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众人回白驼山之后，欧阳锋把自己关在石洞里，整整呆了三天才出来，对武功的热情明显不如以往，山庄的事务也彻底交给欧阳克处理。大概是九阴真经一事令他感触颇深，所以于武功一事，看得也淡了。只是他那天虽然在发狂之前就被欧阳克点晕过去，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病根——说话动不动就颠三倒四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虽多，但竟是糊涂的时候好说话一些。
穆念慈一回山庄就对自己留书出走一事向欧阳夫人赔罪，欧阳夫人自然没有责怪之意。三个月后，长子出生，单名“逸”，字秀群，取自《闲情赋》“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满月之后，已然能看出孩子的长相大多随了父亲，尤其是眼睛，笑起来更是像了十足。
欧阳夫人自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对身边的穆念慈说道，“这孩子倒是都随了他父亲。”穆念慈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果然见他笑了起来，她也不由莞尔，“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和他一样。”
欧阳克处理完庄上的事情，从门外进来，恰好听到了后半句，不由接道：“像我难道不好吗？”欧阳锋在他进来之前，站在厅堂中较远的地方，既想看看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又放不下面子，正踌躇间，不想被人出声惊扰。见来人正是欧阳克，更是放不下面子，不由小声道，“男生女相有什么好？”
穆念慈多少有些不自在，欧阳夫人也皱起了眉头，却听欧阳克说道：“我的儿子自然是由我教导，就不劳外人费心了。”
“你说什么？！”语气不善。
“我说，侄儿的孩子，就不劳您费心了，叔父。”有意在后面的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是他的爷爷，有什么不能管的？”欧阳锋明显急了。
“虽然逸儿的祖父早逝，可还有我这个父亲在，您即便是他的叔祖，也不能随便插手逸儿的事。”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不承认欧阳锋的身份。
“你！”欧阳锋知道他是有意为之，可自己当着众人委实没有办法亲口承认，只好转身走了。
这样的事情，后来也发生不少，弄得欧阳锋面子上很是下不来，却又说不出来。偏偏他对欧阳逸有种莫名的喜爱，所以总是趁着小孩子身边没人的时候，偷偷看上几眼，或是逗弄一会儿。
其实他这种心情十分容易理解，当年他虽知道欧阳克是他的孩子，却碍于叔侄名分，不能表现出太多的喜爱，更不能时时见到孩子，因此心里隐隐觉得遗憾。眼下他对欧阳逸既有隔辈人的感情，又有一些补偿的心理，所以才表现得如此。
其实欧阳锋所做的事，众人都是心照不宣罢了，要不然他哪有那么多机会“恰好”遇到欧阳逸独自待在屋子里。
穆念慈不止一次地劝过欧阳克，让他放下心结，渐渐接受欧阳锋，可那人偏偏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极为固执。转眼逸儿已满周岁，欧阳锋更是因为欧阳逸抓周时。挑了一把剑而欣喜不已，几乎时刻都把他带在身边。欧阳克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自从知道了欧阳锋把逸儿带到了配药的地方之后，就再也不同意逸儿跟着他了。
2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看见欧阳逸在配药房了，欧阳逸现在刚刚一岁多，连桌子都够不到，所以直接被欧阳锋抱在怀里，听他介绍各类药材的药性。
“逸儿，过来”一进门就是这样一句话。
“爹爹！”欧阳锋怀里的孩子兴奋地向外挣了挣。
“乖，听话，到爹爹这里来。你叔公年纪大了，逸儿别总打扰他。”说着张开了手臂。
欧阳逸当真听话地从欧阳锋那里挣扎了出来，跑到了爹爹的怀里。欧阳锋本不想放手，又担心孩子受了磕碰，所以才放了手。
“叔父，逸儿年纪还小，总接触这些有毒的东西对他没有好处。”微笑抱起欧阳逸，随即对欧阳锋说道。
“胡说！你小时候接触这些东西还少吗？也没见你怎么样啊？！”欧阳锋反驳道。
“他是他，我是我，叔父不心疼孩子，可我心疼。”这句话说得不卑不亢，连语调都听不出变化。
“混账，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他爷爷，我能害他吗？”欧阳锋本不想发火，怕吓坏了孩子，可还是被欧阳克的话气得提高了声音。
“爹爹”欧阳逸果然害怕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逸儿乖，以后不要再过来打扰叔公了，好不好？”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安抚地说道。
“嗯”欧阳逸听话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走吧。”说完抱着欧阳逸离开了配药的地方，把欧阳锋独自一个人留在那里。
“叔公再见”欧阳逸趴在父亲的肩膀上，笑着说道，让欧阳锋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等回到了房间，见穆念慈坐在桌边，还没等他说话，怀里的小家伙倒抢着开了口：“娘，我们回来啦！”他不由摇头，这小子竟比他还懂得怎么哄人开心。
穆念慈闻声回头，果然看见他们父子，笑着问道，“回来了？”
“嗯”十分自然地坐在她身旁，接着说道：“叔父又带着他去配药房了。”
穆念慈倒是没怎么在意，倒了杯茶递给他，半开玩笑道，“欧阳前辈这次又被你气得不轻吧？”
他听了之后也无奈笑笑，“我倒真不是存心气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
“只是心里始终解不开那个结”她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逸儿和你很像”她似乎意有所指。
“这我当然知道”他没有理解穆念慈话里的意思。
“所以，欧阳前辈对逸儿可能不仅仅是隔辈人的喜欢。”她淡淡说道，而对面的人听了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娘，逸儿要到你那里去。”欧阳逸不懂大人之间的事，见两人都不再说话，因而趁机提出要到穆念慈那里。
“逸儿乖，你娘亲现在不方便抱你。”欧阳克回过神来，向小家伙解释道。
“为什么啊？”自然引来欧阳逸的发问。
“因为……”他正想着如何解释，却被穆念慈打断，“不为什么，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说着还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头。
“哦，知道了。”小家伙吐了吐舌头。
“你倒是什么都敢对他说”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只是一笑。
3
欧阳克本来以为配药房之事已了，就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谁知却是事与愿违。
“少主，主人带着小少爷，去了、去了山、洞……”侍从分明带着为难。
“什么？你们怎么没拦着？”他只觉得头疼。
“回、回少主，我们、拦不住……”侍从战战兢兢道。
欧阳克叹了口气，当即快步向练功的山洞走去。
山洞那边
“爷爷，爹爹为什么要我管你叫叔公呢？”欧阳逸好奇地问道。
“别理他，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爷爷就行。”欧阳锋抱着小家伙一边走，一边说道。
“哦”小家伙听话地答应了，随即又问道，“爷爷，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里是爷爷平时练功的地方，基本上没人进得来。”他一边回答，一边小心地替孩子挡住拦在路上的毒虫。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欧阳逸扬起脸问道。
“有，练功很好玩，研究这些毒虫什么的也很有意思”欧阳锋耐心地说道，眼见石台就在对面，因而嘱咐道：“逸儿乖乖的，不许松手，爷爷带你到对面的石台上。”
欧阳逸当真紧紧地握住那人的衣服，听话地靠在欧阳锋的肩上。见欧阳锋施展轻功跃到了台上，不由十分惊奇：“爷爷你是怎么飞到这里的，教教逸儿好不好？”
“等逸儿长大了，爷爷一定教你”欧阳锋听了这话自是欣喜异常。
“好啊好啊，爷爷那你不许耍赖哦！”小家伙笑得眉眼弯弯。
“逸儿，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乱叫爷爷，要叫叔公。”说话的正是欧阳克，见两人都坐在石台之上，他一个纵身，也跃上了石台。
“你来干什么？”欧阳锋意外之余更有几分心虚。
“不干什么，找我自己的儿子而已。”他说得坦然，说着向欧阳逸伸出了手，“来，跟爹爹回去。”
欧阳逸有些为难地看了一旁的欧阳锋一眼，犹豫着不知怎么办。
“小孩子不想回去，你强迫他做什么？”欧阳锋忍不住开口。
“逸儿，再不回去，你娘亲该着急了。”没有理会欧阳锋的话，而是直接向逸儿说道。
话音刚落，果然听见穆念慈的声音，看样子也知道了这件事。穆念慈原本对蛇、蝎子之类的毒虫有些畏惧，可一听说欧阳锋带着逸儿到了石洞，也顾不得害怕，只好硬着头皮进来寻找。
“念慈”欧阳克心下不由急了，欧阳逸也不再迟疑，拽了拽爹爹的衣角，示意自己跟他回去。欧阳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当即抱着小家伙离开了。
欧阳锋眼见人被带走，虽是气愤不已，但也无可奈何，略待了一会也出去了。
欧阳克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穆念慈，言语间不由有些埋怨道，“这山洞里到处都是毒物，你进来做什么？”
知道他是好意，所以也没有生气，解释道：“我担心逸儿。”
“不是还有我吗？”有他在，什么事值得她冒险。
“知道了”她微笑答道，“以后不会了。”
4
大厅里
一家三口再加上欧阳夫人，此时正坐在大厅里，欧阳夫人得知欧阳锋刚才把逸儿带到了山洞，不由皱了眉头，好在现在有惊无险，她多少也松了口气，还是说道：“以后多派人跟着逸儿，让你叔父离逸儿远一点。”
欧阳克自是点头答应，自从逸儿出生以后，他们母子俩的感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不甚明显，但和以前相比显然好了许多。
欧阳锋也恰好路过这里，当即被眼尖的小家伙发现：“爷爷！”一边说着，一边跑到他身前示意要他抱。
其余三个人俱是一愣，欧阳锋反倒欣喜地答应，竟真的抱起了欧阳逸。
欧阳克不紧不慢地说道：“逸儿，爹爹早就告诉过你，不许随便管别人叫爷爷。”
“臭小子，你再说一句试试！”欧阳锋几次被他弄得下不来台，早就十分窝火。
“再说两句又何妨？”他反驳道，“叔父这样的人，视武功为一切，宁可丢了老婆孩子，也不愿丢了九阴真经。有没有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对欧阳锋在王府说的话，始终无法忘记，即便是过了三年，也始终难解心结。
欧阳锋当着众人被他说得很是难堪，强自争辩道，“那话没错，你们俩有手有脚，怎么会丢？”
欧阳克却有些不屑道，“若换作是我，宁可丢了九阴真经，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念慈和逸儿。”
“废话！你敢丢逸儿试试！”欧阳锋不由提高了音调，“还有穆丫头，正怀着孩子呢，你敢不要他们？！”
“我几时说不要了？”他无奈说道。明明就事论事，怎么扯到他身上来了？
“爷爷，别丢逸儿。”欧阳逸不能完全领会话里的意思，还以为是大家不想要他了。
“不丢，不丢”欧阳锋安抚道，“就算是不要，也先不要你爹爹。”欧阳逸这才安静了下来。
“逸儿，不许叫爷爷，要叫叔公。”再一次纠正道。
“娘……”欧阳逸不知怎么办，只好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穆念慈。
穆念慈不知如何回答，见欧阳克仍是不愿相认，所以只好顺着他的心意说道：“乖，听你爹爹的话。”
“奶奶”欧阳逸又看向了欧阳夫人。
“逸儿听话，你爹爹说得没错。”欧阳夫人原来并不知道王府一节，刚才听了，心里自然十分恼火，所以也是顺着欧阳克的话说。
“叔公”欧阳逸见三个人都这么说，只好默默地改了口。
“你们！”欧阳锋被几个人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欧阳克母子俩倒是一副平静的样子。穆念慈有些于心不忍，因而劝道，“欧阳前辈，他绝不是有意的。您也知道，他不过是嘴硬而已。”
欧阳锋听了这话更是恼火，这两个人一个口口声声地称他“叔父”也倒罢了，还不许逸儿叫他“爷爷”，另一个更是直接称他为“前辈”，仿佛他是这个家里的外人一般。其实穆念慈倒不是有心的，只是以前习惯了，再加上与欧阳锋见面的机会不多，所以一时难以改口，不过在欧阳锋听起来却是有意针对。他不好向穆念慈发作，只好把火气转向欧阳克，“整天就知道溺爱孩子，好好的材料都被你耽误了！”
“我可不希望逸儿成为一个除了武功什么都不懂的武痴。”他仍是不肯低头。
“你有胆再说一次！”说着竟似要动手。
“欧阳锋，你闹够了没有？！”出声的正是欧阳夫人，“我们家里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管。”
“我是外人？”虽是反问，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对，你就是外人。”语调甚是冷淡。
“我是外人……”欧阳锋低声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神色间似乎有些失落，慢慢地放下怀中的欧阳逸，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5
留在厅里的几个人见了，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因而没过多久就各自散了。
“逸儿呢？”欧阳克出了门才发现身边少了点什么。
“去追叔父了”穆念慈平淡说道。
“你说，我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委实没少拆台。
“我也不知道”她茫然摇头，“这种事，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叔父年纪也不小了，你就……”言外之意，还是劝他试着接受欧阳锋。
“我虽然一再告诉自己忘记以前的事，可每次一想起他当时说的话，总是忍不住和他反着来。”他的笑容里似乎有些无奈。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忍不住揶揄他。
“罢了，这件事先放一放吧！”他不由叹了口气。
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欧阳逸才被人送了回来，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解。
“怎么了逸儿，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穆念慈开口问道。
“今天爷爷，哦，不对，是叔公，看着我喊着爹爹的名字，还说什么等我长大了，要教我武功之类奇怪的话。”小家伙如实地说着刚才的经历，欧阳克手里的动作却是一顿。
穆念慈察觉了身边人的变化，因而继续问道，“那你还听见了什么？”
“爷爷，啊，叔公还说，让我不过也可能是爹爹，努力练功，这样才能继承他的衣钵，不能辱没了白驼山的名号。”欧阳逸没有发觉大人的神色变化，十分自然地说着。
“那你怎么说的？”她循循善诱。
“我说，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好好用功，不让爷、叔公失望。”
“逸儿真乖，那你一定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要让长辈们失望哦！”她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鼓励道。
欧阳克听到后面的几句，不由慢慢闭上眼睛，直到他们母子俩的对话结束，才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才说道：“以后，你就叫他爷爷吧。”
穆念慈和逸儿眼里都有些惊讶，小家伙更是兴奋地开口，“爹爹，是不是以后都不用改了？”
“嗯”他浅笑点头。
6
等到晚上送走了逸儿，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时，穆念慈试探问道：“想通了？”
“算是吧”他略点了点头，“我小的时候，他也向我说过同样的话。现在想来，他对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见他心结已解，她也轻松了不少。
“不怕我把你算计进去？”他调侃道。
“不怕”她摇头，“赌注太大，这么亏本的买卖，你不会做的。”
“就算是我想，逸儿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答应的。”他笑着说道。
“油嘴滑舌，真担心这个孩子将来也随了你，那就真的是连后悔都来不及了。”她不似玩笑。
“那就顺其自然好了”他无所谓道，“不过我倒是希望有个女儿。”
“谁知道呢？”她低声说道。如果真的是个女儿，以他的脾气，应该会很宠爱吧？
自从欧阳克默许逸儿称呼欧阳锋为“爷爷”之后，白驼山的辈分就显得有些混乱，不过好在各人都比较满意自己现在的身份，所以倒也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当然，这种平静仅仅维持了几个月。
九月，女儿出生，取名仪妍，依旧是取自《闲情赋》，原句为“神仪妩媚，举止详妍。”等到仪妍满月之后，欧阳逸恰好两周岁，话也比以前多了起来。自从听穆念慈说过几句关于辈分高低和长幼之别的话，逸儿对家里各人的辈分与称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本意是想告诉小家伙，仪妍是他的妹妹，不想引出许多的问题。
比如他会追问欧阳克，“爹爹”和“爷爷”是什么关系，“爷爷”和“奶奶”是不是夫妻？这样的问题一次两次还可以敷衍过去，次数多了，难免就被他绕进去。后来欧阳克一时疏忽，竟真的被绕了进去，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是当着欧阳锋的面。谁也想不到原本嘴硬的“叔侄”俩，竟这样阴差阳错地相认了。
连穆念慈知道了之后，都忍不住笑他，说他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过栽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上也算不亏。他听了也只好无奈笑笑，如果这样也算输的话，那他输得心甘情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