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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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15)

又有人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要大惊小怪。信长与德川的同盟交情说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吧。在这个尔虞我诈、弄权谋术的乱世之下,二十多年来互相不猜疑、不违约、不争斗,坚持凭信义交往,还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吗?还需要什么理由或借口吗?光凭这一点,也值得信长由衷地高兴。”“不不,虽说也有这个原因,主要还是对甲州凯旋之时所受款待的一种感谢吧。”

“说什么呢?可不是那么些小事。信长将来有心从中国地区向九州地区,进而到海外去发展。要达到这一目的,就需要将关东以北交给德川将军,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才能向西、向南扩张。一定是到了慢慢开始商谈这些大事的时候了。”庶民们议论纷纷,有时候他们的臆测也会包含一些不可小觑的深意。

其实,家康这次进京谒见,对信长来说类似于驻外机构的来客。之前,他已经跟秀吉商量好,近日就要亲自出征中国地区,想要像征服甲州那样,一举席卷中国地区,一鼓作气,实现他的统治。本来打算带上儿子信忠,因此把他叫到安土来,正在忙于出征的准备。尽管如此,一旦要等待安土的大贵宾家康,还是把那些大事都抛在一边,用心迎客,安排家中的所有臣下参与接待。“要尽善尽美,不可以让客人有丝毫不高兴!”他吩咐的时候,气势几乎和发布军令没什么两样。宿舍的布局、装饰的华美以及每天的珍馐佳肴自不必说,比起这些东西,信长更希望家康能够接受他的心意,这种心意就和市井之人在大杂院的交际、乡下人围在炉边共享美食一样。

正因为信长有这份心意,二十多年来才能在乱世之中将同盟关系维持下来。从家康的角度说,这个自己依仗的伙伴确实令人劳心,有时候又很任性放肆,但是剥去一层外皮,信长的内心深处并非只是计较利害关系,还有一种真实的东西。正因为他明白这一点,即使发生过被灌三斗醋的事,他还是会尊重信长,坚持跟随他。如此一来,两者在结盟的二十多年里,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思考,可以说是双方都有获益。

如果在青年立志之时,信长没有早点跟家康结为盟友,就不可能看到今日安土府邸的威严。同样,如果家康没有得到信长的援助,他那一开始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一样弱小的三河国如何能够耐得住以后的四邻压迫?光是考虑一下长筱一战就会明白,他的国家不过是猛虎面前的一块肉而已。

抛开心交与利害这两点,进一步分别观察一下二人的性格,就会发现他们得以保全友谊的背后,隐藏着两人不同的人情味,非常有意思。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信长既有治理国家的雄心壮志和宏伟计划,又有实现理想的实力,这是小心谨慎的家康想都不敢想的。

反过来,信长看家康时也承认他身上有很多自己所不具备的特征:能忍耐,能吃苦耐劳,不奢华,不骄纵,而且从不与织田家的宿将发生摩擦。他安分守己,不表现出野心,非常内敛,不让同盟国感到威胁。总是将重点放在对付共同的敌对国,无言的防御确保了织田后方的稳固。可以说他是理想的同盟,从个人讲也是可靠的知己。

信长回顾二十多年来经历的各种辛苦与危机,一定会把家康当作了自己的糟糠之妻,也许内心也称赞他是安土第一功臣吧。今天的盛宴既是报答他,也是一种礼遇。他内心只会觉得不足,不会觉得过分。

然而,主人一方过于紧张有时反倒会让客人捏一把汗。世间一般的盛宴往往也会有这样的例子。那天,客人家康在安土山上总见寺的舞乐殿欣赏滑稽戏。看台上坐着近卫将军,除了主人信长之外,还有穴山梅雪、长云、友闲、夕庵、长安等年老、年轻的武士,另外还有德川家的家臣陪同观看。

梅若太夫跳了大织冠和田歌两支舞。表演非常出色,主客都发出喝彩声赞扬他,因此又命他表演能乐。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能乐表演得不太好,有两三次忘记了歌词,支支吾吾地接不下去。虽然有些扫兴,但是之后幸若八郎九郎太夫马上跳了和田的饮宴舞,完成得非常漂亮,主宾家康和其他人都很兴奋,谁也没有把梅若太夫的一点儿小失误放在心上。特别是家康,为了表示对主人的款待发自内心的高兴,赶紧派自己的家臣到后台传达自己的赞誉之词:“两人表演得都很好,尤其是幸若的舞蹈,还想再看一段。”又分别赠给梅若、幸若二人黄金一百两、单衣五十件。

此时后台已经乱成一团,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对于梅若表演能乐时的失态,信长斥责道:“在尊贵的客人面前表演自己不擅长的能乐,不仅丢人现眼,更是因为作为艺人平时不够用心。技艺之道的锻炼应当与武门的兵法相同。将梅若太夫斩首,以儆效尤!”家臣菅屋九右卫门和长谷川竹两人庄重地传达了信长的意旨,后台的人吓得面无人色,正在战战兢兢地求饶。后来在家康的说情之下,信长才渐渐平息了怒火,说:“饶了他吧。”

因为这事,一时之间大家不知道结果如何,甚至将今天的宴乐当成了一件祸事。但是,信长本身的不快并没有像其他人受到的冲击那样持续那么久。因为,他原谅了梅若的过失之后又说:“斥责并不是因为不舍得奖赏。”然后派森兰丸到后台,赏给梅若和幸若各十枚金币。

如此过于盛情的款待,完全是出于信长对客人的一片诚意。另外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第二天,在高云寺主殿的宴会上,右大臣信长亲自将饭菜摆到了家康面前。对于如此慰劳自己的信长以及负责接待的丹羽长秀、堀久太郎、菅屋九右卫门等人的真心,家康心中无比感激,然而有时忽然又觉得有些美中不足,终于他在座谈之时向信长询问道:“一开始您安排的负责美食的日向守大人怎么了啊?今天也没看到他,昨天观赏能乐时也没看到他,前天好像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哦,你是问光秀啊。他因为有事,十五日那天晚上就回坂本城了。事出紧急,也没时间去你下榻的地方问候,就离开安土了。”他回答得很爽快。说话时,他的眉间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特殊的情感。其实家康有些担心,因为街头巷尾流传着各种谣言,也有人往奇怪的方向揣摩臆测。如今听了信长的简单回答,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便认为民间的议论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他按照自己的常识,也认为事实应该就是如此。然而,当晚家康回到自己下榻的大宝院,酒井左卫门尉和石川伯耆等家老们把从家里所有人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汇总起来一看,他才觉得惟任日向守光秀返乡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首先,汇总了各种说法后,可以确定光秀突然返乡的原因如下:十五日,家康到达那天,信长没有通知一声,突然来到负责饮宴的厨房临场检查。可能是因为最近安土像刚进入梅雨期那样闷热,那些干菜和鲜鱼的臭味扑鼻而来。不仅如此,从坂口和京都运来的大量食物,有的是刚打开包,有的堆放在一起,显得乱七八糟。无论是什么样的珍馐佳肴,苍蝇都会毫不留情地落在上面,甚至落到信长的脸上和肩上。

“好臭,好臭!”自从他突然出现在门内开始,他的喃喃自语已经吐露了不满的情绪。接着他又贸然闯入配菜的大屋子,也没看着谁,就嚷嚷起来:“怎么回事?看这灰尘!这么不用心!难道是想在这样臭的地方给宾客配菜吗?何况是这种时候,能给客人呈上腐烂的食物吗?都扔了!都扔了!那些臭鱼烂虾什么的……”

由于出乎意料,又被没想到会出现的人的斥责了一番,那些负责膳食的小杂役吓得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其情景让人觉得可怜。光秀在收集材料以及餐具的搭配方面费尽心思,这几日几乎无暇睡眠,今天也在拼命努力督促家中的侍臣和膳食小组中的人,他听到信长的声音后,开始还怀疑自己的耳朵,等到家臣对他说“大人驾到”,他这才吃惊地来到主公面前,低头跪拜,又解释说这里充溢着的异味并非是因为鱼类不新鲜了。

“不要找借口!”信长制止道,“全都扔掉!今晚的膳食用别的东西做。”他根本不听解释,转身就走了。只剩下光秀吓瘫了一般,茫然地坐在那里,有使者来递给他一封信,上面写着:“命你作为先锋前往中国地区的战场,即刻启程。”

为了今夜呈现在贵宾面前,收集来堆积如山的珍馐佳肴,大部分已经调理完毕。当天晚上,这些食物以及小餐桌、餐具等,全都被明智家的家臣从后门运出去,就像丢弃垃圾或者死狗死猫一样,扑通扑通,扔进了安土的护城河里。他们一个个默默无言地含着悲伤的眼泪,将涌上心头的情感发泄到了黑暗中的护城河水面上。

心中无数

一到晚上,这个府邸里古老的大池塘中就是蛙声阵阵。那些青蛙似乎在问独自在烛光下若有所思的人:“在沉思什么呢?”蛙声既像是揶揄,又像是叹息着表示同情,或者像是在嘲笑他的牢骚,心境不同,听上去的感觉也不同。也许他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来,光秀独自坐在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一根蜡烛,就连侍童的影子都没有。只有微风从黑暗中悄悄吹过他的身旁。

还是初夏,虽然有些湿气,夜风很凉爽。这天夜里,他的脸色比平时更难看,非常苍白。每次烛光摇曳,他的鬓发都会动起来。他的身姿显得那样忧闷,以致蓬乱的头发显得有些凄惨。“唉!”他已经习惯了叹息。他无法做到向别人吐露心事,也不会豁达地将忧愁化为云烟,只能独自发出这声叹息聊以自慰。然而,同样是叹息,有的人是仰天长叹,将心中的郁闷一吐为快,也有人叹息之后将世间的忧愁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光秀很容易陷入后一种状态。

突然,他艰难地抬起被信长命名的秃头,直视前方院子里的黑暗,凝望着远方树林间的几盏灯。想来,安土城中现在正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常的时候吧。可以想象主宾德川将军率领着浜松的家臣与安土众位将士冠盖如云的样子。因为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两三人奉命负责饮宴,即使饭菜与餐具多少有些改变,今晚的宴会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差池。

“是应该就这样奉命离开安土呢?还是应该再去一次城中,道别之后再离去呢?”光秀从刚才就一直因为这样的小事犹豫不决。他头脑十分清晰,就连日常琐事也要考虑周全,不肯有闪失,然而今晚却有些疲劳了。他把琐碎的事务当成了重大问题,越是想要寻求答案,越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起因于他过于焦急,想以自己的性格来揣度信长的心思。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包含了遇到这一困难时的诸般苦楚。

如果不去想君臣关系,让他说老实话,他一定这样评论信长:“世上怎么会有那样怪脾气的人?到底怎么做才能符合他的心意?真是太难了,再没有比他难伺候的人了。”不,也许他会更加深入地剖析信长的心理,甚至夹杂一些讥讽。在观察别人的心理、批判人性方面,光秀比普通人更有眼光和判断力,他无法强迫自己捂住眼睛混沌思考。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主公,他才小心谨慎,不敢轻易批判。

“妻木!妻木!”光秀突然望着左右隔扇叫道,“传五也行,传五在吗?”然而过了一会儿,拉开隔扇伏地跪拜的既不是藤田传五,也不是妻木主计,而是一名叫四方田政孝的侧臣。

“他们两人都忙于处理没用的饮宴用品和准备离开的事宜,几乎在房间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如果有事您就吩咐我吧。”

“是吗?你也可以,陪我去城中走一趟。”“去城中?您是要去城中吗?”

“我想在离开之前还是去信长公那里辞行比较妥当。你去准备一下吧。”光秀马上站起身准备更衣,就像硬要驱赶自己前去一样,生怕自己的决心发生动摇。

政孝惊慌失措地说:“傍晚时分,我想您可能会登城拜别,所以问了一下您的意思,您说是紧急下令,无暇登城,不去向右大臣和德川将军辞行,马上离开。我已经把这一情况传达给您的随从,小厮们也都忙于收拾整理,请您稍候片刻,片刻就好。”

“不用了,不需要太多随从,你一个人就够了。牵马来吧!”光秀说着来到玄关。途中经过的房间里也没有家臣的影子。只有两三名侍童慌慌张张地跟过来。可是刚迈出门,就看到树荫下和马厩旁黑压压的都是家臣的身影,他们三三五五地聚集在一起,头抵着头在商议什么。

自不必说,今天突然被免去负责饮宴的职务,又被要求即日前往中国地区的战场,明智家的家臣比光秀本人还感到委屈,有人说:“太不讲理了!”有人哭泣道:“这一指示也太过分了!”还有人说:“只能认为是故意羞辱我们的主人。”他们一个个含悲忍泪,自从甲府以来就对信长陡然产生了反感,此时如同火上浇油,似乎马上就会爆发。

全家上下都已经知道,出征甲府时,主人光秀在下诹访的阵营中当着众人的面遭到了难以忍受的羞辱。为何右大臣近年来动不动就这样欺负主人光秀呢?他们看着光秀苦恼,就像看着自己的父亲苦恼,心想:“近来他身体欠安、不肯讲话,都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几乎没有一天不会为此感到心痛。今天的冲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因为迎来了德川将军这一大贵宾,这件事将会在浜松的家臣、京城的显贵以及织田的宿将中传遍,无人不晓。在这里受辱等于在天下人面前丢脸。一想到耻辱,他们几乎难以在武门之中生存下去。“马牵来了!”四方田政孝慌慌张张地将马牵到光秀面前,家臣们却没注意到他的身影,只是在四处站着继续评论,沉不下心来做任何事。光秀正要出门,有个人在门前下马了。原来是信长的使者青山与三。“日向守大人,您要回去了吗?”

“不不,我想再去城中走一趟,向右府大人和德川将军道别之后再走。”

“主上也想到您可能会这么做,特命我来传达口谕,事情紧急,不必登城了。”

“怎么,又派使者来了啊?”他们马上又回到房中,恭恭敬敬地端坐着听了主上的口谕。青山与三传达信长的旨意说:“今天免去您的接待职务,让您离开的目的此前已经传达给您了。您作为前往中国地区的先锋,关于行军路线,又有如下吩咐,请您听好了……”

“……是!”“主上是这么说的:明智的队伍要急速行军,不日从但马进入因幡。随后闯入敌方毛利辉元的属国伯州和云州。不要疏忽,不要犹豫。速速回丹波准备出兵,这也是为了帮助被包围在高松城的羽柴秀吉,从山阴道侧面牵制敌人。我随后也会亲自西下。不要延误,绝对不可泄露军机!”

光秀跪拜答道:“属下遵命!”可能他自己也觉得声音太小听上去显得有些低三下四,于是挺起胸膛,直视着青山与三的面孔抬高声音说:“请您在主公面前酌情回禀!”青山与三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光秀心思细密,条件反射般地感到难过,他心想难道自己脸上有那么令人惨不忍睹的阴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