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永不凋谢的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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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三十年前,尉迟晴颢的妹妹尉迟晴嘉——也就是尉迟牧晨的姑姑,在大学里当老师时遇见了马骏驰的双胞胎弟弟马骏骋——也是马牧野的叔叔,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毕业后在张力老师的见证下步入婚姻的殿堂。

一年后,席卷中国的一场运动轰轰烈烈全面展开了。马骏骋受曾经留学日本的父亲的影响,被靠边站了。他敏锐地觉察到危险,为了保护妻子,他决绝提出离婚。尉迟晴嘉哭得死去活来,无论如何不肯答应。无奈之下马骏骋找到张力老师出面做尉迟晴嘉的思想工作,还没有进一步的结果时,暴风骤雨就来了。马骏骋被批斗了,马骏骋和尉迟晴嘉夫妇被下放了。

半年后,马骏骋自杀了。尉迟晴嘉一夜苍老了十岁,在张力的帮助下尉迟晴嘉安排了丈夫的后事,给远方自己的哥哥尉迟晴颢和马骏骋的哥哥马骏驰分别写了信。尉迟晴嘉咬牙留在被下方地,期待着马骏骋洗清冤屈。那时,全国几乎都是混乱的,两家哥哥都没有收到信件。

将近一年后张力收到一份电报,再次急急地去了马骏骋的下放地,带回一盒骨灰。张力将她们安葬在一起。几天后张力又收到一张署名尉迟晴嘉的信,信的最后有一行字:男,19XX年3月10日,西安市人民育婴院,恳请收养。张力和妻子两个人赶紧到育婴院去,那时候还是中年人的院长接待了夫妻俩。几个人反复查对,19XX年3月10日这一天根本就没有新出生的弃婴,倒是有两个将近一岁的男孩是3月10日那天收养进来的。张力夫妇俩将两个男婴放在一起,其中一个瞪着大眼睛的男婴冲着夫妻俩就笑了。张力和妻子反复端量两个婴孩,觉得这个大眼睛的孩子更像马骏骋,就申请了领养,几个月后,收养成功了。因为当时有人指认张力家的男婴就是反坏分子的后代,张力夫妇俩被调查了无数遍,夫妻二人一口咬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弃婴,却不敢让孩子姓马,就从尉迟晴嘉的名字里取谐音,给孩子取名叫于秦锏。婴孩一天天长大,张力夫妻俩越来越肯定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因为于秦锏越来越具有马骏骋的轮廓。又一年后,马骏驰一家也被下放了,幸亏尉迟晴颢一家出手帮忙才安定下来。

一直到马骏驰一家被平反后,马骏驰才辗转打听到弟弟一家的信息。马骏驰和庄老师去了西安,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清当时的情况了。就在两个人就要放弃的时候,一个老人提供了一条信息:当年马骏骋和尉迟晴嘉可能留着一个孩子,被他们的同事收养了。两个人又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打听张力,但那时的张力已经不在原来的学校人任教了。两个人只好回来了。这些年,无论是尉迟晴颢家还是马骏驰家,都没有放弃寻找,但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直到周英华的婚礼,庄老师再次听到了张力的名字,马骏驰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见一丝丝光亮。

庄老师讲完后,所有人都长吐一口气,仿佛这些年的困苦都被吐了出来。

“牧晨,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马骏驰将尉迟牧晨从过去拉了回来。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牧野,你跪下。”马骏驰指着床边。马牧野依言跪下。

“牧晨,你也跪下,”马骏驰指着马牧野旁边的地方。

“马伯伯,我……”牧晨不知何意。

“牧晨,伯伯求你了。”马骏驰情绪激动,脸憋得通红,“牧晨,给我们……马家一次……补偿……的机会……”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尉迟牧晨仍然倔强的站在原地。

“牧晨,求你答应爸爸。”马牧野跪在地上,伸手去拉牧晨。牧晨往后一躲,马牧野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

“牧晨,伯母也求你了”刘冬梅不知何时进来了,拉着牧晨的手老泪纵横。

尉迟牧晨苍白着脸,但还是一脸警惕的望着马牧野。

“牧晨,相信马伯伯,相信老师,我们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庄老师也走过来,看着牧晨真挚的说道:“马伯伯永远都是爱你的。”

尉迟牧晨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挨着马牧野跪了下去。

“叫爸爸,妈妈”马骏驰在妻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在床边,弯着身子泪流满面的看着牧晨。

“伯伯,伯母。”牧晨仍然抗拒。

“尉迟兄弟呀,我马家无颜呀!……无颜呀!尉迟弟妹,马家……马家混蛋呀!”马骏驰仰天悲叹。

“爸!”马牧野已经泣不成声,“牧晨,我求你了,答应了吧。”

尉迟牧晨终于妥协了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马爸爸,马妈妈。”

“老庄,把我的遗书给他们,让他们签字。”

马牧野接过来,看都没看就签上字了。尉迟牧晨略略读一遍,没有签字。于秦锏细细看了一遍,走到牧晨的身边,挨着牧晨跪下,双手分别拉住二老的手,眼含热泪,真诚的说道:“伯伯,伯母,我从来都没有任何怨恨,也没有任何的悲伤,感谢你们让我有了亲人。伯伯的房产我是不会要的。”于秦锏停了停,面向牧晨和牧野,接着说道:“感谢你们,我在世上有了两个兄弟姐妹——牧野弟弟、牧晨妹妹,亲情、亲人是我生命中最最宝贵的,这也是我这些年苦苦寻找自己身世的原因。”话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了,声音哽咽双肩抽动。

尉迟牧晨再也难以自抑,她将文书塞进庄老师的怀里,逃了出去。

于秦锏追了出去,文书飘落在地。

马牧野也要追出去,迟疑了一下,只是站了起来,将文书交到庄老师的手里。

马骏驰夫妇、庄老师三个人互相望了望,都齐齐摇头,又齐齐低头擦掉泪水。

天由晴转阴,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低,气温骤降,片片雪花从天而降。

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也更大一些。

尉迟牧晨站在窗户旁,打开窗户,遥望庄英河。

因为城市饮水工程,庄英河的上游修了水库,如今的庄英河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浩浩汤汤,只剩下几滩浅水湾冻结出一层薄薄的浅浅的冰痕

东山也早已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海景房。

从此山水不相逢。

物非人非,事事无休。

她和马牧野是童年的玩伴,静谧的山村留下太多的欢歌和笑语。

她和马牧野是高中的同窗,热血的高中留下无数的激情和奋斗。

她和马牧野是大学的知己,激昂的大学留下不尽的鼓励和思念。

她和马牧野是四年的恋人,纯美的初恋刻下无边的甜蜜和幸福。

她和马牧野是现在的陌路人,纠缠的爱恨镌刻无尽的离殇和悲怆。

门被无声打开,冷风呼啸而入,牧晨缩了缩肩头,裹紧衣服。

马牧野无声地站在门口,看着牧晨的背影,似有万刃剜心。牧晨更加消瘦,宽大的毛衣裹在瘦弱的肩膀上,显得空旷肥大。

多想再牵双手,给予纯真的呵护,多想再抚双肩,给予真挚的安抚,多想再拥入怀,给予永远的宠溺。

这些曾有的美好,这些所有的纯真,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被自己亲手断送,自己带给最爱的人最深最毒的伤害。

马牧野轻轻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牧晨的身上。

多么熟悉的味道,多么渴望的动作,多么期盼的情感。尉迟牧晨转身面对马牧野,眸光平静,语气温婉,“牧野,给我们曾经的美好留些存活的空间吧,让它们变成你我之间美好的回忆吧,也许我们可以满足父母的愿望,成为和平相处甚至相亲相爱的异性兄弟姐妹吧。”

说完将衣服抖抖地披在给马牧野的肩上,往一起拢拢,轻轻地叮嘱:“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回去风大雪大,小心感冒。”

“牧晨,我离开特战队了,去附属医院做住院医生了。”

“又何必呢!”

“因为你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真的不必。”

“珍重!”

“珍重!”

雪片突然间大起来,一团团裹在一起,落在地上扑扑作响,天地瞬间连成一片,连成白茫茫的一片。

于秦锏站在隔壁的阳台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任凭冷风裹挟着雪花吹在脸上,落在身上,冰凉入骨,凉意直达心底。那些年,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自己用四年的时间读完小学,两年的时间读完初中,二年时间读完高中,五年本硕毕业,两年双博士,因为自己要早早独立,要报答育婴院和张家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要帮助善良的老院长开设春满家园,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第一次见到牧晨,她的独立,她的多才,她的坚韧,她的执着,都深深的吸引自己,自己第一次感受到生活中还有更加动人心魄的多姿多彩。

这几年,自己对牧晨几乎成了一种执念,先是满怀希望,后事知情忍退,再后来是志在必得。

自己懂得尉迟牧晨的心,自己有满满的信心等待着她。这几年自己不断地提高自身修养,要在她面前展现最最完美的自己。他相信自己不可能永远都是替代品,即便是替代品自己也心甘情愿。

有人从背后给自己披上一件衣服,伸手拂去自己发上的雪,静默片刻后,从背后轻轻地环抱住自己的腰部,将脸颊贴在自己的后背上。于秦锏从前面握住那双冰凉颤抖的手,挺直自己宽阔、厚实的脊背,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立着。

温热的泪浸润背后的衣服。

从不轻弹的泪顿时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