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俄国民粹主义及其跨世纪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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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俄国民粹主义的产生(8)

赫尔岑是在1842年6月从流放地回到莫斯科的。同斯拉夫派的头几次聚会,发生在这一年的10月间。同基列耶夫斯基兄弟最初的几次会见是在同年11月中旬。从这以后便可以发现,赫尔岑的思想观点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他笔下,第一次出现“村社制”一词是在1843年5月;恰在同一月份,一个考察俄国村社的日耳曼经济学家哈克斯豪森侯爵,也出现在莫斯科,开始从斯拉夫派那里了解俄国的村社问题。这位日耳曼经济学家在其后来写成的著作前言中说,正是在此时,他从莫斯科的斯拉夫主义者——“К.阿克萨科夫、霍米亚科夫、基列耶夫斯基兄弟、萨马林和梅利古诺夫等人”这里,注意到了“俄国农村机构的特点”;赫尔岑恰在1843年5月13日的日记中记述了他同哈克斯豪森的谈话,涉及了俄国村社问题,这是在他的文字中第一次出现“村社制”这一用语。可见,赫尔岑和哈克斯豪森几乎是在同时,从斯拉夫派那里了解到村社问题的。过去,对这个问题曾有误解,以为赫尔岑是从这个日耳曼经济学家哈克斯豪森了解到俄国村社问题的,实际上,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从斯拉夫派那里了解到的。

同基列耶夫斯基兄弟的交谈,第一次使赫尔岑开始认真思考斯拉夫问题,感到了俄罗斯同斯拉夫的联系。赫尔岑在日记中写道:伊万·基列耶夫斯基“为有关罗斯的现代问题深深地苦恼着……他相信斯拉夫世界,但了解当前的龌龊事态”。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集)》(Герцен А.И. Собр。 соч。 в 30 Т.),第2卷,第245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43页。从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一年后(1843年10月9日)他有了斯拉夫意识——意识到自己是个斯拉夫人。也是在1843年年底到1844年年初这几个月,赫尔岑产生了这一思想,认为斯拉夫世界具有伟大的未来,同样,俄罗斯和俄罗斯人民也具有伟大的未来。他在1843年6月的日记中写道:“斯拉夫人在将来,大概会天赋多种使命,但他们在过去——有自己停滞的东正教,也脱离于全人类——又做了些什么呢?”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集)》(Герцен А.И. Собр。 соч。 в 30 Т.),第2卷,第289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43页。在赫尔岑这里,俄罗斯和斯拉夫人未来肩负伟大使命的思想,这时已具雏形,只不过到40年代末和50年代,这一思想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过了不久,赫尔岑在日记中又转述了斯拉夫派特别是萨马林的这一思想,即:像西方世界在其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中所预言,斯拉夫世界和俄罗斯是未来发展的根基或土壤。在1843年11月10日的日记中,赫尔岑是这样记述的:“同萨马林进行了一次极为有趣的长谈……他们说,欧洲生活的果实正在斯拉夫世界成熟,欧洲在取得科学和其他现有成果,并最终在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问题上预见到未来之后,已完成了它自己的使命,而斯拉夫世界则是未来美好的有机发展的根基。这不仅是他们的思想,而且也是西方斯拉夫人(比如密茨凯维支)的思想。但我们有重要的不同。他们的斯拉夫主义与希腊的宗教密不可分。宗教是一个,这也是我们的宗教;他们期待天主教和新教同样承认他们的正确性,这是在所有问题中最大胆的设想。无疑,这种对未来宗教的洞察,可能达到宗教狂热的地步。”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集)》(Герцен А.И. Собр。 соч。 в 30 Т.),第2卷,第314—315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44页。

一礼拜之后,他再一次思考着斯拉夫派的这一观点。他在1843年11月16日的日记中写道:“在天主教已成为过时的陈旧形式的现在,他们说,东方的宗教正作为最高的宗教形式呈现出来,同它相结合的将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这样说的根据是什么呢?……谁也不能认真地说,东方宗教的学说和时代精神的要求完全相符。”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集)》(Герцен А.И. Собр。 соч。 в 30 Т.),第2卷,第316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44页。显然,赫尔岑在这里都是在转述斯拉夫派的思想。在当时——1843年,这一思想,的确是属于斯拉夫派的。在30年代末和40年代,斯拉夫派对这一思想和其他许多思想都进行了阐述和发挥。С.С.德米特里耶夫教授把斯拉夫派这个方面的思想,叫作“基督教空想社会主义的俄罗斯民族变种”,他认为,随着赫尔岑对这些思想的领会和感悟,实际上它们“以被加工改造的形式进入了他的‘俄国社会主义’”。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44页。这样,原本是属于斯拉夫派的这一思想——即,斯拉夫世界在未来对欧洲具有主导作用,它将作为社会的有机、美好发展的根基而存在——便成了赫尔岑的思想。

作为这一思想变成赫尔岑本人思想的论据,С.С.德米特里耶夫教授举出了赫尔岑1844年1月24日的一则日记;这则日记在对斯拉夫派的观点做出让步后是这样说的:“他们(系指斯拉夫派——引者)的主要错误是,在相信斯拉夫人具有这一使命——即能够以其率直促进解决欧洲提出的最高历史逻辑问题——的同时,在相信这一民族拥有宏大未来的同时,他们企图在这一问题的婴幼时期,便看到欧洲发展的最高形态,仿佛未来实现的可能性,就意味着对实现自己使命的被发展之现实具有优势地位。”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集)》(Герцен А.И. Собр。 соч。 в 30 Т.),第2卷,第328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44—245页。在这段话里,赫尔岑并不是说斯拉夫派的思想本身有错误,他的意思仅在于,斯拉夫派的超前观念是错的:把“未来的可能性”当作现实,企图“在婴幼时期”就看到其“最高形态”。这样,赫尔岑实际上是在1844年就承认,斯拉夫派的信念是有根据的。——这一信念认为,斯拉夫人具有伟大的未来,它是一个能以自己的率直天性适应欧洲提出的最高历史逻辑问题,即社会主义的民族;这一信念还认为,斯拉夫世界和斯拉夫民族是未来有机发展的根基,而欧洲虽然得以在其社会主义学说中理解并预见未来,但不能以其日耳曼和罗马世界的本体来实现这个未来。

在40年代中期初步具有这一思想之后,经过5—10个年头,当赫尔岑在审视这一观点的论据时,他又在《俄罗斯》(1849年8月25日致赫尔维戈的信)赫尔岑:《论社会主义》 (Герцен А.И. О социализме),莫斯科1974年俄文版,第208—263页。和该文的序言《关于俄罗斯革命思想的发展》(1853年8月1日)中,进一步发挥了同样的思想。到这时为止,这两部著作便提供了赫尔岑有关“俄国社会主义”学说的完整表述。

(四)赫尔岑的“村社思想”与斯拉夫主义

赫尔岑的“俄国社会主义”,其实就是“村社社会主义”,即通过村社道路走向社会主义,所以,村社思想是赫尔岑“俄国社会主义”的核心。看看赫尔岑“村社思想”是怎样产生的,即这一思想同斯拉夫主义的关系,就可以进一步弄清赫尔岑“俄国社会主义”与斯拉夫主义的关系。

有关村社作用和意义的思想,赫尔岑同样是在1842—1846年期间,受到斯拉夫主义者的影响而产生的,并不像传统流行的说法那样,是受日耳曼经济学家哈克斯豪森影响的结果。前面已经提到,赫尔岑和哈克斯豪森1843年5月曾在一次谈话中涉及俄国村社问题,而此时,这位日耳曼经济学家也刚刚从斯拉夫派人物这里了解到村社问题。最熟悉村社问题,对村社问题最有研究的当属斯拉夫派的学者和文学家,而以阿克萨科夫为最卓著。赫尔岑在《秩序的胜利》(1866年)一文中写道:“在12月14日系指1825年12月14日十二月党人起义。以后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在1931年波兰起义之后的长夜,在尼古拉一世以其高压轻易窒息所有幼芽的沉闷气氛中,第一个起来高喊、呼吁‘土地’问题的,是莫斯科的斯拉夫主义者。虽然连他们也才是用左脚开始站立在现实的土地上,但他们毕竟是第一个。他们通过份地、重分土地、农民村社和村社土地所有制,懂得了我国社会经济的独特性……”赫尔岑:《论社会主义》 (Герцен А.И. О социализме),莫斯科1974年俄文版,第607页。赫尔岑在另一个地方又说:К.阿克萨科夫“在40年代初就宣传了农村公社、米尔和劳动组合。他教哈克斯豪森懂得了这些问题,而他本人直到少年时代都是一个把裤子塞进长筒靴,穿着斜领衫的人”。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本)(Герцен А.И.Собр。соч。в30Т.),第9卷,莫斯科1960年俄文版,第163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54页。在这里,赫尔岑强调指出,阿克萨科夫来自俄国农村,直到少年时代都是一身农夫打扮,因而是很了解农村生活的。这些话都告诉我们,从30年代到40年代初,斯拉夫派都在关注并研究村社问题,而哈克斯豪森正是从他们这里懂得了村社问题。40年代中前期也正是赫尔岑同斯拉夫派论战和交往最密切的时期,因此也正是在此期间,赫尔岑从村社问题的行家里手——斯拉夫派领悟了这个问题。

赫尔岑对村社问题的关注和了解,可以从他1843—1845年的日记、1843—1846年的书信中看出来。在这些年的日记和书信中,他经常谈到村社、村社制和劳动组合之类的问题,而且总是将这些问题同斯拉夫派及其观点或者同西方社会主义者著作家联系起来。从下面的一些例子就能清楚地看出,赫尔岑正是在同斯拉夫派的争论和交谈中确定了他对村社的正面评价。比如1843年6月20日,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们的斯拉夫派在解释内涵丰富的各种因素,他们说,我们这里没有无产阶级,是进行土地分配——所有这些都是很好的胚芽,部分原因是这建立在不发达基础上。”《赫尔岑文集》(30卷本)(Герцен А.И.Собр。соч。в30Т.),第2卷,第288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57页。就是这样,赫尔岑通过这些斯拉夫主义者的议论评价了俄国村社的原则、重分土地和俄国缺少无产阶级的问题,把这些看作是未来发展的良好萌芽。他强调,存在这些胚芽本身就证明俄国发展不够,证明它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落后。赫尔岑并没有整个接受斯拉夫主义有关村社的观念,因为在斯拉夫派那里,村社是同东正教不可分割地联系着的,但在斯拉夫主义思想的影响下,他也开始构建自己关于村社及其意义的理论框架。

1844年2月12日,为回答斯拉夫派对村社的颂扬,他在日记中记述了一个有很大争议的问题。他写道:“那么要问,何时是这种村社制度最发达繁荣的时期呢?是在最最欠发展的时期。贝都因人贝都因人(Бедуины)是一个游牧的阿拉伯民族。是讲民主的,而且其宗法家长制中就包含特有的家族村社的因素。”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本)(Герцен А.И.Собр。соч。в30Т.),第2卷,第384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57页。在1844年2月17日的日记中又写道:“斯拉夫村社最发达的样板是黑山人的村社……他们那里的民主最充分,是野蛮宗法家长式的,但充满活力,富有感染性……”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本)(Герцен А.И.Собр。соч。в30Т.),第2卷,第335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48页。在赫尔岑的观念里,斯拉夫村社特别是黑山人村社,是斯拉夫世界越来越引起欧洲关注的许多显著特点之一。在1844年2月21日的日记中,赫尔岑采取了几乎同斯拉夫主义者萨马林在《论日耳曼世界个性因素的发展》一文中完全相同的写法,认为日耳曼人的思想是凸显个性的,并将这一点同斯拉夫的传统思想作了对比。他写道:“……未来的时代在其旗帜上标志的不是个性,而是公社;不是自由,而是博爱;不是抽象的平等,而是劳动的有机分配。”赫尔岑:《赫尔岑文集》(30卷本)(Герцен А.И.Собр。соч。в30Т.),第2卷,第336页;转引自Е。Л。鲁德尼茨卡娅:《道路的探索——1825年12月14日之后的俄罗斯思想》(Рудницкая Е。Л。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第249页。因此,在赫尔岑看来,斯拉夫村社是孕育未来的种子。上述这一切,都是在1844年初写下来的,而这段时间正是赫尔岑同斯拉夫派交往最密切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