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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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国近世史前编(4)

中国人是现实主义的,不甚迷信宗教。其故:因自汉以后,儒教盛行,儒教的宗旨,系将已往的时代,分为三阶段。

(一)在部族公产之世,社会内部,绝无矛盾,对外亦无争斗,谓之大同。

(二)及封建时代,此等美妙的文化,业经过去了,然大同时代的规制,仍有存留。社会内部的矛盾,还不甚深刻,是为小康。大同小康之名,见于《礼记·礼运》。

(三)其第三个时期,没有提及,我们只得借《春秋》中的名词,称之为乱世了。《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分为三世:一、据乱而作,二、进于升平,三、再进于太平,明是要把世运逆挽至小康,再挽之大同的。太平大同的意义,后世已无人能解,小康之义,儒书传者较详,后人都奉为治化的极则(其实儒家的高义,并不止此)。其说法,还是注重于社会组织的。想把事务件件处置得妥帖,使人养生送死无憾。儒教盛行,大家所希望的,都在现世,都可以人力致之。所以别种宗教,所希望的未来世界,或别一世界,靠他力致之的,在中国不能甚占势力。虽然如此,人对现世的觖望,总是不能无有的,于是有道佛二教,以弥补其空隙。

(一)儒教的善恶报应,是限于现世的,延长之则及于子孙,这往往没有应验,不能使求报的人满足。佛教乃延长其时间而说轮回,另辟一空间而说净土使人不致失望。

(二)高深的哲学,在中国是不甚发达的,佛教则极为发达,可以满足一部分人的求知欲。

(三)其随时随地,各有一神以临之;或则系属善性,而可以使人祈求;或则系属恶性,而可以使人畏怖;则自古以来,此等迷信的对象本甚多,即后来亦有因事而发生的,都并入于道教之中,前者如各地方的土地山川之神;后者如后世货币用弘,则发生财神;天痘传染,则发生痘神等是。中国宗教,发达至此;已完全具足,所以再有新宗教输入,便不易盛行。

以上所说,系就通常情形立论。若在社会秩序特别不安定之时,亦有借宗教以资煽惑的,则其宗教,迷信的色彩,必较浓厚,而其性质,亦不如平时的宗教的平和,历代丧乱时所谓邪教者都是。

以上是中国政治和社会的轮廓。总而言之:

(一)当时中国的政治,是消极性的,在闭关时代,可以苟安,以应付近世列国并立的局面则不足。

(二)当时中国的人民和政府的关系该说是对立的,社会的规则都靠相沿的习惯维持。但到真有外族侵入时,人民就能奋起而与国家一致了。

(三)中国社会的风俗习惯,都是中国社会的生活情形所规定的,入近世期以后,生活情形变,风俗习惯亦不得不变。但中国疆域广大,各地方的生活,所受新的影响不一致,所以其变的迟速,亦不能一致,而积习既深,变起来自然也有相当的困难。

三、中西的初期交涉

(一)近代西人的东来及中西通商

旧世界之地,文明的中心点,共有三处:(一)为亚洲东部的中国。(二)为亚洲南部的印度。(三)在亚欧非三洲之交,即所谓西洋文明。印度人在历史上,未曾充分发挥过政治上的势力,所以讲历史的人,大抵把它分做东洋西洋两部。东西洋的文明,中以亚洲中部的高原为之间隔(不甚读史的人,往往误以欧亚二洲为东西洋的界限,其实不然,水本不足为交通的障碍。界乌拉尔河、里海、黑海。乌拉尔岭虽长而低,高加索虽高而短,亦不足以为交通的障碍的。所以为历史上东西洋文化的间隔的,实在是亚洲中央的高原。自亚洲的东方到欧洲,有三条路:一为北道,经西伯利亚逾乌拉尔岭入欧俄,其地太觉荒凉,从古无甚往来。二为中道,自蒙古经天山北路,历咸海、里海地带至欧洲,亦是常受侵掠的路。三为南道,自天山南路逾葱岭入西亚,则系文明发达之地。但其地太艰险,所以交通不能大盛),所以其相通,必于海而不于陆。中国和欧洲的交通,是自古就有的,但其互相灌输,不过是枝节的技术问题(罗盘针、印刷术、火药等,至近世虽能令社会文明焕然改观,然在当时,实不过如此),未能使社会焕然改观。社会向外发展之力,既尚不大,亦未能使东西两洋发生亲密的关系。所以历史上的中欧交通,握其枢纽的,实在多是印度、阿拉伯及其他西亚诸国人。中国人到欧洲,欧洲人到中国的,究竟不多。这种情形在未入近世史之前,始终没有改变。中欧的大通既不于陆而于海,则起着先鞭的,必然是长于航海的人。以地理形势论,必属于欧洲而不属于亚洲的东部(欧洲海岸线最长,内地的每一关,距海岸皆较近。且其文明发达,自古即在地中海沿岸,其国家的富厚繁荣,实与海有甚深的关系。与中国以陆为中心,视海路的发展无甚关系的,大不相同)。这是自然形势所支配,无足为异的。

近世欧人的东来,起于15世纪,即明朝的中叶。其时君士坦丁堡为土耳其所据(事在公元1453年,即明景帝景泰四年),欧人出波斯湾东航之路绝。其自亚历山大里亚溯尼罗河入红海的路,则因中经沙漠,颇觉不便,欧人乃想别觅新路。其首先崛起的,当推葡萄牙,公元1486年,即明宪宗成化二十二年,通过好望角,1498年,即明孝宗弘治十一年,达到印度,又占领锡兰、麻六甲、爪哇诸岛屿(诸岛屿中,麻六甲最称重要。1511年,即明武宗正德六年,葡人取之,建为重要的军商港。至1641年,即明思宗崇祯十四年,乃为荷兰人所夺)。西班牙人继之,其所遣的哥伦布(Colombo)即以1493年,即明孝宗弘治六年发现美洲。麦哲伦(Ferdinand Magel-Ian)又以1519年,即明武宗正德十四年环绕地球航行(麦哲伦本葡萄牙军官,以不满葡人待遇,改投西班牙。1519年,即明武宗正德十四年,以五舟西航南美。明年,越麦哲伦海峡入太平洋,又明年,至菲律宾,以助土酋作战而死。五舟逐渐损失,仅余一舟,以1522年,即明世宗嘉靖元年西归)。西班牙于是征服墨西哥、秘鲁,东占菲律宾群岛,时在1565年,即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菲律宾群岛距西班牙颇远。好望角航路,既为葡萄牙所据,航行麦哲伦海峡,则太觉回远,所以其与本国的关系颇疏,然中国商船,聚集其地的颇多。至葡萄牙都城里斯本,则在欧洲,为东洋货物聚集之地。1581年,即明神宗万历九年,荷兰叛西班牙,时西班牙王兼王葡萄牙,乃禁止荷人出入里斯本。1599年,即明神宗万历二十七年,英人自设东印度公司,越二年(1602年,即万历三十年),荷人继之,葡萄牙航业遂渐为荷人所夺(荷人立巴达维亚,事在1619年,即明神宗万历四十七年)。英国在印度,亦逐渐得势。而中国与欧洲各国的交通,亦于是乎开始。

中国和西洋的交通,由来甚早,历代西方的估客,梯山航海而来的不少。近世欧人东来,自然犹以敌意遇之。然(一)历代东西交通,所贩卖的,大概是珍奇之品,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见之自然适得其反。而且交广之地,天高皇帝远,肆意诛求,究难发觉。所以通商地方,或专司通商事务的官吏,特别容易贪污。(二)商人惟利是图,自更无所不至。主人畏客,乃五口通商以后的特别的情形。客子畏人,则千古一辙。在外商无力争持,中国官吏,不能秉公判断的情形下,中国商人,自然要极其力之所能至,以榨取外商。(三)班超对任尚说:能来西域的吏士,必非孝子顺孙,何况远越重洋的冒险家?此辈从其一方面说,自然是个英雄,从其又一方面说,究竟是怎样一种人,却很难下个断语。怀抱大志的首领如此,何况其余附随的人呢?当时各商船的水手等,甚有类于海盗的行为。因此,很足以引起大多数对通商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民的反感。(四)中国历代不甚奖励人民向海上发展。因为海上的情形,不甚熟悉,对于海盗不易犁庭扫穴。遂觉其较诸陆上的盗贼,可怕得多。明朝承倭寇之后,此等恐怖心尤甚。又加当时的欧洲人,船炮的坚利,已非中国所及(《明史·外国传》:和兰:“舟长三十丈,广六丈,厚二尺余,树五桅,后为三层楼。旁设小熜,置铜炮;桅下置二丈巨铁炮,发之,可洞烈石城,震数十里,世所称红夷炮,即其制也。”)。所以对于他尤为畏恶,积此四端,遂酿成近世中西交通之始,一种隔阂的情形。

唐宋以降,中国在沿海各口岸,多设有市舶司,明朝在广州亦然。外国商船来的,本来停泊在今中山县南虎跳门外的浪白洋中,就船交易。武宗正德年间(1506~1521),移于高州的电白。世宗嘉靖十四年(1535),又移于现在的澳门(见《明史·外国佛郎机传》,称为壕境)。后来诸国商人,率多离去,惟葡萄牙于穆宗隆庆年间(1567~1572),按年纳银500两,租地造屋。自此葡人在中国,遂独在陆上得有根据地。英人以思宗崇祯十年(1637)来澳门,为葡人所阻。自谒中国官吏求通商。至虎门,又遭炮击。英人还击,毁其炮台,旋复送还俘掠,中国亦许其通商。然其时已迫明末,未几,广东军事起,英人商务遂绝。荷兰于明熹宗天启四年(1624),据台湾、澎湖,至清世祖顺治十七年(1660),为郑成功所夺,清朝曾约荷兰夹击台湾,所以许其每隔八年,到广东来通商一次,船数以四只为限。

清初因防郑氏,海禁甚严,然通商本系两利之事,所以台湾平后,海禁即开(当时广东海禁虽弛,福建人仍禁出海,清世宗雍正五年,闽督高其倬奏:福建地狭人稠,宜广开其谋生之路,如能许其入海,则富者为船主、商人,贫者为舵工、水手,一船所养,几及百人云云,廷议许之。福建出海之禁始解,观此即知通商之利)。康熙二十四年(1685),在澳门、漳州、宁波、云台山设立海关。二十七年(1688),又于舟山设定海县,将宁波海关移设其地。外商以习惯,仍趋重于广东。时税制既不整饬,官吏又私收规礼,卖买则为特设的行商所专。行商入行时,取费颇重,有至二三十万两的,其事业既系专利,并不靠才能经营,所以其人率多骄奢淫佚,亏累之后,则取偿于外商,税收规礼之数,既由其决定,出入口的货价,亦由其专断,外商多恶其垄断。而中国官吏,把收税和管束外人之事,都交托他,所以行商不能取消,外商无可控诉,乃改趋浙江。高宗乾隆二十二年(1757),因虎门、黄埔,在在设有官兵,较之宁波可扬帆直至者不同,又命明年驱归粤海。时英商务业已盛大,乃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遣马甘尼George Macartney前来,要求改良通商章程(所要求的为在北京设使,开放宁波、天津,于舟山及广州附近,给与居住之地,并减轻税项等)。时值高宗八旬万寿,清人指其为祝寿而来,赐以筵宴礼物,给其国王敕谕两道,于其所请求之事,一概驳斥不准。乾隆末年,东南海盗大起,至嘉庆时尤甚。其时拿破仑方图独霸欧陆,发布《大陆条例》以困英。葡萄牙人不听,为法所破。英人怕其侵入东洋,要派兵代葡国保守澳门,乃以保护中英葡三国贸易,助中国剿办海盗为词,向中国陈请。中国听了,自然觉得诧异,严词拒绝。嘉庆十三年(1808),英人以兵船闯入澳门,并派兵300人登岸。时粤督为吴熊光,巡抚为孙玉庭,遣洋行挟大班往谕(东印度公司的代理人,中国称为大班)。英人不听熊光命,禁其贸易,断其接济。英人遂闯入虎门,声言索还茶价和商欠。仁宗谕吴熊光:严饬英人退兵,抗延即行剿办。熊光知兵力不足恃,始终不肯决裂。乃以退兵为先决条件,许其贸易而去。仁宗怒其畏葸,把熊光、玉庭都革职,代以百龄和韩葑,管理外人愈严。二十一年(1816),英人再遣阿姆哈司Amhenrst来聘,仁宗遣使往迎,其人挟之,一昼夜自通州驰至圆明园,国书衣装都落后,明日,仁宗御殿召见。英人不得已,以疾辞。仁宗疑其傲慢,大怒,命将其押赴广东,旋知咎在迎迓的人,乃命粤督加以慰谕,酌收贡品,仍赐英王敕谕,赏以礼物。然英人所要求,则一概无从说起了。总而言之,当时通商之局,积弊甚深,而中外之间,隔碍殊甚。断非寻常交涉,所能加以调整。道光季年兵祸,业已隐伏于此时了。

(二)近代基督教的输入

通商的交涉,隔阂如此,而传教一事,尤为引起纠纷之端。中国历代,外教输入的不少,就是基督教,当唐朝及元朝,亦曾两度输入,然皆无甚影响。到近代,其情形乃大不相同。此由其一则挟科学以俱来,二则有国力为后盾。以国力为后盾,乃是五口通商以后的事,自此以前,仍系纯粹的宗教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