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莫里斯遇到了一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的熟人。一身简便军装的夏丽芬娜抱着一摞东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阳光打在她酒红色的头发上,让那原本就浓郁的红色更加的火热。只可惜,那红发下的脸庞此时正带着怒气。而在看到正走过来的莫里斯时,她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揶揄。
“哟,英雄,总算等到你了。”夏丽芬娜待莫里斯走近,将手中的东西扔给他,莫里斯伸手接住,发现是一整套新的陆战队作战服。他原本的那几身早在那几日的战斗中破损的无法使用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在实习期结束的时候,莫里斯记得她也一起回到了首都星系。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还成了德其沙斯的英雄,前些日子没少听后勤部的那些小女孩谈论你。”夏丽芬娜嗤笑的回道,跟着莫里斯朝大区的军官宿舍走去。在升为上尉之后,莫里斯得到通知,军官宿舍区给他分派了一个单人间。
莫里斯没有理会夏丽芬娜言语中的嘲讽,因为他的确可以算是从首都星系逃到前端要塞的。在面临选择之际,他选择了逃避。他既无勇气与家族完全决裂,也没有勇气割舍心头之爱。有时候,他也回想曾经的生活,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在如今看来,却恍若隔世。似乎就是在深夜遇到那个独自在重力场教室狂奔的人后,他就有了目标,同时也乱了人生。
夏丽芬娜跟在莫里斯身后,看着他沉默的大步走着,知道自己的话揭开了他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嘴角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这么不屑我,干嘛还跟着我。”
唔,声音听起来还不算低落,夏丽芬娜看了一眼侧脸的莫里斯,“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吗?只不过相同方向而已。我的上司,要我去你所在的军官宿舍楼核实损坏的情况以及核对补给物资的数量。”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跑来要塞?”听出夏丽芬娜言语中的不满,莫里斯觉得她莫名其妙。“你当时不是跟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走得很近吗?跟她走下去不就行了,何必跑来这里受苦。”想起之前夏丽芬娜的嘲讽,莫里斯也冷笑道。
夏丽芬娜却并不以为意,双手插在裤兜中,根本不在乎莫里斯的嘲讽:“她不信任我,就因为我的哥哥是第三舰队的首席幕僚。既然不信任我,那我也没必要留在那里,现在局势太差,我斟酌了一番,只有这前端要塞是个值得赌一赌的地方。”看到莫里斯惊讶的瞪大眼睛,夏丽芬娜嗤笑道:“你不必这么看我,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哪里有利益,我就去哪里。”
还没等莫里斯反应过来,大区的通讯站传来面向整个要塞的通讯广播。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向位于每一个大区最显眼位置的巨幅电子晶幕。
电子晶幕上,着军装的女性播报员,表情严肃的宣布前端要塞战后临时指挥部成立,代理司令官由莱格纳恩维斯特上校担任。而在播报员介绍了临时指挥部个代理长官的名单后,电子晶幕上出现了这位代理司令官的图像,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表情和煦,气质温雅,在举手向前端要塞所有的民众与士兵敬礼后,便开始了简短的演说。
“这人是谁?”莫里斯看着这位三十出头的上校,似乎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他之前所在的岗位。
“啧啧,他最近可是抢走了你不少风头。”夏丽芬娜也在原地站定,抬头看着电子晶幕上的这位代理司令官,给莫里斯解惑,“莱格纳恩维斯特上校是两个月前从帝国军港处调派来前端要塞的。来到要塞后担任要塞运作处长官,控制大楼被毁那天,他正跟随工兵检查各大区的损伤情况,所以侥幸逃过一劫。现在他是整个前端要塞军衔最高的人,在战斗结束后这一阵子,他一直在致力于修复并重建要塞,并通讯首都行星,要求宫廷对于此次攻击事件给予一个明确的说法,并要求处罚责任者。”
“我想起来了,去往前端要塞的时候,他跟我乘坐的是同一艘船。”听了夏丽芬娜的话,莫里斯恍然想起,似乎在前往前端要塞的船上见过这个人。“要求宫廷给个说法?这不是很明显的吗?这一次的攻击事件都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位一手造成的,他真的认为宫廷会承担这次的责任吗?不过,就算这做法算不上高明,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敢向宫廷叫板,也算是有些胆子。”
“算不上高明吗?”夏丽芬娜却摇了摇头,少见的一本正经起来,“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至少能让现在头脑发热的民众们看到,那些号称民主自由的要来解救他们的人是以何种野蛮的方式妄图打开他们的国门。”
“你这么推崇他,看来又找到可以追随的对象了。”夏丽芬娜的严肃让莫里斯有些意外,这番话让他对夏丽芬娜的感观改变了一些。
“追随?”夏丽芬娜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过,在反应过来自己对莫里斯的话做出反应,并泄露了内心的想法后,她显得有些不高兴。不过,很快她就将这份不快抛到了脑后,因为看到了莫里斯惊讶不解的目光。
这还真是个四肢发达,脑袋不灵光的家伙啊,夏丽芬娜心想。话虽如此,夏丽芬娜在离开战区前往军官宿舍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电子晶幕上的那个人。这个人,有野心!
后勤部的工作向来繁琐而沉重,尤其是在经历了一场大战而满目疮痍的前端要塞更是如此。
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的八点,林弘揉了揉泛酸的肩膀,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流体层修复完整,前端要塞夜晚的天空终于又能见到了这复制的星空美景。银河遥远的挂在天边,犹如一条玉带横亘在远方,而那星星屑屑的光亮虽然微薄,在黑暗天空的衬托下,依旧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她揉肩膀的动作停歇下来,望着远方天空的眼睛里渐渐的被迷茫与悲伤盈满。不过短短几日,就如同一场噩梦一般,瞬间撕碎了她一直以来不停加固的心墙。
“砰砰砰。”敞开着的门被敲响了,同时打断了林弘的思绪,她低了低头将眼中的氤氲竭力压下,这才抬眸看向来人。
刚刚成为前端要塞代司令官的莱格纳恩上校此时正站在门口,脸上是无奈的微笑:“上尉,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听说你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这样子对健康非常不利。”
林弘站起身向着对方行了军礼,在对方无奈回礼后,再次坐回到办公桌前,再没有看向对方一眼,“阁下,我还有工作没有做完。”手上拿着厚厚一摞的报表,林弘却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将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只能竭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那一个又一个的数字上。
前端要塞后勤部运作处内的这间办公室,安静的仿若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清楚的听到它撞击地面的声音。这宁静持续了很久,久到林弘以为这位相处短暂的上司如今的代理司令官已经离开。她忍不住抬起头朝门口看去,却猝不及防与来自那双浓绿色眸子的目光相撞。
后勤部运作处的人几乎都已经下班走光了,所整条走廊只有在靠近林弘办公室的位置留了一盏壁灯。昏暗的灯光下,莱格纳恩上校静静的站在那里。他褐色的头发微微有些杂乱,不似白日那般一丝不苟,也许是白天太过辛劳,此时的他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倦意。在看到林弘转头看过来时,立刻扯出了一个笑容。
林弘稳了稳心神,偏过头去,冷声道:“代理指挥部在询问我的意见时,我已经认同了您接手代理司令官。所以,您大可不必……”
还没说完,林弘的话便被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打断,一片阴影挡住了她面前的灯光,她抬起头,便看到莱格纳恩上校站在了她的办公桌前。似乎是对她的冷淡有些无计可施,他一脸恳切的道:“我听说你一直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但是我想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某些事情让你对身边的人丧失了信心,所以拒绝接受别人的关怀。但是我想,在这样的日子,也许你也需要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说罢,他露出莞尔的微笑,“也许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呢?我只是很关心你的心情,希望你开心一些。”
我只是关心你的心情,希望你开心一些……有多久了呢?林弘自己都忘记了,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是从母亲去世父亲离家开始,还是更早,自林默回到首都星开始呢?林弘满目怔忡的看着莱格纳恩,慢慢的垂了眼帘,眼眶中早些时候竭力压下的雾气,再次蔓延,模糊了视线。
“来。”温柔的声音,温柔的动作,手被另一只大手包裹住,拉了起来。林弘想要甩开,却有些舍不得那份温暖。
办公楼外的冷空气让林弘清醒过来,但也更加舍不得那份她正在汲取的温暖,她不自然的动了动被握着的手,对方却更加用力的拉筋了她。不得已,林弘抬起头来看向莱格纳恩,“要去哪里?”
“先去吃个晚饭怎么样?我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莱格纳恩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烈,“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弘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抗拒莱格纳恩,也许她渴望温暖的时间过于久远,久远到她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但是,当这份温暖到来的时候,她就如同一个寒冬九月落入温暖泉水中的人一样,即便接下来到来的便是灭顶之灾,却也不愿挣脱出来。比起在寒冷中孤独的活着,宁愿溺死在温暖之中。
晚饭是在前端要塞居民区一个不大但却干净整洁的饭馆中解决的,这里没有花哨的大餐,却有着吃起来温暖糯软的羹汤。吃到胃里,便会感觉到即便是初冬的寒冷也无法侵入身体。
用过晚餐,林弘便跟着莱格纳恩身后,走向那个他所谓的某个地方。
这一次,他没有牵着她的手,高大的身影走在前方,林弘慢慢的跟在后面,双手再次渐渐的冰冷下来,脑海中却泛起不久前那份温暖留下的记忆。
原来是去他的军官宿舍,所以不方便牵着手吗?林弘看到三三两两的军官们朝着他们露出了好奇的目光。作为林家的长女,林弘见惯了这种打量的目光,她并未在意,却看到莱格纳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她露出歉意的笑容,“也许我该把那个东西从宿舍中搬出来,换个地方存放。”
什么东西?莱格纳恩的话让林弘的心中产生了一丝好奇。
带跟着他走进这间特意为代司令官准备的独栋军官宿舍后,林弘知道了答案。不大的起居室中,放着一架钢琴。不是华丽的三角钢琴,只是一架普通的,即便是在普通家庭中也能看到的钢琴。
走进起居室后,莱格纳恩将军装外套脱掉,并示意林弘可以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他解开了军装衬衫最上端的扣子,少见的露出了隐约带着羞涩的笑容:“我有些紧张,其实我弹得不算多好。”
林弘没有做声,坐到了沙发上,看着莱格纳恩坐到钢琴前。
音乐在房间中响起,慢慢的流淌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莱格纳恩弹奏的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说不上多好听,却与林弘的心境十分的契合。音符缓慢的流动,像是在吟诵悲伤;旋律低沉的呜咽,仿若在祭奠灵魂的悲凉。
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中流淌下来,林弘单薄的身躯几乎要缩进柔软的沙发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丝丝暖意。
忽然,急转而至的轻快旋律打破了这屋内犹如实质般的哀伤,有些转不过神来的林弘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微笑着望着她的莱格纳恩。
“你看。人生就如同这音乐一般,总会有转换乐章的时刻。”轻快而柔美的乐声自他手中倾泻而出,莱格纳恩褐色的发丝,在这明亮的室内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去世了。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父母的人有太多太多,何止你我。在哀伤过去,我们总还要面对人生。”
音乐声停了下来,林弘依旧怔怔的看着莱格纳恩,他自钢琴前站了起来,大步的朝她走来。温暖的手将她自柔软的沙发中拉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俯下身来,温暖的唇便印在了她冰冷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