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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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想有个家

又是一个满心疮痍的女人。

禁不住我深深地叹息。

难道外企女人注定命中多舛?

难道只有被命运的荆棘扎得鲜血淋淋,才能走上平坦的道路?

难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前,果真要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是的。姜坤小姐不容置疑地说,可我不后悔。否则,我不会有今天的路。

她对她目前的生活极为满意。总经理助理的职务。五、六千元的高薪。一套一千元租来的一居室的房子。一个每周接回来度个周末的花朵般的女儿。

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问。一脸的满足。

是的。我理解她的满足。和她长达三年漂泊的生活相比,今天的生活可谓天上人间。

可三年前呢?

这一组蒙太奇,便是她每日的生活写照:清晨六点,闹钟惊醒。她腾地跳起,为一岁多的女儿穿好衣裤。坐长达一小时的班车,从城外到城里送女儿上幼儿园。然后赶在八点前到学校,来不及擦挂在脸上的汗珠,便把微笑噙在嘴边,走进教室。给大学生们讲英语课。下午或继续上课或备课。四点左右匆匆忙忙赶往幼儿园接孩子。坐班车回公婆家。回到家,洗菜做饭,吃完饭,洗碗、给孩子洗涮,伺候孩子睡着后,已是10点、11点。困得睁不开眼。偎着孩子睡着了。深夜两点,闹钟响起,她起身坐在灯下,批改作业。到凌晨四点,赶紧上床再迷糊两小时,6点准时起床,送孩子上幼儿园……此种情景,一星期重复四次。

而她乐此不彼。

因为她爱孩子、爱丈夫、爱公婆。

同时她热爱她的工作。

她是政治学院的大学英语教师。

“那是我经历过所有工作中,唯一能让我enjoy(享受)其中的工作。”她说。尽管她如今已经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外企世界,尽管她如今从事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商社工作。“哪一天,我老了,我还希望回到学校,去面对我的学生们。”

站在讲台上的姜坤,是一个娇小玲珑,活泼灵秀的女孩。和她近30岁的年龄相比,她的外貌显得过于年轻。以至于坐在讲台下那些长得比她高大的男同学,见她第一面,先把鼻孔仰上了天。但听了几堂课以后,傲视的目光变柔和了。从此不仅认真听课,还在课下打听老师的情况。有几个同学甚至偷偷给老师写求爱信。对此,姜坤常常哑然失笑。有一次班里活动,她把女儿打扮得花蝴蝶一般带来了。男同学脸红了。但一会儿又释然了。他们争先跑到老师旁边,逗和她一样可爱的小女孩。他们佩服姜坤。有这么一个可爱女儿的母亲,居然课还讲得这么好。居然能连年被评为区、市的先进教师。他们羡慕姜坤。想象她有一个多么温馨的家,一个想必魁伟体贴的丈夫。

然而,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丈夫是魁伟的。

当年正是他的魁伟象磁铁般地吸引了她。

当时是在球场上。他矫健的身影忽而扑向东、忽而扑向西。他所到之处,必有“好球”的喝彩。那一天,他显得格外的英武。而从来不注意班里男生,对异性传来的信号一向视而不见因而被男生们认为骄傲的她,那天居然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注意一个男人。

而且注意后,当即就采取行动。

她“认认真真”地开始追他。

“现在看来,这个行为是绝对错误的。一般情况下,要想婚姻幸福,女孩不要主动去追男人。即便你喜欢他。但你可以诱使他来追你。但不可以去追他。这是我今天才意识到了。”

可当时,她去追了。喜欢便去争取,决不扭扭捏捏,矫柔造作,这就是姜坤的性格。

而一般情况下,女人主动去“追”一个男人,成功率是极高的。姜坤也成功了。“追”到了这个被班里好几个女生明显暗恋着的男人。

两人谈了两年恋爱。

然后,又是姜坤“追”他领结婚证。因为学校要分房子了。而他似乎不喜也不怨,平平淡淡地同意了。

“现在想来真后悔。他其实人不坏,只是没长大。完完全全是被我推着去的。恋爱、结婚、甚至生孩子。”

姜坤结婚两年后怀孕了。一次意外怀孕。两人都没做好当父母的准备。但无辜的小生命却已经孕育。得知怀孕的消息,他的另一反应是:“做了他。”而她做母亲的反应却复杂的多。她不想要孩子,但孩子已是客观存在。没有,她可以不要;有了,要她去谋杀一条小生命,她觉得怎么也下不了手。加上父母、公婆都不同意人流。她一想,反正做父母是早晚的事,就决定生下来。丈夫听完她的决定和理由后,也没反对,淡淡说了声:“生就生吧。”

“如今看来,生这孩子是错误的。小生命没有罪。只是来的太早。因为丈夫没有长大。他需要妻子做母亲。而我有了女儿,全身心都投进去了还觉得精力不够。简直不可能有闲暇给他。”而她又是一个追求完善的女人。希望既做贤妻良母,又做事业上的女强人。这样,她要付出几倍的努力。于是,唯一能牺牲的只能是自己的生活,也就是和丈夫亲昵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丈夫和她疏远了。她没觉得。

丈夫离开了轻松的国营单位,去了繁忙的外企,有意让工作添满原应属于她和他的业余时间。她没注意。

丈夫离开了北京,被所在商社派到天津办事处工作,一周只回来一天一夜,她没在乎。

丈夫周末回来沉默寡言地看她忙忙乎乎伺候孩子、料理家务,无暇理他。见他呆坐一边,还不时扔出一串串埋怨。他眉头紧锁,坐立不安,只盼早点离开家回天律,哪怕早一小时。她没警觉。

丈夫说公司业务量加大,他忙得没有办法了。以后不能每周回一次家了,改为两周一次,甚至三周一次。她依然浑然不觉。

她太忙、太累、太困。

苦不堪言。

毕竟她是一个女人。毕竟她曾经也是妈妈的娇宝贝。

但她没想这么多。

她是个贤惠的传统的女人。

她同时又是一个自强的现代女性。

因此她从身体到心灵都自然而然地接受生活给她安排的一切。甚至都没抱怨不顾家的丈夫,不怎么帮她一把的同住的公婆。她的过错只是她太累,累得每天忙完了一切唯一的念头就想睡觉。别说和丈夫亲热,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可丈夫不理解,周末回来见她忙,从来也不帮一把,呆头呆脑坐一边不说,还说她:“性冷淡。”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愤怒。但愤怒的结果至多也就是埋怨几句而已。

“我们从不吵架,结婚六、七年,我们没吵过一回架。现在看来这不正常。不吵架怎么算夫妻。但我们的确吵不起来。甚至离婚的时候。”姜坤说。

丈夫突然提出要离婚。没来由地。平平静静地。而且事后姜坤说他要不是那天多喝了点酒,吐了真言。可能还不会说。其实他有此意为时已经很久。凭妻子的直觉她感觉他在外面一直有女人。含糊问,他也没矢口否认。但一切都没说破,她便忍了。她觉得可以理解。男人长期在外,有生理需要。只要他对家庭依然尽责,她可以不闻不问。但丈夫却主动提出分手。那一切都不一样了。她问原因。丈夫说爱上了别人。她再问我们有孩子,我们之间从无大矛盾。那个女人肯去破坏一个有孩子的三口之家,你能接受这种女人?丈夫说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又说对这孩子我会尽责但我没太多感觉。话说到如此,姜坤无话可说了。丈夫说我们可以先不离婚。等你找到合适的工作(当时姜坤准备离开学校,正在找工作)了,等你个人的情况变好以后,我们再离婚。姜坤说什么工作算是合适的?什么样的情况叫好?既然你已经说出离婚,我没有理由再依靠你。我同意了。

一个月内,两人协议离了婚。财产全部归男方。孩子在男方名下,由男方父母照顾。姜坤每周来探视。

把孩子留给前夫,是姜坤的无奈,也是姜坤的远见。她爱孩子。她为孩子付出了自己,付出了丈夫。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女儿厮守一辈子。

但同时她理智。她是南方人、独自闯北京。原来有丈夫,有平稳的物质生活。如今离了婚她变成清贫教师。别说养孩子,连自己的生活水平都会大大降低。她自己降低生活可以,她不能让孩子过得委屈。她要挣钱。凭着一口流利的外语,她已经决定去外企。她要用青春的末班车,去挣一份和女儿未来的生活。到那时她再要回孩子。

朋友问她还要得回来吗?她自信地说:“没问题。孩子从小是跟我长大的。她父亲生下来就几乎没管过她。离婚前他甚至没给女儿买过一件礼物。离婚后可能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应该尽一尽责任了,才开始回家给女儿带一点糖果衣物。因此谁重谁轻,很清楚。到那天,女儿会跟我。而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姜坤带着这种心境,开始找工作。很快,她在一家饭店谋到了一个总经理秘书的职位。迈出了走向涉外领域的第一步。在这里,她第一次接触到和学校圈子完全不同的人群。在协助总经理处理饭店日常事务过程中,她学会了与人打交道的能力。但是美中不足的是这家饭店级别不高,而且客户大部分是国内人,英语用的不多。而她的专长就是英语,不愿意荒废。所以决定重择一个外国公司。

经朋友介绍她来到一家法国银行驻京办事处当秘书。法国老板很绅士很宽厚。但秘书工作太单调、乏味。加上银行原来不忙。因此一些很简单的事都要老板过目,秘书没有一点自主权。

有一次上海传来一份传真,要求北京办事处传到香港。姜坤收到传真后Copy(复印)了一份给老板,就把传真发到香港了。老板知道后把姜坤叫到办公室。很温和地告诉她说此类事情以后一定要先请示。

如此之类的事,让姜坤觉得情绪不大。尽管英文天天用。因为老板不会中文,而姜坤不会法文,因此双方只能用英文交流。

但姜坤不满意却依然耐心地做这份工作,一做就是两年。

“我想攒经历。要想在外企这行业发展,有在一个好公司工作的经历是重要的。因此,我尽管烦,但还是踏踏实实干了两年。两年后,我找到了现在这家美国大公司。老板很欣赏我,让我做他的助理。这样,我就有机会参加公司的业务。下一步,我想向业务方面发展。也只有做业务,才能在外企站得住脚。秘书是吃青春饭的。我今年都32岁了。再做秘书自己都该不好意思了。”

这份工作不仅给姜坤带来一种业务前景,还给姜坤提供了一种良好的生活保障。这份收入能让姜坤生活的很舒服。

至少,她离婚以后第一次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

而离婚后这两三年,她象大海里的一条船,漂来漂去,全无稳定感和安全感。

她家在外地,离婚后公婆家自然不能住了。但茫茫人海,却找不到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租房当时一月只挣几百的她,几乎不可能。一个大学时代的女友,同情她的不幸,请她到她那儿和她同住一间屋。这一住就是一年多。她从心底里感激女友。但寄人篱下的感觉却让她时时感到自卑。她是从寄宿学校锻炼出来的女孩。自主意识很强。从来不愿麻烦别人,甚至丈夫、公婆。而如今落到不得不麻烦别人的地步。而且这女孩有一个交往颇深的男朋友。人家原本有这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由于姜坤的驻入,一对恋人不得不一周见一次面。而且为了周末这一次见面,一度姜坤不得不含着委屈到公婆家借住一夜。这种对内对外的尴尬,外人是难以体会的。其间有过几个月她认为是这两年中最美好的日子。那是她一个好朋友夫妻临时去外地工作一段时间,让她去住。那段时间,她每周一下班就回家。把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投入到这个“家”的环境中,淋漓尽致地体验家的温馨。“家”里还有电话。她能不出“家”门和朋友聊天。感觉真是让她一辈子忘不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房子的主人突然回来。她又将流入漂泊的生活中。那段时间她一听电话铃声就紧张。生怕是主人通知明天要回来了。心惊肉跳地过了最后两个月,主人还是回来了。她无奈又去求女友让她借住。但那套房子的主人非常善解人意。只要临时出去,总通知她,她于是赶紧给女友腾地儿,去外小住几日。

漂泊的日子里,她每天最享受的生活就是从女友处去公司上班坐公共汽车的那来回四个小时。她可以听音乐听英语,可以尽情地欣赏窗外风景,尽情地去想事,去幻想未来的美好。惬意极了。因为只要一到公司,就会是繁琐的传真电话电脑。下班只要一到女友家,就是把微笑堆到脸上,小心翼翼地生怕主人不高兴。只有路上这一段可以不想公司女友而只想自己。

但尽管这样,姜坤还是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我知道很多外企女孩没房子,两人合租平房,没暖气没煤气,条件极差。我好歹还有一个免费吃饭的地方。更何况我的运气一天好似一天”。

这不,刚刚换了新公司不久。一个朋友为她找了一处地段在长安街租金只500元的一室一厅。租金比市价低一倍半不说,房子条件不错。“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有了一个家。我多想有个家。这种感觉是有家有房的人不会体会到的。”

说到她现在的小家,姜坤是这么地兴奋。她说:“我每天躺上床,都要在上面打几个滚,然后对自己说,”噢,这是我的床,这是我的家。我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没有人管我。没有人能管得了我。

她每周末把孩子接到小家来。和女儿一起抱着在地毯上,在床上打滚。常常是一居室的小屋,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折腾得恨不得上房揭瓦。一派乐融融。

“这才叫生活。”姜坤只要说到她的家,便是一脸的满足。

问她以后找不找丈夫。她嘻嘻笑着说:“找,但不着急。我刚刚拥有这套房子,还没新鲜够呢。再说,有了一次婚姻的失败,我有点‘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只想好好和女儿厮守,好好挣钱。从未想过再去尝试婚姻。再个,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所以,姜坤小姐每日悠悠地上班,悠悠地回家。活得很充实、活得很惬意。

尽管她的生活其实仍有千般万般的缺憾。

但是,她说:“知足常足,终身不辱;知止常止,终身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