之未至,且恁把捉勉强去,少间到纯熟处,便是仁。」

问:「『万物皆备于我』,下文既云『乐莫大焉』,何故复云『强恕』?」曰:「四句二段,皆是蒙上面一句。」问:「『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是大贤以上事;『强恕求仁』,是学者身分上事否?」曰:「然。」问:「大贤以上,是知与行俱到;大贤以下,是知与行相资发否?」曰:「然。」顷之,复曰:「『反身而诚』,只是个真知。真实知得,则滔滔行将去,见得万物与我为一,自然其乐无涯。所以伊川云『异日见卓尔有立于前,然后不知手之舞,足之蹈』,正此意也。」

强,是勉强而行;恕,是推己及物。「强恕而行」,是要求至于诚。

敬之说:「强恕,只事事要扩充教是当。虽是自家元未免有些病痛,今且着事事勉强做去。」曰:「未至于『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处,且逐事要推己及人,庶几心公理得。此处好更子细看。」

问「强恕而行」。曰:「此是其人元不曾恕在。故当凡事勉强,推己及人。若『反身而诚』,则无待于勉强矣。」又问:「莫须卓然立志方得?」曰:「也不须如此,饥时便讨饭吃。夔孙录云:「才见不恕时,便须勉强,如饥便吃饭。」初头硬要做一饷,少时却只恁消杀了,到没意思。」儒用。夔孙同。

「强恕而行,求仁莫近」,不可将「恕」字低看了。求仁莫近于恕,「恕」字甚紧。

问「万物皆备于我」。曰:「未当如此。须从『孟子见梁惠王』看起,却渐渐进步。如看论语,岂可只理会『吾道一以贯之』一句?须先自学而篇渐渐浸灌到纯熟处,其间义理却自然出。」

问:「伊川说『万物皆备于我』,谓『物亦然,皆从这里出去』,如何?」曰:「未须问此,枉用工夫,且于事上逐件穷看。凡接物遇事,见得一个是处,积习久自然贯通,便真个见得理一。禅者云:『如桶底脱相似。』可谓大悟。到底不曾晓得,才遇事,又却迷去。」集义。

或问:「明道说:『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则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又安得乐?订顽意思乃备言此体。』横渠曰:『「万物皆备于我」,言万事皆有素于我也。「反身而诚」,谓行无不慊于心,则「乐莫大焉」。』如明道之说,则物只是物,更不须作事,且于下文『求仁』之说意思贯串。横渠解『反身而诚』为行无不慊之义,又似来不得。不唯以物为事,如下文『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如何通贯得为一意?」曰:「横渠之说亦好。『反身而诚』,实也。谓实有此理,更无不慊处,则仰不愧,俯不怍,『乐莫大焉』。『强恕而行』,即是推此理以及人也。我诚有此理,在人亦各有此理。能使人有此理亦如我焉,则近于仁矣。如明道这般说话极好,只是说得太广,学者难入。」铢同。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万物不是万物之迹,只是万物之理皆备于我。如万物莫不有君臣之义,自家这里也有;万物莫不有父子之亲,自家这里也有;万物莫不有兄弟之爱,自家这里也有;万物莫不有夫妇之别,自家这里也有,是这道理本来皆备于吾身。反之于吾身,于君臣必尽其义,于父子必尽其亲,于兄弟必尽其爱,于夫妇必尽其别。莫不各尽其当然之实理,而无一毫之不尽,则仰不愧,俯不怍,自然是快活。若是反之于身有些子未尽,有些子不实,则中心愧怍,不能以自安,如何得会乐?横渠曰:「『万物皆备于我矣』,言万物皆素定于我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故『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若不是实做工夫到这里,如何见得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