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樱花落海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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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爱情像银行信用,总是贷而不还会被加入黑名单(2)

重回曼哈顿后无数个好像没有尽头的黑夜里,唯有靠烟草的辛辣香气陪伴他才能熬到天明。顾怀南的烟瘾一度大到让他的健康医生发出警告,告诉他如果继续这么抽下去,不出五年他的肺就会千疮百孔。

顾怀南一直没把这事放心上,直到回国前才逼自己把烟戒掉了——因为他想如果能把烟戒掉,那么他当然也有信心能把过往的一切戒掉。

戒烟成功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真的把过去放下了。

只是今天看到这样的司徒美娜,他突然又想抽烟了。

顾怀南好像在司徒美娜身上看到另一个自己,更加顽固、执着、不管不顾的自己。她曾经那么骄傲鲜活,如今却被命运伤得遍体鳞伤,像和魔鬼做了一笔失败的交易。而他又比司徒美娜好得了多少?无非是看起来光鲜一些,体面一些,但灵魂深处同样破败不堪。

他抽这支苦涩的烟,为司徒美娜,也为自己。

电梯在“叮”一声后打开,声控的廊灯也同时亮起,顾怀南一边掏钥匙一边走出电梯,没走几步就看到南澄。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背抵着后面的门,身体微微倾斜依靠着一侧的墙壁——像是等了许久,久到睡意侵袭,就这么睡了过去。

顾怀南蹲下身平视南澄的脸,发现她皱着眉头,连睡梦中都露出隐隐不安的神色。久未修剪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乌黑的发丝更衬的她肤色白皙。

他凝视了她几秒钟,然后冷静地站起身将钥匙插入锁孔,轻微地转动后故意用力推开门,全然不顾因为失去依靠而向后倒去的南澄。

南澄从睡梦中发出惊恐的呼叫声,狼狈地从地上坐起来后晃了晃脑袋,过了三秒才确定自己已不在梦境中。

“你挡到我的路了。”顾怀南站在南澄面前,高大的身影遮蔽了身后的大片光线。

他背着光,脸和身体落在南澄的眼底只是一个黑色的剪影。

“对不起。”南澄用手指遮住眼睛,扶着门站起身。

顾怀南绕过她进入房间,把门关上时却遇到阻碍——南澄推住门,然后身体顺势钻了进来。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窗外隐约的一点月光洒进来,还有远处摩天大楼的霓虹灯在数公里之外渐次变幻。

顾怀南没有理她,拉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之后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南澄像个傻瓜一样在客厅中呆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水声停止,浴室的移门被推开。

顾怀南打开了卧室的灯,但是把房门关上了。

南澄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敲了三下:“我们可以聊聊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默,顾怀南在无声地羞辱她,用行动证明南澄对他的魔力已经消失了。

南澄又在黑暗中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孤独得像个稻草人。

原来爱情也像银行信用,总是贷而不还会被加入黑名单。

而房间内的顾怀南开始恨起这夜晚的宁静,隔着一扇门,南澄吸鼻子的声音他仍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知道她是感冒了还是在哭泣,无法确定的答案扰得他心烦气躁,几次想要拉开房门又生生忍住。

冷漠是最好的面具,他不愿南澄知道他心中还有挣扎。

顾怀南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不是熬夜加班,就是在曼哈顿街头的酒吧买醉,把自己喝倒后就蜷曲在角落睡觉。耳边是鼎沸的人声和激烈的重金属摇滚乐,眼前是昏暗的灯光和摇晃的人影,他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会觉得他没有被世界抛弃,还真实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次半梦半醒时分,有人动他的钱包,顾怀南抬了抬眼皮,翻过身没管,直到对方摸索着要掏他口袋里的手机时,他才猛然睁开眼睛,奋不顾身与对方争夺起来。

那是个一米八的黑人壮汉,拳头握起来像个小婴儿的头。顾怀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有挨揍的份,可他就是拽着自己的手机不松手,反复吼着一个单词:“NO!”

那个手机里存有南澄的号码,但更重要的是,里面还储存了十几张他为她拍的照片。

大理古城躲雨的屋檐下大笑的眼睛,丽江酒吧门口托着脸发呆的侧影,泸沽湖边坐在马背上战战兢兢又努力挤出笑容的僵硬神情……

还有一张是在长途车上,南澄靠着肮脏的车玻璃昏昏沉沉地睡去,顾怀南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脑袋扶到他的肩头依靠,然后拿出手机拍下他们像出游的恋人一样相拥的睡颜。

他还闭起眼睛,假装也熟睡了,制造像是被偷拍的假象。

南澄和他提分手后他几次想要把照片删除,可是看着手机屏幕上最后确认删除的提示,始终狠不下心点“是”。

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顾怀南紧紧握着那部手机像紧紧抓着不愿放手的回忆。他甚至想,就那么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前尘往事都化作尘土,好过行尸走肉地活着。

可他终究是没有死,而手机还是丢了。

顾怀南在酒吧后巷中醒来时痛得浑身像是要散架,肥硕的老鼠尖叫着从他脚边跑过。他扶着潮湿的墙壁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路口求救。

那次遇袭让顾怀南手臂骨折,丢了两颗牙,他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才养好身上的伤,可心里的伤却依然触目惊心。

幸好还有工作,高强度的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也是最懂知恩图报的情人,顾怀南对它热情相待,它则回报给他成倍的嘉赏。

他不想再回到从前了,为南澄一个人就输掉了整个世界。

顾怀南始终没有开门,南澄吸着鼻子,抹掉眼角的泪痕,趴在茶几上借着手机的微弱光线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写坏了便揉做一团扔在一旁。

她想写封信给顾怀南,长长的一封,写满她的心意。但她最后还是没有留下一个字,只好带着所有写废的字条离开。

南澄发现她能替别人写一溜溜的排比句和煽情的文字,可是轮到自己却无处起笔。

她和顾怀南的种种爱和恨,怕是无法用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顾怀南听着南澄关门离去,过了许久他才推开房门,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客厅,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的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低下头,看到一个揉皱的纸团缩在他的脚边。

是南澄遗漏的。

他蹲下身,将纸团缓缓展开、抚平——那上面只有两个字“怀南”,冒号之后是大片的空白,如同他们无从说起的现在和未来。

南澄没防备陆际平会一大早出现在办公室,她进门时他正靠坐在夏子青的办公桌旁,单手撑着她的椅背,俯身看着电脑屏幕,肢体语言略显亲密。

“南澄,一起过来看看新一期的封面哪个更好一些。”陆际平说。

南澄把包和早点丢到自己的桌上,走过去看了看那两个备选的封面设计:“左边这个配色更舒服一些,整体更和谐。”

夏子青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陆总说右边的颜色亮,放在一堆杂志里更容易‘跳’出来。”

“会买我们杂志的读者相对固定,又不是娱乐杂志要靠花花绿绿的封面博版面……”南澄心直口快,快说完了才发现这算公然挑战上司权威了。

夏子青推了推眼镜,假装没听到,而陆际平看着南澄,望着望着竟笑起来。他拍了拍夏子青的肩膀说:“就用左边那个吧……南澄,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陆总。”夏子青看一眼南澄,做了一个“你保重”的口型。

南澄怀着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跟着陆际平回他的办公室,还没落座就虚心地展开“自我批评”:“陆总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

陆际平瞪了她一眼:“谁要和你说这个?我看起来很像小心眼的人吗?”

南澄赶紧摇头。

“陆总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少来这套。”陆际平向后靠在椅背上,微扬着下巴问她,“你来这里也有一年多了吧?做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

“还记得当初面试时我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吗?”

“记得。”南澄说,“你当时问我为什么要跳槽,为什么要做记者,我回答你:因为想要用文字影响和改变更多人。《商城》这个平台能让我接触到更多握有财富或者权势的人,如果我能影响和改变这些人,哪怕只有一点点,经由他们传播出去那就是呈几何级数级别增长的变化了。”

南澄顿了下又羞惭道:“可惜我做了一年,这个梦想还是看起来很遥远很遥远。”

“听起来不切实际的想法才叫梦想,如果真指望你能实现那就是理想了。”陆际平笑道。

“……陆总,你也不用这么看扁我吧?”南澄抗议。

“今天找你上来是有正事要和你说。”陆际平正色道,“詹仁准备辞职,他如果走了,杂志执行主编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希望你能上。”

“我……能行吗?”南澄对自己始终不够自信。

“那要问你自己。”陆际平用指关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看着南澄的眼睛说,“想坐这个位置的人很多,我希望你能用实力告诉大家你行。”

南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夏子青凑过来问:“老大没修理你吧?”

“没有,大人大量得很,他找我有些别的事。”

“我就知道,我崇拜的男人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夏子青皱着鼻子笑道,“我一直以为我嘴快,没想到你更厉害。”

“我也很想打死我自己,尽胡说八道。”

在她们聊天的过程中,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负责“重磅策划”的胡宇新一边冲咖啡一边说:“喂,你们知不知道詹仁要辞职的事?”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消息来源可靠。”

“他要跳去哪里?”连向来不关心八卦的前辈黎老师都加入讨论。

南澄没接茬,只是惊讶办公室八卦流传的速度之快。

“詹主编一走,他的位置可就空了出来……”胡宇新意味深长地说。

“论资排辈的话,怎么也该轮到黎老师上了吧?”

“哎,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就等着退休回家抱孙子了。”黎老师是二十年的老记者,退休在即,所以对工作的态度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南澄,你和陆总关系不错,他有没有透露点口风?”胡宇新朝向南澄的方向问道。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詹主编要走的事,消息还没你们灵通呢。”南澄避重就轻不想掺和进去,反正她也没说谎。

这一天大家都有些无心上班,除了詹仁要跳槽的事,还有人说看到陆际平和集团大BOSS拍桌子大吵,很可能会影响杂志下一年度的预算。

或真或假的八卦流言挑动着每个人的神经,就算能平静地对着屏幕不参与热烈讨论,也难保不在网上以更隐秘的方式交换“秘密”。

南澄不关心这些。她和南澈约了晚上回家包饺子吃,下班后赶着去菜场买食材的路上还给苡米和温瑞言打了电话,喊他们一起来家里玩。

南澄原本没抱希望他们俩都能来,谁知道这次他们很默契地在电话里痛快地答应了。

苡米还点名:“我要吃三鲜的!多剁点香菇!”

南澄当然连连说“好”。

她到家后没多久南澈也回来了,和林俏一起,后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

南澄还没完全接受林俏有个孩子的事实,但她一看到林当当就知道自己没办法讨厌他,因为他实在长得太漂亮了,瘦瘦小小的,有一双小动物般的大眼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人时总是带着惊慌和忐忑,像时刻提防着天敌的小兽。

“喊人。”林俏拍了一下林当当的后脑勺,后者立刻就开口:“姐姐好。”乖巧得让人心疼。

门铃响起的时候南澄正在厨房忙碌,她让林俏帮忙开门,而门外的温瑞言怎么也想不到,十年未见的故人竟会在南澄家里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