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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纵目大地(4)

最为迷人的是那个花园。花园不大,却野趣盈溢。小桥流水有,亭台花木有,奇山异石有。信步走来,曲径可通幽;闲时打坐,莺声能怡情。这花园与苏州的园林景观相似,与时下的公园绿地同趣,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般的农家屋舍是不必要这样的花园的。花园是田园的浓缩,将那阔大无比的田地风光,浓缩成小小的弹丸景观,就有了半瓣花上说人情的效应,然后袖珍一把,就装进了自家的屋舍。这便是城市的景象。城市有这样的景象,是因为城市远离了乡村,远离了田园,装满了商业的繁杂熙攘,缺少了田园的恬静安闲。因而,被烦恼得焦头烂额的人们就更为心往的田园。田园也就有了落户城市的机会。就从这个花园看,我以为乔家大院实际是乔家小城。当初乔贵发辉煌回乡,起步建设家宅的时候,就带回了城市胸怀,城市气度,城市眼光。他不仅要光门耀祖,而且要改变乡村。之后一代一代的后人承续前人的意愿,在自己的家乡耸起了一座别开生面的城市。

自然,这建在故乡的城市不是他们艰苦创业的那城市,也不是他们光大祖业的那城市,而是活画在他们眼帘中,流荡在他们血液中,萦绕在他们神魂中的城市。这城市无市井的嘈杂,无货柜的忙碌,无交际的繁琐,可以让他们疲累的身体得到完全地放松。这乡村里的城市比他们拼打的那城市静谧、闲适、自在。这里无叫卖以乱耳,无商务以劳形,可以读史书,可以诵经籍。你看,在西北院中有着他们的家塾,也就是他们的书院。在书院里乔家子孙汲取着前人的智慧,滋润着求知的身心,一茬一茬茁壮成长。何止是书院,他们的家宅里处处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别的不说,单说各院门匾上的题词,就像是一缕缕照亮心灵的星光。且不说慈禧太后褒奖他们的“福种琅缳”,也不说李鸿章亲书的“仁周义溥”,还别说祁县三十六村赞颂他们善举的“身备六行”,单是他们自己的勉词就令人回味无穷。“书田历世”,是要后辈在经史中耕耘和收获;“读书滋味长”,不仅是对后人的勉励,也是对成人的告诫,告诫大家要终身学习,活到老,学到老;“百年树人”,寄托了对后代的殷切期望,展示了不倦教诲的长者风范;“慎俭德”,既是成功家族的经验总结,也是他们祖辈传续发扬的精神;“为善最乐”,是他们的家风,也是他们世代追求的最高理想境界。这样的大院,是家人生活的福地,更是陶冶性情、升华精神的乐园。

站在乔家大院回味人类的发展,蓦然悟到城市是世界文明的前沿,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之花总是在这里最先绽放。不过,播种、培育这文明之花的人们有很多却是乡村人。这样的现象时下不少,过去更多,乔家只是其中的一例,却像早春的鲜花那样招人眼目。他们不仅把自己的文明之花栽植进了城市,装扮了城市,还将更为亮丽的城市之花带回了乡村。

乔家大院闪耀着乡村的朴素之光,也闪耀着城市的文明之光。虽然,他们无力将城市的华光照亮每一个乡村,但是,却用家族几代人不懈地努力追求着一个梦想:把乡村变为城市。

2009年2月6日

中言心语:

城市是世界文明的前沿,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之花总是在这里最先绽放。不过,播种、培育这文明之花的人们有很多却是乡村人。这样的现象时下不少,过去更多,乔家只是其中的一例,却像早春的鲜花那样招人眼目。

人间长宁

我想起了苏东坡的词《明月几时有》,在长宁。

长宁是一个县,在四川省的南部,宜宾市的属下,县城距市区也就是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我想起苏词的时候,长宁在我心中不仅是个县名,更是一个吉祥名词的简称。中国是个历史悠久的大国,漫长的世事让国人历尽了血雨腥风,正由于如此,人们对前景充满了迷茫。那迷茫中有欢愉,有幸福;也有祸事,有灾难。众生渴望幸福,惧怕灾祸,于是便有了祈盼吉祥的祝语:国泰民安、五福临门、五谷丰登、人寿年丰……在一长串的祝语中我们可以读到长久安宁,我以为长宁便是这长久安宁的简称。

这样的见识,不是我对字面的推测和诠释,而是我对长宁山水,长宁人文的真切感受。我随中国作家看神州代表团在长宁观瞻后,乘飞机回归,在万米高空,俯瞰人寰,回味几天的所见所思,定格了四句语词:

人间竹海,天下石城,世内桃源,和谐长宁。

天下石城,

世内桃源,

和谐长宁。

我敢断定,苏东坡对着一轮明月,举杯痛饮,而后挥毫泼墨,乘兴写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时候,人间还真难找到个长久安宁的地方。那一年,他是从杭州到达密州的。杭州是个十分迷人的地方,至今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在众人眼中,杭州有着同天堂一样的美景。然而,苏东坡为官三载并没有这样的感受,他是从相互倾轧的宫廷外放杭州的,也许倾轧地烦躁仍未消解,所以就无心领略遍地风光。反正,他在词中没有向往杭州这人间天堂,却向往天上宫阙。可惜: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不难看出,一代文豪落生尘世,饱受着心灵的煎熬。

回味至此,我便想到一个词语:生不逢时。因为我来到了长宁,认识了长宁,当我以“世内桃源”相称长宁的时候,长宁就是“世外桃源”般的境界。只是,世外桃源虚拟于陶渊明的笔下,而世内桃源却是世间实有的,可以进入,可以领略,可以享受。这便让我为那个年代的苏东坡抱有不小的遗憾。倘若当世还有个苏东坡,便不必恐惧高处不胜寒,可以乘火车,坐飞机,去长宁,那里能够人长久,那里能够共婵娟。

在中国旅游四十佳的排行榜上,有一个可以和九寨沟齐名,可以和壶口瀑布媲美的景区,这就是蜀南竹海。

蜀南竹海就在长宁。其实,叫长宁竹海更直截了当。

没去长宁竹海前,我一直操守着这样的观念:看景不如听景。此言的确有理,我游览过好些地方,没去前想去,因为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景色天花乱坠,听得心都发痒。去了一看,却大失所望。失望过几回,回味失望,忽然明白了,听景是别人再造了、浪漫过、艺术化了的景物,而目之所见的实物当然不能同艺术化了的景象相比。我抱着这样的观念走进长宁,长宁竹海立即宣判了这观念的陈腐,至少说,这观念不适宜长宁竹海。

长宁竹海给我的印象是:听景不如看景。

没去竹海,早知道了竹海。听说,长宁竹海面积有120平方公里,仅中心区就有44平方公里。我立即就想到一个词:广袤。我知道这个词不一定适宜竹海,但我还是以其提供的想象空间憧憬那一片风光。于是乎,北国那一望无垠的青纱帐放大了,大得我以为那就是竹海。即是海就免不了有波浪,因而,那秋风响过枝动叶摇的景象就幻化成了竹林海涛。我还自以为是,要去南国饱览这样的浩瀚。

到了长宁,到了竹海,我才知道自己的轻浅。这么说吧,我不是浮在水面进入竹海的,而是潜在水底漫游竹海的。坐车也罢,举步也罢,满目皆竹。头上是竹叶,足下是竹径,左边是竹丛,右边是竹林,前边是一条弯来扭去的竹溪,一甩头,一摇尾,留下一路欢歌,蹦跳着跑到身后去了。况且,这竹林、竹丛,又不全生长在统一的地平面上,而是在丘上,在岭上,在峰上;在坡里,在沟里,在谷里。车行其间,峰回路转,漫山遍野的竹子便起伏跌宕,生动出一个绝美的神话世界。

这是一个用竹子建构的神话世界,竹丛、竹林、竹径别说了,竹丘、竹岭、竹谷也别说了,还有竹洞、竹湖、竹瀑。先说竹洞,竹丛林立,竹叶拓展,忽然透出一个幽静的空间,探头一看,阳光已将竹枝活画在洞底、洞壁上,而且这画不是纸上那竹,纸上的竹是呆站着的,洞中的竹却活泛着呢!再说竹湖,一汪碧水被竹林亲妮在怀中还亲不够,还把自己的影像神魂全交给了那琼浆。于是,粼粼的波光中除了游翔的云絮,就是荡漾的绿竹。天下的湖不少见,这般迷人的竹湖则叹为观止了。更令人称奇的则是竹瀑。竹瀑,也就是瀑布。瀑布不过是悬崖上落下去的水流,自从李白吟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风光便被众人嚼烂了。不过,这竹海中的瀑布却绝然不同了,瀑布是从竹林中穿过的,清清的绿水中沉醉着洗浴的竹枝、竹叶,滑步一行溜到了高崖,就跌落下去,就碎成了万千珠玑,就响成了漫山歌吟。无疑,那珠玑中便含了无数竹姿,那歌吟中便含了无数竹曲。这样的瀑布真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了。美哉,竹瀑!

在竹海畅游,未免有些淡淡的遗憾,潜步移行,总有些只见星星,不见长天的感觉。正这么想着,有了缆车。坐入其间,方知道在异地这代步攀援的工具,在竹海却是凌空观览的绝妙游艇。一般游艇在水面划过,而这游艇却在空中飞翔。这游艇一出站,人便与白云比肩了,竹谷、竹丘、竹岭都到了身下,这时候才能感受到竹海这个词用得真精到,壮阔、浩瀚等词汇随之纷纷涌来。我拨开纷沓而至的词语,想寻一点诗意,不觉然苏东坡的大作竟被我搞笑成了打油句:横看成波侧成涌,远近高低各不同,要识竹海真面目,尚需身在白云中。我明白这样凑句,既没了老苏的诗意,也没了人家的哲思,可是,舍此又无法活画身下的风景,只好这么篡改了。

竹海是一部无字巨着。

去长宁前,我虽然没少看过竹子,对其了解却是有限的。我仅知道古人将竹、松、梅比作岁寒三友,又将竹、松、梅、兰比作四位君子。到了长宁,置身无边无际的竹海,捧读胡力、汪庆先生编着的竹韵诗文,渐渐认识了竹子,说悦目赏心一点也不过分!

如果将竹子比作人,其是人中的君子。竹子的君子之风首先表现在不畏严寒上,即使冬季,面临风霜冷雪,依然劲挺身姿,倔然屹立。李白站在“翠色落波深,虚声带寒早”的季节,观瞻毫不畏惧的竹子,禁不住赞叹:“不学蒲柳凋,贞心常自保。”刘禹锡也颂扬:多节本怀端直性,露青犹有岁寒心。”他不仅赞赏竹子不惧严寒的品格,而且为之端直的性情叫好。宋朝王安石远隔时代,也与禹锡先生唱合:“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这里既赞许竹子的高节亮风,又将这风骨延展到生命的晚年。

唐人席夔在礼赞劲节的同时,还将虚心也赐予竹子。他在诗中写道:“虚心如待物,劲节自留春。”之后,虚心便成为竹子的另一种品格。宋人韩琦也歌吟:“虚心高节依然在,几见繁英落又开。”至于白居易那首《池上竹下作》的七言诗,则是对竹子淡雅性情的全面写照。他这样写:

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是我师。何必悠悠人世上,劳心费目觅新知。

竹解心虚是我师。

何必悠悠人世上,

劳心费目觅新知。

是的,以竹子为师范,作楷模,人的品格自会高昂而卓越。

在长宁,在那密集而疏朗,挺拔且比肩的竹林中,我不止一次的感受着一种难得的安闲美。竹子虽多,却没有挤挤攘攘,互相倾轧,而是各占一点空间,直插高空云端,绝没有一株横向伸展,欺凌同伴。这便有了齐刷刷的挺直,高朗朗的昂扬。置身其间,恰如君子成群,仁者云集,倘若这竹子全是世人,这世间全是竹子一般的仁人,岂不早就千里共婵娟了吗?长宁县的宣传部长周小平先生告诉我,竹子绝不与同类争夺身旁的空间,出土时多粗,终老时依旧。它们争夺的是尖端优势,要在破土后的40天中直抵苍穹,去领略高空的阳光。听了这话,尖端优势便凝定在我的心胸,成为我对竹子品格的最新了解。以至夜来难寐,禁不住推窗聆听沙沙的竹韵。看着那月光下隐约的竹姿,我忽然领悟,长宁之所以成为竹海,不仅在于每一株竹子的自珍自重,而且在于竹子的群体品格,互不牵绊,共耸云端。这便成就了竹海,成就了长宁。

在长宁观瞻竹海,才领悟到竹子有着松树、梅花难以相比的美德。因为,松和梅旁逸不少,斜枝更多,甚而,为了贪求更多的空间,不惜以自我的劲猛去抢掠别人的地盘。无论怎么说,这也是松和梅难以掩隐的瑕疵。

在竹海游走,绝少有树木,偶尔的一株两棵,孤单得难成气候,这似乎是上苍展示给世人的一种至善至美的生命境界。

我以为这境界是与生俱来的。然而,长宁的文士邹永前先生却告诉我,即使明代这里还有不少松树,因为吟松的诗句不时会在志书中出现。但是,骚客文人的唱颂也挽留不了树木的褪败,面对这绿竹的高昂品格,或许它们自愧弗如,不敢再跻身其间,于是,便萎缩淡出了。要不然在唐朝蓊郁的森林,在宋代密集的松林,在明时林立的松树,怎么会败给毫无侵掠之能的竹子?

似乎竹海的成长和历史的烟云有着某些难以言明的瓜葛。松树茂盛的年代,这里硝烟迷漫。那是蜀汉时期,诸葛亮七擒孟获的世事家喻户晓,而孟获就持守在这块地盘。或许,孟获心悦诚服地归汉熄灭了山间狼烟,竹笋在石隙间、崖缝里就破土而出了。不过,那只是蓊郁中的点缀,茂盛间的另类。竹子的成林、成片,该在石达开大军过后,那一次血腥厮杀,更让足下的土地醒悟了世理,于是,纵横枝杈的松树悄然消褪,消褪。乃至那一支被围追堵截的军队长征北去,这里的竹子就葱葱笼笼,就繁繁茂茂,就延展成山,就浩瀚如海了。

竹海成名了。而此时,长宁这个名称几经周折,也尘埃落定。唐朝始有长宁州,宋代改设长宁郡,朱明王朝终于建立长宁县。此后,无论辖域如何变迁,而长宁这个名称同那个终至成型的竹海一样,开始长久安宁了。

长宁竹海渗透了天地人共同领悟到的玄机!

石城是长宁的另一种昭示。

请原谅我以石城相称。不少人喜欢以石林名状梅硐镇这片多形多姿的石群。石林,自然无可非议,但是,在其中陶冶一番后,石城便刻在了我的心胸。而且,这城不仅有现代风貌,还有古代景观,可以说是一座石头构筑的都市大观园。

走进石洞,仿佛走进了远古的人居;走过石缝,仿佛走进了古城的小巷;走近石坑,仿佛挨近了斯年汲水的深井;走到石壁,仿佛耸立着一道城墙;走至石间,仿佛迈步在屋宇中的街道;走上石桥,仿佛走在了都市的高架路上……从石丛中往上看,一块块的石头垒叠堆高,如层层楼房,赫然耸立。从石顶往下看,石屋石楼鳞次栉比,摩肩接踵,活脱脱一个维妙的城市。更何况,间隙中还填塞着碎落的石头,那不似过往车辆,就似逛街的行人。楼顶上还有如雕的石头,有五子登科,有石塔高耸,有人头鸭身,有并肩好友……这一切恰如现代建筑上的雕塑小品。因而,我喜欢将这石林石群称为石城,而且乐在石城中陶醉。

不过,最令我陶醉的还是长宁的境界。长宁并没有以竹海垄断世界,淹没空间,由于他的宽怀,才拥有了这石城的景观。当然,绿竹也没有在石城缺席,她们赶来了,扎根石缝,为城市撑起一片绿荫,增添一点风景,将君子风骨也融入这石城当中了。所以,石城便有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我慢慢移步,细细品味这奇妙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