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当尼古拉二世时,有一着名之理财家焉。其人为谁?即与李鸿章商订《********》之微德是也(此约虽订于喀希尼,微德实多有力)。微德之受任为财政大臣也,俄之岁入,仅9.6亿卢布。微德加以整理,乃至19亿有余。又发行公债17亿。由是资本大增。筑铁路至7万里。设制铁、造船、造械及他工厂、矿场尤多。不知其实在情形者,鲜不惊其技之神。然一详考之。则其所谓筹款之策者,加税耳,攫茶与糖为官卖耳,民间运输事业,多改为官营耳。盖微德以俄偏于农业,以生货易熟货为不利,亟于振兴工业;行之过急,遂忘其力之所能任也。当日俄战时,俄国债之数,已达120亿法郎。一切官营事业,多虞亏损。铁路尤甚。又纸币甚多,一旦开战,易至下落。故收入之数,俄虽远过于日。而论财政之基础,俄尚不如日之稳固也。俄人之所恃者,法为俄之大债主;俄人破产,于法不利,法不得不维持之。故俄在欧洲募债,较日为易。然设使累战累败,又或战虽胜而金融紊乱过甚,法人能终可俄助与否,亦属可疑。而微德顾大言:“日俄若开战,彼能筹出战费14亿。”识者颇为之隐忧矣。
日俄战前,两国军事财政之情形如此。夫军事财政,有形者也。战争之胜败,固不纯视有形之条件而决。即有形之条件,一经开战之后,因战局之利钝,措置之当否,亦有与估计之情形,大相径庭者。然此皆无从逆料;而无形之条件,当战前尤隐伏而不见,而无从预行陈论者也。故此章所论,暂止于此。其余则于日俄战事之评论一章详之。
五、日俄战事上
日俄二国交涉之停顿,在1904年1月初旬,即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中旬之末也。十二月十八日,即西历2月6日,日本对俄提出断绝国交公文。命驻俄使臣归国,同时命其舰队出发,袭击俄舰。二十四日(西历2月10日),两国遂皆下宣战诏书。
兵法曰:“守如处女,出如脱兔。”岂不信哉?日本甲午之役之败我也,以其军事行动之速。甲辰之败俄也亦然。甲午之役,日本以六月十七日(1894年7月19日),对我发最后通牒。是日,即命伊东秋亨率联合舰队占安眠岛附近,以为根据地。二十三日(西历25日),我济远、广乙、操江三舰,护送高升轮船至朝鲜益师,过于丰岛附近。日军遽发炮攻击。我军出不意,济远遁,广乙沉,操江降,高升被击沉。所载兵1200人歼焉。我士气为之大沮,自此不复能益师朝鲜。平壤、鸭绿,所以一败而不可收拾者此也。日本之攻俄也亦然。两国既绝交,其联合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即率舰队出发。二十日(西历2月8日),袭击俄舰于旅顺口外,败之。俄舰悉走港内,不敢轻出。翌日,其所分遣之舰队,又击败俄舰于仁川。日本之陆军,遂得稳渡朝鲜矣。
俄人之调度,则较日本少迟。宣战后七日,乃以马哥罗夫为东洋舰队司令。马哥罗夫者,俄人迫日本还辽时,以地中海舰队,东来示威者也。宣战后十一日,以陆军大臣苦鲁伯坚为满洲军总指挥。马哥罗夫以光绪三十年正月十五日至旅顺(西历3月1日),苦鲁伯金以二月十六日至营口(西历4月11日),皆在战事已殷之候。其未到时,代当总指挥之任者,为极东大总督亚历塞夫。当陆军指挥之任者,为极东第一军团司令黎涅威治。拳乱时,统俄兵入直隶者也。当指挥海军之任者,则东洋舰队长官斯陀尔克也。
俄人此时之举动,虽似稍落后。然当与日交涉时,即已陆续调兵于满洲。据当时之调查,俄人在满洲之兵数,实已达4万有余云(旅顺,步兵1.12万人,炮兵2081人,工兵878人。金州,步兵2000人。大连,步兵6600人,骑兵918人,炮兵750人。凤凰城,骑兵918人,炮兵80人。辽阳州,步兵1000人,炮兵408人,铁路大队1500人。营口,炮兵248人。奉天,步兵910人。吉林,步兵2200人,骑兵160人,炮兵830人,铁路大队3000人。宁古塔,步兵2200人,炮兵455人。伊通州,骑兵750人。横道河子,铁路大队1500人。巴杨子,骑兵184人。海拉尔,步兵3863人。除齐齐哈尔兵数未详外,以上共44533人)。此事日人实落后着。当时论战事者,颇以为是日本危。幸日军之至朝鲜极速,犹能成一日据朝鲜,俄据满洲以作战之形势也。
朝鲜与我接界处为义州,义州之对岸为安东。安东为通商要地:以兵事论,则鸭绿江左岸之形势,当推九连城;而凤凰城其次冲也。日兵既破俄舰,乃使其舰队护送第十二师团,于仁川登岸。正月二十四日(西历3月11日),向平壤,据之。二月十二日(西历3月28日),进据定州。定州者,平壤、义州间之要地;高丽王氏,筑之以御契丹,且控制女真者也。二月十九日(西历4月4日),遂进至义州。时日本又使其近卫师团及第二师团于镇南浦上岸。先一日,亦至义州。于是合3师团为第一军,大将黑木为桢统之,以向辽东。俄人是时之举动,颇为迟滞。日兵至义州时,对岸俄兵,尚未大集。闻日军洊至,乃亟征调,使其第三、第六两师团当前敌,皆俄东方之劲旅也。亚历塞夫欲令其迎头痛击,以挫日兵之锐气云。俄兵主力集于九连城,左翼在水口镇。右翼在安东之东南。日兵夹鸭绿江,与之相持。至三月十二日(西历4月27日),日乃命工兵筑桥,以炮兵掩护之。俄人百计妨害之,而日本工兵冒险前进。十四夜,三桥俱成。日兵遂渡江。俄人力战,不能御。十六日,九连城遂陷(西历5月1日),是为日俄陆军第一次大战。亚历塞夫闻第三、第六师团之败,为之夺气云。各国观战者,多谓俄人遇劲敌矣。日兵遂向凤凰城。
俄人所据奉天之要地,北则辽、沈,南则旅顺也。日本于第一军渡鸭绿江时,又使其大将奥保巩,率第一、第二、第四师团,为第二军。以三月二十日(西历5月5日),自貔子窝登岸。奥保巩分军为二:以其半守貔子窝、普兰店,以距俄辽阳援军。而以其半攻金州。金州者,旅顺之后蔽也。其通旅顺之道,有山曰南关岭,形势绝险。其南门外,有山曰扇子山,筑炮台其上。其机关炮,一分钟能发至600响云。守御之固,实有金城汤池之势。俄人尝宣言:“日本欲破金州,至速非两月不可”,非谩言也。奥保巩既分兵,转战至金州城下。四月十二晨(十一日夜半,西历5月26日),大雷电以风,继之以甚雨。日兵乘机猛进。工兵以棉火药炸其东南二门,毁之。金州遂陷,而南关岭之守犹固。日人以海军入金州湾,与陆军协力,卒攻克之。遂占柳树屯、青泥洼等处。旅顺之后路绝矣。
时俄总指挥苦鲁伯坚驻兵奉天。苦鲁伯坚之战略,欲集大军数十万于辽、沈,与日人一战而挫之。以俄兵运调较迟,非更数月,不能大集;而日兵届时,必已疲敝;欲徐起而承其敝,以规先败后胜之功也。故不肯浪战。坐视日军之据貔子窝不击。及是,旅顺之形势危急,俄人多主速援者。其参谋本部为所动。乃由俄皇电命苦鲁伯坚出师。苦鲁伯坚不得已,集大兵于得利寺,号称20万。据当时军事学家之计算,谓俄兵之在得利寺者,实不过3万。苦鲁伯坚盖故为是虚声恫喝,冀以寒日人之胆,犹是其不愿浪战之故智云。日人虽明知20万兵之说为虚辞。然恐旷日持久,俄兵之集者渐多,其力渐厚;则旅顺不拔,而金州且危。奥保巩乃留第一师团守金州,而率第二、第四两师团,逆击俄兵于得利寺。五月二日(西历6月15日)破之。时苦鲁伯坚驻兵大石桥,辽阳守备颇虚。日兵乃沿铁路而北。八日陷熊岳。二十六日(西历7月9日)陷盖平,苦鲁伯坚虑辽阳有失,乃留步兵四师团守大石桥,而自还沈阳。
大石桥者,辽阳之南蔽也。俄人故以重兵守之。四师团外,又佐以炮兵一中队。铁网、地雷遍布。炮兵所据地势尤胜。日人既决取辽、沈、旅顺。乃使乃木希典组织第三军以攻旅顺。而使奥保巩专攻辽阳。奥保巩之兵,以六月初旬进攻大石桥。俄兵抵御极力,其炮火尤猛。日兵不得进。日炮兵屡易阵地攻之,皆无效。日人不得已,乃不顾损失,督兵猛进。十二日夜(西历7月24日),日兵苦战,克俄坚垒二。俄人胆落,遂退兵。明日,日兵据大石桥。大石桥既失,营口、海城、牛庄,皆不能守。遂于十四日(西历7月26日)及二十一日(西历8月3日)相继俱下。自此俄兵无复南下之望,旅顺之救援遂绝。苦鲁伯坚是役,实绝似甲午之役,我宋庆、吴大澂等力战于海、盖、牛庄、营口之间而无功。而俄人自旅顺被封锁后,专恃营口秘密输入军械,及是,则秘密输入之路亦绝,而辽、沈之形势愈穷。亦绝似甲午之役,辽西战败,而山海关遂孤危云。故得利寺、大石桥两战,实于日俄战役之胜负,大有关系也。
当日本第二军之自貔子窝登岸也,第一军亦向西北进。二月二十一日(西历5月6日)陷凤凰城。明日,下宽甸。其正兵遂向摩天岭进。摩天岭者,凤凰城、辽阳间之天险也。甲午之役,依克唐阿以3000人守之,日人屡攻不能得志焉。是役也,日人以六月五日(西历7月17日)举兵猛攻,克之。俄人暂退,旋发奇兵夜袭,不克。越数日,复以七联队之兵反攻。以日人接战甚猛,卒不能下而退。二十日(西历8月1日)日兵遂进占本溪湖。距辽阳咫尺矣。
初,日人虑第一二军声援不接,别遣野津道贯率第十师团,由大孤山登岸,以为策应。时四月初六日也(西历5月20日)。后遂编为第四军。第四军以四月二十五日(西历6月8日)克岫岩。与第一军联络。遂向分水岭前进。分水岭在岫岩之北27里,乃辽阳、海城之侧面也。俄人以三月之功,筑成要塞。以步兵五大队,骑兵二联队守之,有炮18门。其难攻亚于大石桥。日兵以五月十四日(西历6月27日)力战克之。六月一日(西历7月13日)遂陷析木城。于是一、二、四三军,皆逼辽阳矣。
日本乃以大山岩为满洲军总司令,儿玉源太郎为总参谋,节制诸军。大山岩者,中日战时,以陆军大臣总前敌;儿玉源太郎,则以陆军次官,代之留守者也。大山岩以五月十三日(西历6月26日)受命,十八日(西历7月1日)启行。先是在满洲诸军,皆受节制于东京之大本营。虽调遣多协机宜,而赴机终不甚捷。至是则旌旗变色矣。儿玉乃划策:以第一军为右翼,出辽阳之东北;第四军为左翼,出其西北;而以第二军攻其正面。以七月十五日前进。俄人亦集全力以守。于要地皆筑坚垒,掘深沟。日兵分途苦战。至二十四日(西历9月3日)乃陷驻跸山。驻跸山者,唐太宗征高句丽时驻跸之所,俄阵地之中坚也。日兵力战,乃夺之。易其名为破阵山云。明日,辽阳遂陷。是役也,日兵死伤者至17500人。实开战以来所未有也。
辽阳陷矣,旅顺被封锁矣,满洲之战事,遂可谓告段落乎?未也。大规模之战役,最要者,在摧破敌人之主力军。敌人之主力军,苟未摧破,则小捷虽多,略地虽广,一旦大战败绩,仍不免土崩瓦解耳。俄国西伯利亚铁路,本系单线;贝加尔湖一段,又未竣工;故其运输不能甚捷。辽阳陷后,而西方精锐,始集于东方。计其数,盖达九师团云。于是俄皇以七月二十八日(西历9月7日)下“更不得后退”之命。苦鲁伯坚乃编制诸军,分为四队:以第一、第四、第五军团为正军。使名将塞尔巴夫统之,以攻辽阳。而命列威士统第二军团,出辽阳之东南,以断日之归路。以第三军团及其余军为总预备队,以备策应。其意盖欲一举而败日人也。编制既定,集全军而训之。谓“兵力巳集,破敌在此一举”云。于是以八月二十日(西历10月2日)下总攻击令,反攻辽阳。日人亦分军为三以逆之。自二十五日,开始接战。至九月二日,日兵乃渐得势。又续战四日,日军诸路皆捷。俄兵乃退守浑河北岸。是役也,日兵之死伤者15900人。俄兵遗弃于战场者13000人,死者实4万云。此次反攻之所以无成,(一)以俄兵新至,疲劳未复;(二)以辽左早寒,途中已有积雪,于进攻颇不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