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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莫弃空桑(十五)

十五、还卿一钵无情泪

“尘归尘,土归土,万物有生方知死,万物有死方知生。生死轮回,轮回生死,犹如天道,犹如我道!世人多烦忧,老身多忘愁,不如饮一碗,忘遍世间苦。”

这如九幽冥灵一般的声音惊得缭彩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拄着枯木拐棍蹒跚而来,拐棍上吊着一个铜铃叮当作响,佝偻的身子像是历尽沧桑的山涧老松般遒劲,脸上的褶皱更好似被风霜侵蚀,双眸浑浊的如淘沙之流模糊不清。

“孟婆?”缭彩不由抖了抖眉毛,“你不在昆仑巅好好颐养天年,来此作甚?”

孟婆声音沙哑反问:“缭彩上真不也是法驾至此。”

“大胆!”缭彩傲然而立,“我乃天帝长姐,殊荣至尊,你一个小小鬼仙竟然敢藐视本尊!”

孟婆却是不卑不亢,摇摇头,“老虎靠吼声威慑百兽,帝王靠法令约束世人,上真也是好大的威风啊!”

缭彩被她说破,本想靠着威严让她别多管闲事,倒头来反倒被将了一军。任谁都知道,孟婆虽为鬼仙,但却是九渊至尊,不论十殿阎君,还是地藏王菩萨都要让她三分。更别说天帝亲自为她在昆仑巅上造了一座忘生界,便是自己只怕也难以企及,索性平心静气与她分说,“你到底也是阅历深厚之人,不该管的事便不要插手。”

孟婆缓缓走到她身侧,叹了口气,“这天下间但凡有生有死之事便皆是老身所辖。”

缭彩冷笑一声,“也是,孟婆乃是九幽之长,疏忽了一个人教他十世轮回,最终魂飞魄散,这罪过也不小啊!”

孟婆自然听出她有威胁之意,也不动怒,摇了摇头,“如秋裁姑娘所说,这命啊都写在生死簿上,早早定了下来,他魂飞魄散是命,而我来救他也是命。”

“命?”缭彩饶有兴致的问:“这么说来那孔雀精将一身修为化作佛母羽衣赠与你也是命了?”

孟婆浑浊的眼里忽然闪烁一丝怪异的光明,又骤然黯淡,叹了口气,“不错,是命!上真也知道,老身有个不成文的法定,但凡有女子肯忘记前尘旧事,老身便会愿为她做一件事情。如今那孔雀精已经忘记过往,而老身也赴约前来,这佛母羽衣是度化这洛公子的法器之一。倒是上真耳目众多,什么事都能尽收眼底?”

缭彩深吸一口气,“这天下有花草的地方便有我的耳目,弟弟打下的天下姐姐当然要帮忙照看,以防他人有不臣之心。”

空桑陡然听见孟婆说洛黯笙有救,立马坐立起来,急忙问:“您,您说洛郎还有救吗?”

孟婆缓步走到她跟前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叹了口气,“这一世怕是救不回来,但可保他下一世再入轮回,富贵荣华。只是仙子得答应老身两条,这两条都是极难做到的你需想周全自己仔细了。”

空桑连连点头,直说:“请讲。”

“第一,仙子已经沾染凡尘执念,需得喝了老身的孟婆汤遁入轮回下一世托身为人。仙子可愿意?”孟婆低头看着她,神情木然。

秋裁却急忙劝说:“空桑,你可想清楚!这一身修为来之不易,如今位居花神更是别人难以企及的,千万别为了这一个凡人毁了似锦前程!”

空桑竟然面露微笑,微微颔首,对着缭彩磕了九个响头:“不肖徒儿实在对不住师父教诲,只是这是我欠下的债,不还便更是难以安坐仙位。”看缭彩闭目转头,才又对孟婆道:“那第二条呢?”

“第二,需要用尽灵气开出那万年一绽的空桑花,洗去洛公子一心执念。”

“洗去执念?”空桑低声问了一句,“那么他便不会再喜欢我了,也不会再记得我了是么?”

孟婆点点头,“是,用你空桑之花洗去十世执念,用佛母羽衣带他去轮回,他会忘了你,你也会忘了他,你与他便再来世成为一对陌生人,即便擦肩而过,或许也不能相识了。”

空桑对着洛黯笙看了良久良久,只觉得周遭时间静止,万物滞留,一切的一切回归那花神庙中的回眸一笑,又出现在婚房里的无声相伴,还有夕阳斜长的影子与即便是虚浮也要强忍的坚强。手不知不觉中慢慢摸了摸他冰冷苍白的脸,即便是再想让他对自己笑上一笑那也成了一种奢求。

“空桑!你……。”缭彩见她忽然灵气奔涌,急忙喝止。

秋裁也急切道:“空桑,别,千万别!别走!”

可以一切偏偏就在二人的不愿中戛然而止,浑身披霞带光的空桑,脸上的笑却别让的温暖,踏破端丽无双的模样后,如同一团火焰燃燃烧天,将漆黑的夜幕照成了通明的白昼,只是那星辰与皎月依旧高高悬空,静静看着一颗古树从天地之间拔地而起,开满了如火如荼的奇花,花如碗口,层层叠叠,每一朵都散着薄薄的光晕,只刹那而落,却香满天地人间。

万年一开的空桑花,就这般又悄无声息的凋零,虽只一瞬芳华,但却足以叫人咋舌。

身临其境的王允也不知怎么,心中之弦突然拨动,想起一段缠绵悱恻的琴曲,他看的分明,最后凋敝的那朵花正巧落在洛黯笙眉间,化作一团凤冠霞帔的空桑虚影,对着眼前人轻声说:“洛郎,如若有缘我们再见,只是那时不论我是人是鬼,是妖是仙都千万别嫌弃,也别这样无情的弃我而去。”

须臾间王允眼前烟雾迷离,拢在自己眼前,似飘香迷离的香气,似水云朦胧的雾霭,只是自己轻飘飘的如梦云端之巅,正在恍惚间,身子一沉又立马向下一坠,低头看去万丈高空在下,而自己却不由自主的往下落。还不待自己喊出声,人已经坐了起来。

起身四顾,原来还在那一方恬静的古屋之中,身边只有缭彩一人手里捧着一朵奇花,那花开层叠,净如琉璃,周围凝聚着一层如火赤焰,王允认得这花名叫空桑。

“我前世就是洛黯笙?”王允看着那花,心里又酸又涩。

缭彩低着头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空桑花,点点头,“你真是欠了不少风流债。还好你能践行誓言,即便空桑成了花灵你也不离不弃。唉,带你看这段往事是盼着你与她好好过日子,别再动不动说那些伤人的气话,要知道有些话即便是违心说出,即便是一时之怒,却也能伤一个人一辈子。”

王允默然良久,脑海中忘不掉空桑临走前的话。虽然已经是两世之人,但身临其境之感和与香凝无二的容貌实在让他动容,想了许久才开口,“你是神仙,又是个法力无边的神仙,能不能让香凝恢复肉身,我与他纵然夫妻一场有鬼先生庇护,但终究人鬼殊途……”

“这死而复生的法子世间本是没有的,再厉害的神仙也不能行逆天之举,不过她既然怀了你的骨肉,而你二人又跌跌撞撞到了此地,我或许能帮上一把!”缭彩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只见他由惊到喜,由喜到惊连话都说不出。

“你这丈夫也是当得够荒唐,香凝已经怀胎一月你竟浑然不知。只是她虽有城隍所赠至宝,但终究难以保胎。恰好她当年化作空桑之树时,我收了七十二朵空桑花,朵朵含着她的精元。若是以此花做引,可让她魂弃山花,生肉活骨。只是这样一来,你二人就又得在这里多住几日了。”缭彩话语虽平平板板,但却将王允说的心潮澎湃,连连点头。

“行了,香凝在侧房,都来看了你好几次了,快去吧,免得你二人分开久了又把这罪名扣在我身上,我可吃罪不起。”

王允急忙起身拜谢,飞快的跑到了香凝房门口,刚要开门,又想起自己已经惹他不快,左思右想间,从地上扯了一根结草,编了起来塞进门缝。

房里香凝听见响动,却迟迟不见人进来,正在着急却见门缝里塞进一个草编的结,却听门外人低声说:“既得一心人,结草示同心。守卿千万年,永世不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