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伤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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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温柔的颠覆之声鸣响 (2)

但这恰恰证明了迪伦的“革命”力量。毫不夸张地说,正是迪伦暗含讥讽、语带象征、思想丰富、才智十足的歌词,才使得摇滚乐发现了可以大展宏图的另一领域,从迪伦开始,摇滚乐才有意识地寻找自己在抗议之中的角色,用歌词来廓清自己的政治位置;尤其重要的是,作为抗议音乐化身的迪伦转向摇滚这一行动本身,就足以使摇滚脱离资本主义文化诱惑象征的苦海,重新得到抗议着的青年们的欢心。由抗议民谣演化而成的愤怒摇滚不再是文弱的媒介之花,而成了政治行动的代言新宠。“马尔库塞、法农、萨特、加缪和其他人只提供了意识形态,而迪伦才为青年们提供了将它们席卷归家的感情动力。”⑥摇滚不再像从前一样只是商业产品,而是像在1967年创立了《滚石》杂志的詹恩·温纳所描述的,“成了我们四周发生的一切迅猛变化的动力中心,无论你把那些变化称作社会的、政治的还是文化的都行。对我们这些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而言,正是摇滚才把第一场革命深置于我们的内心。”⑦

在迪伦的全部历史影响中,最有意义者无疑是他使“披头士”,尤其是使列侬,找到了摇滚乐前进的全新方向。当然,“披头士”从一开头就并非善主。

同样是在1961年,也是和迪伦一样听着“猫王”长大的温斯顿·约翰·列侬、詹姆斯·保罗·麦卡特尼、乔治·哈里森和皮特·贝斯特在将自己乐队的名称由“银色披头士”改成了“披头士”之后,也同迪伦一样不放过任何机会地四处游唱。而与迪伦不一样的是,他们并非自称,而是由其最初的老板布莱恩·爱泼斯坦在向德卡公司伦敦分部推荐他们时称其总有一天会比“猫王”还有名。当时德卡公司自然是一笑置之,因为他们听过的类似哄哄牛皮太多了。然而,1962年,在理查·斯达克伊用林戈·斯塔尔的名字取代皮特·贝斯特担任鼓手之后,“披头士”奇迹般开始了他们一帆风顺的星运航程。

在这一航程的起初阶段,由于他们的乖巧,日子像蜜月一般甜美。然而,他们毕竟留着“拖布”发型,这种与今天普通人争奇斗艳的发型相比只显其孩童般可爱的发型,却是“披头士”被视为体制反抗者的第一个象征。一位愤怒的英国中学校长宣称,这种可恶的发型对男生们的心理有着最坏的影响,使他们个个看起来都像白痴。更多的人则说他们不男不女,以至于他们到达美国时,NBC的新闻也故意一晃而过。然而自他们在美国一露面,英语中就多出了一个词汇: Beatlemania(“披头士”热)。1959年12月,“猫王”曾经创下了一个星期内有九首歌进入“最佳热门100首”的记录,但是在1964年3月28日,“披头士”却一下弄进去了十首,到4月中,更是一气打进去了14首。连“披头士”自己也时常惊异于自己的力量。

在他们那些难以细述的传奇事迹之中,自然少不了许多极具“革命”色彩的姿态。从他们成名之后,只要他们一登场露面,狂热的歌迷就会掀翻座椅,冲上过道跑向舞台,并与警察们进行不共戴天似的打斗。

似乎正是由于类似“骚乱”的作用,一向自命客观的英国报界也常常变得神经过敏。1963年,当“披头士”在伦敦蓓尔美尔街露面后,第二天英国各大报皆以醒目标题报道了由歌迷们造成的“骚乱”。《每日镜报》称:“警察想把1000名青少年赶回去,歌迷们发狂了,冲破了由60名警察组成的纠察线。”几家报纸还煞有介事地刊登了一张照片,但该照片取景显然过近,上面有三四个人。事后一个目击者作证,当时根本没有什么“骚乱”,只有八个或更少几个女孩儿。

由于“披头士”总是做出一副毫不驯服的“革命”状,他们那因为对英国财政和国家形象做出巨大贡献而获得的“不列颠帝国勋章”也成了一道引发暴风骤雨的闪电。1965年,绅士们对把如此神圣、象征着大英帝国秩序与荣耀的勋章授予“捣乱分子”大为不满,尤其是那些拥有同样的荣誉者更是如此,他们纷纷退回自己的勋章以示抗议。空军少校保罗·彼德森把自己用生命在二战的海空搏杀中换来的勋章寄给了女王,希望女王“约束”一下首相;另一名老军官也寄回勋章并声称“‘披头士’的勋章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稀奇古怪的、厚颜无耻的气息,玷污了我们战争期间的奋斗”;前皇家加拿大海军少校盖坦·杰里在宣布放弃勋章的同时委屈大叫:“到下次战争爆发时再别让我上前线了,让‘披头士’和喜欢他们的人上吧!”

列侬却再一次显示了温柔外表下的“革命”英雄本色,他毫不留情地回应: 那些军官“是靠杀人得的勋章,我们则是靠使人快乐……我认为我们更应当得勋章……我们是因为出口有功而得的勋章……如果某人因肥料或机器出口创汇几百万美元而被授勋的话,人们便会对他喝彩欢呼,那干嘛单要敲打我们呢?”⑧更能显示列侬“革命”本色的则是,1969年,他把当年为之拼命守护的帝国勋章退了回去,为的是抗议越南战争,并提醒世人关注在尼日利亚比夫拉发生的悲惨的大饥荒,甚至故作姿态“抗议”他的歌《冰冷土耳其》在排行榜上的名次下滑。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四年前对“披头士”获得勋章大为不满的报界,如今又对列侬退回勋章之举大加挞伐,毫不留情。

当汇聚在白宫之外和校园之中的反战青年们一遍又一遍齐声高唱列侬在1969年推出的《给和平一次机会》时,列侬的“革命”身份已经盖过了迪伦,成为和平反战的新象征。然而这对他个人而言并非幸事。从1971年起,列侬便时刻担心会被赶出美国,因为尼克松政府毫不掩饰对他的痛恨之心,而这种痛恨并非如其表面显示的那样,是因为列侬卷入了毒品事件,关键在于“披头士”已经成了“革命”一代的新偶像。

列侬不仅在《佩珀军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封套上让“披头士”哥儿几个站在卡尔·马克思和鲍勃·迪伦等人的中间,他们还故意恶作剧地将“海滩小子”乐队的《冲浪美国》用查克·贝里的《在美国回转》的歌名改造合成了《在苏联回转》,而且列侬更在一次与阿比·霍夫曼(嬉皮士鼻祖之一,后开创“野皮”即青年激进运动,因怀抱一只小猪作为“野皮”提名的总统候选人上街游行而名噪天下)、杰瑞·鲁宾(亦为“野皮”干将)、伦尼·戴维斯(号召进行激进革命行动的“全国运动委员会”领袖之一,与霍夫曼、鲁宾同为以“阴谋暴动”罪名而被起诉的“芝加哥七君子”之一)、约翰·辛克莱(激进的“白豹党”领袖之一)的谈话中,居然提出以举办摇滚乐会为诱饵来举行政治集会的绝妙主意。虽然列侬事后也指出,这只是“玩笑”性的谈论,但这一主意立即被尼克松政府视为心腹之患,将驱逐他出美国列入了议事日程。由此,列侬因“革命”姿态而被逼得惶惶如丧家之犬。

然而,比这些表面的“革命”姿态更能表明列侬和“披头士”对革命的真正态度的,应当是他们那首遐迩闻名的《革命》,因为能够更真实地表达歌手内心思想的无疑是他的歌声而非外在姿态。与《嗨,裘德》一起作为单曲发行的《革命》是“披头士”全部唱片中最为畅销的一张,后来也被重新作音响和歌词改动之后收入了被称为“综合了西方全部音乐史”的《披头士》(“白色唱片”)之中。《革命》在“白色唱片”中的效果或许更能表达“革命”之意,因为在“白色唱片”中,《革命第9号》自始至终都伴随着混杂的“音响蒙太奇”,其中有一段段的对话,也有断断续续的来回播放的音乐片断,还有以不同的快慢速度制作成的或尖或细的种种音效,在一个声音清晰地发出“第九、第九”的同时,更有一阵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抽泣、喘息和婴儿的咯咯声、收音机里失真的讯号等等。但这一版的歌词改动实际上只是增加了一个字。《革命》首版的歌词大意是:

你们说渴望着一场革命

你们很清楚

咱们都渴望改变世界

你们告诉我那就是进化

你们很清楚

咱们都渴望改变世界

但当你们说起去搞破坏时

知道吗 你们得把我算在外

你知道吗 一切都还算不坏

在“白色唱片”这一版中,列侬在“知道吗你们得把我算在外”之后加上了一个“内”字,使歌词变成了“知道吗你们得把我算在外/内”。这一改动的极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在《革命》作为单曲在1968年8月发行时,曾引发了一场强烈的愤怒风潮,因为这一含意极端模糊的歌词被许多激进的青年学生视为对“革命”的背叛,它似乎表明了一种小资产阶级情调,只让革命停留于温文尔雅的阶段,背离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不是做文章”的初衷。然而,也有许多人从中看到的是列侬一以贯之的和平和理想主义基调,而这一基调将会在列侬以后的生涯中更加强化,我们将看到,《革命》才是“披头士”和列侬对革命的真实想法。

与“披头士”相比,“滚石”在外观上显然是更加“革命”化的,“披头士”总是保持着温柔的笑容,“滚石”却总是板着他们本来就难看之极的冷脸;“披头士”在舞台上总是规规矩矩地各司其职,“滚石”却总不安静,贾格尔更是像踩着热钢板的猫狗一样蹦个不停;“披头士”有分寸地唱着“让我握握你的手”,“滚石”则直入主题地大叫“一起过夜吧”……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滚石”从出道之初便引来骂声载道。连“披头士”曾有过的短暂蜜月也不曾有福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