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妖姬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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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后附短篇小说 云中锦书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花自飘零水自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是一棵野生的龙舌兰,无人照管,叶脉枯黄,蒙君日日浇灌,草魂回转,起死还生。于是,我注定了要用三世的眼泪回报你。我把一首广为流传的《一剪梅》抄在彩笺与尺素寄给你,行文间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的意象,正像青春少艾的画梦,那么纯真烂漫,不沾一点烟火气。

第一世,我在畜道上轮回,我是只通灵的小狐狸。我为了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自幼修炼。我坐在悬崖上,坚定不移,不吃不喝,任凭山风吹动我雪白的衣。太阳渐渐大了,烈日直照着我如雪的皮毛,日晒风吹下我不动不食。我凝聚意念,烈日风雨我咬紧牙关,熬着挺过去。日月的精华,万物的光辉,终于被我收敛进身体,我成了一只能长生不老,通灵的美丽的银狐。我一路躲开窥探我珍贵皮毛的猎人,跋山涉水来到一座挂满冰凌的山洞。我深入这座冰雪宫殿,在冰宫深处沉沉睡去。等我醒来,一摸左手,已经是光滑如缎的肌肤。

我已化身成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在长安城街上玩耍。我被一群恶少歹人所欺侮,是你,白马银甲,珠冠白袍的青年将领驱散了歹人,救下了我。那年,你22岁。将军,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要遇见的那个人。你把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我带回家养着做了个小妾。我恪守本分,安分守己,小心服侍着你和大夫人。不懂女红的我,拈起了针线,日复一日呕心沥血学绣,娇嫩手指上撸出一个个血泡。

不久,你被朝廷点名去北方抗击匈奴。临行前,你特地来我的积珍阁话别,离开前你拥抱了我一下。说来也怪,虽是六月三伏天,十六岁的我全身却是光滑赛玉,凉若冰块。我舍不得你去塞外吃苦,可又留你不得,只因为将军的名字叫霍去病。

你去了大漠,一去紫阳连朔漠,将军一去兮不复还,我望穿秋水。你杀退30万匈奴,把他们赶到乌拉尔山西面,余部躲在北方不敢南下。你的墓被修成祁连山的形状,享年不不到23岁。将军,那一世,我为你流干了眼泪,哭断了肝肠。

第二世,我投胎在人世,我叫闫惜娇,自幼在东京开封繁华的勾栏瓦肆卖唱。十八岁那年,我随父母千里投奔亲戚,谁知那边物是人非,父亲又染上时疫而亡,我和母亲无依无靠,没有着落。不多久,五月十四那天,是你救济了我们一把,我就认识了你——及时雨宋江。那一刹那,我抬头与你的目光对视了,沉稳的眼睛,却像打闪雷鸣一般使我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一刹那是多长时间?一瞬间有二十刹那,一弹指有二十瞬间,一须臾有二十弹指,一日有三十须臾。一日有十二个时辰,一弹指有7。2秒,一刹那,就是0。018秒。一弹指有九百生灭。我愿与你用尽一生相依相偎,希望化蝶上下翩飞。可我后来总梦见,等一切灰飞烟灭,我守在忘川河边独自收拾着一段段蝶骨。

闫惜娇,能弹会唱,什么奈何得了我?六月初四,我在一家酒楼下唱曲,我让母亲把你请来。我弹着琵琶,水灵的唇唱着小曲,我看见台下人群里出现了你——宋公明的身影。你对伙计说:“可否请这位姑娘唱些雅曲?”伙计说:“您想听什么曲子,她就得唱!”我一把将琵琶摔在椅子上站起来:“你想听什么曲子,我就得唱什么曲子?我还偏不唱了!”我赌气地走下台,就脱下在台上穿的鲜亮细棉衣裳,只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麻布衣裙,除去钗环。母亲连声给您赔礼道歉,邀您到屋里一坐。您来到家里,母亲留您吃了饭再走,您推辞时,我走到内室,穿上一身丝绸衣服,戴了珠钗,照照铜镜,发如乌墨,唇红齿白,脸上泛着红晕,一双眼睛如白水银里浸着两丸黑水银。走出来,唤道:“押司,请留步。”您已经转身走了,听到我的挽留又转过身,看见我衣饰楚楚地站着如芝兰玉树一般,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肌如白雪,唇红齿白,说话时如一朵含苞的红梅在融融白雪上渐次绽放。眉如淡远春山,眼如横波秋水。娇小如荷瓣的脸上玉面桃华,红白相衬。您留下了。送您离去,我又换上了旧衣裳。

第二天,我就托王妈妈去说媒,谁都说王妈妈的这张嘴,赛过张良韩信。可是你却不为所动。我只得想了一个策略。于是我当天晚上买通了街坊邻居。

六月初六,你被王妈妈引进了一座酒馆。你推门走进了包间。我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你沉稳的脸上写着意外:“怎么是你?”我向你说明我要为自己做媒。你说:“自古以来哪有姑娘家为自己做媒的。”我说:“自古没有,今后就有了。”宋押司,我走进来,这么多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了,你走进来,街坊邻居也都看在眼里了,要是你走出去,我就会从此抬不起头来。如果你是在不肯答应,那可容我为你弹唱一曲?你允许我为你唱一曲。我弹起琵琶,勾托着琴弦,为你唱了一支简单的小曲。轮抹着琴弦,我的眼泪流到了唇边。你伸出手,疼爱地抚摸着我满头青丝。如果我以后一直这么乖就好了。你说:“如果弃你而去,你将从此抬不起头来,宋江岂能作此不义之举。”我的眼眶又湿了。转山转水转佛塔,百炼钢终于化作绕指柔。

初六日当天,你将我安置在临街的一所大别墅里,住得气派,吃穿用度不逊大户千金,端的养得丰衣足食,要什么给什么,在物质上尽量满足我。不上半月,十八岁的我就穿金戴银,一身绫罗绸缎,成了街坊们人人羡慕的对象。起初你日日回家来与我一处歇卧,可是半月以后,你回家渐渐少了,总是住在衙门。你公务繁忙,埋头案牍,我听说有一伙歹人劫取了杨太师的生辰纲,你负责处理这个烫手山芋。我还知道,你忙着结交兄弟。可是,宋三郎,你但懂得怜惜天下英雄好汉,可怎么就不懂得怜惜眼前人呢?你将我养在豪宅,年少的我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恪守妇道,每天练字刺绣打发时间。你十天半月不回家探望一次,我倚枕望月,月光逼着玲珑的眉宇。我做了黄粱一梦。我梦见我在一座庙堂里,耳边隐隐传来打十番的声音。正疑惑不解,忽然想起这是八岁时来过的崂山华严寺。我轻飘飘地往上走,层层殿阁,黑沉沉的,一直往上走,走到一座大殿,只见原先的佛龛里不见了佛像,空荡荡的壁里高高挂下一条大黄绫子,上书:天宫织女簪花。我惊退,如雾、如电。天宫织女簪花,就是茉莉花,那是织女戴孝的花儿。

一天傍晚,你难得回家休息。我不知为何就去拿了你的公文袋。这一窥视,却泄露了天机。宋江,原来你和劫取生辰纲的强盗是一伙的,八拜之交?难怪!难怪!宋江,如果我是那种小人,泄露了机密,只怕你性命不保。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晚上,我告诉你我看了你公文袋里的文件,我拿这个来要挟你,要你明媒正娶,拜过高堂将我扶为正室。我为自己求一个名分,也希望你别再做这种生意。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以此公文袋为证据告你宋江勾结贼寇,密谋造反朝廷。你气急败坏拔刀捅向我的小腹。十八岁的我,在夏末秋初的淡淡凉薄里,拼尽力气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别管我,你快走!”你救治我不得,任凭东风无力。都道那粉黛多为情含冤死,就是那薄命的佳人叫闫惜娇。

下一世,我誓不为人。我化作一根蜡烛,由鲸蜡鲸油制成,躺在集市上被你买下,带到山上佛堂。我被你捧在手心。我站在高处长夜燃烧,却没有一滴烛泪,长短分毫不减,没有黑烟也没有呛人的烟味儿,有的只是乳白色烟雾和淡淡甜香。我被众僧奉为神烛,高高供起。直到十年后一场疲惫,我流下了第一眼泪,也是今生最后一眼泪,整个瘫软了,融化在这一滴红泪中。今生,我静静地陪伴了你照耀了你十年,融化在红泪中。这样也好,也罢。(2014。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