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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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此事犹如清池观鱼,一望便知。”濮阳兴当仁不让地说,“自司马昭专擅魏国朝政以来,一改其父兄东攻西防之策略,将精锐兵马、智勇之将置于关中、陇右,以对付蜀国大将军姜维。而在江汉、江淮之地,则采取守势,没有部署重兵。近几年,魏军虽不时骚扰我国边境,但这不过是以攻为守而已,并无大战事发生。而此次司马昭兴师动众,将大批兵马调往沿海,日夜不停地演练水战,并集中大量工匠民夫,打造浮海大船。显而易见,此乃因魏蜀交界处皆崇山峻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迫使司马昭不得不改弦易辙,步其父兄之后尘,重新将矛头指向我国。然而,他又虑及我国在荆、扬二州驻有重兵,戒备森严,且有长江天堑阻隔,恐重蹈曹操赤壁之覆辙,故而他才欲避实就虚,渡海南下,出我不意,攻我无备,偷袭我沿海地区,从背后狠狠地捅一刀。”

濮阳兴鼓足气力,滔滔不绝地大谈着自己的见解。陆凯边听边皱眉头,有时还轻轻地摇摇脑袋。而陆抗则神情严肃,认真地倾听着濮阳兴的高谈阔论,然后又不置可否地问:“丞相既已断定魏军欲从海路袭击我国之沿海地区,以丞相之见,我军该如何应敌?”

濮阳兴并不明白陆抗的心思。误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观点,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振振有词地说:“以兴之见,魏军此次渡海南下,必欲先攻占我长江及浙江之入海口,然后沿此二江溯流而上,水陆并进,从东、南两面向建业逼近。为保京师之安全,并击溃魏军之进犯,我军应立即从江汉与江淮各抽调水军一万、战船五百,部署在二江之口。待魏军船只在东海出现,我军马上扬帆出海,与之进行海战。魏之水军系由步、骑军改编而成,不习水性,必难与我训练有素之水军匹敌,定会丧师大海,成为鱼鳖口中之物……”

濮阳兴的话音还没落,张布便又与其呼应,赞同地说:“濮阳丞相深谋远虑,方才所言实乃御敌之妙计良策。我军若照此部署,定可击溃南犯之敌,大获全胜!”

“我看未必!”陆凯瞟了瞟濮阳兴和张布,针锋相对地说,“恕凯直言。丞相方才所言,实为挖肉补疮之下策。江汉、江淮之地,乃我立国之本,江汉、江淮安则国安,江汉、江淮危则国危。自大皇帝创立霸业以来,我国均以江汉、江淮为国之两扇大门,重兵守护,拒敌于国门之外,故而才将鼎立之势持续至今。若依丞相之言,抽调江汉、江淮之兵东补沿海之虚,必将大大削弱二地之防御能力,造成国门虚掩。如魏军趁此机会破门而人,占据荆、扬二州,我国则如人失去双臂,无法应敌!”

“征北将军误解兴之意也!”濮阳兴见陆凯将他苦心思虑的应敌之策说成下策,心中大为不满,不悦地反驳道,“治国用兵之道,历来是轻重相比择其重,缓急相较取其急。江汉、、江淮于我国安危固然重要,不容置疑。然而,在魏军即将渡海南下之际,沿海防务就变得更为重要,因而只有抽调江汉、江淮之兵东补沿海之虚,方可御敌。舍此,别无他法。再者,我国在江汉、江淮两地驻有十余万兵马,配有三四千只战船,抽调两万兵马、一千只战船,虽对两地防御力量有所削弱,但也并无大损。征北将军不必危言耸听!”

“凯方才所言,并非危言耸听!”陆凯申辩道,“我军在江汉、江淮两地虽驻有十余万兵马,但却要抵御魏军二十余万兵马,本已十分吃力,若再抽调,便难与魏军对垒。如魏军此时大举进攻,荆、扬二州则无法保全!”

张布虽已连续碰了两次软钉子。但仍不甘示弱,再次逼问着陆凯:“如不西兵东调,加强沿海防务,一旦魏军渡海南犯,沿海各郡必失无疑,征北将军莫非要袖手旁观、坐视魏军进逼京师不成?”

“中军督此言差矣!”陆凯瞟了张布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以凯之见,魏国在沿海操练水军,打造船只,扬言欲从海路进犯我沿海地区,只不过是制造假象、虚张声势而已。其真实意图很可能是引诱我军西兵东调,造成江汉、江淮两地兵力空虚。而后,魏军突然向江汉、江淮发起进攻,占据我荆、扬二州。我等万万不可中司马昭调虎离山之计,干出挖肉补疮之蠢事!”

濮阳兴见张布根本辩不过陆凯,便再一次出面,追问陆凯:“征北将军何以断定司马昭是制造假象、虚张声势?”

陆凯像是早有准备,随口答道:“自三国鼎立以来,魏国亡我之心与日俱增,且多次兴兵南犯。若就国力与兵力而言,魏国均大大超过我国。然魏国数十年来何以屡屡气势汹汹而来,损兵折将而返?究其根源,乃是两国之间有大江大河阻隔,且魏兵不善水战。大江大河虽险,却根本无法与烟波浩淼、浪涛汹涌之大海相比。魏军连江河都无法逾越,何况汪洋大海乎?司马昭又岂敢冒全军覆没之大险,渡海南犯?”

“这……”濮阳兴被陆凯难住了,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底气不足地说,“江河虽没大海凶险,但我军有重兵防守,故而魏军无法逾越;大海虽比江河凶险,但我国沿海兵力空虚,故明难而实易。倘若魏军果真冒险渡海南下,而我军又无防备,后果将不堪设想!”

“丞相不必过虑!”陆凯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魏兵不识水性,不善使船,到了风云莫测、潮涌浪卷之大海上,便犹如盲人骑烈马,无法驾驭,大半要翻船迷航,丧身海中;小半即使能侥幸到达我国沿海一带,但经过千里航行,早被滔天之海浪颠簸得上吐下泻,半死不活,自顾尚且不暇,还何谈作战?况我国沿海虽无重兵守护,但各郡均有数千兵马,对付那些死里逃生之魏兵有何难哉!只需陛下降一道诏书,命沿海各郡加强戒备,多加防范,后顾之忧可解也!”

自陆凯与濮阳兴开始辩论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孙休,此时心中似乎已有了底,息事宁人地说:“丞相与征北将军虽见解各异,但皆为国家安全着想,殊途同归,忠心可嘉。汝二人不必再辩,更不必心存芥蒂,应以军国大事为重,同心协力,共保国家社稷之安全。”

孙休这么一说,陆凯和濮阳兴便不能再争辩了,齐声说道:“臣谨遵圣谕!”

孙休把目光移向沉默不语的陆抗,和颜悦色地说:“镇军将军为何久思不语?有何见解,直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朕之所以将汝从船上急召入宫,正欲听汝之高见。”

“谢陛下隆恩,微臣诚惶诚恐!”陆抗不慌不忙地说,“以微臣之见,司马昭操练水军、打造大船,乃是施放烟幕,其真实用意为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孙休睁大双眼,直视着陆抗,提高了声音问,“镇军将军何出此言?”

陆抗偷觑了孙休一眼,深思熟虑地说:“司马昭权势熏天,且老谋深算,其代魏之心已昭然若揭。然其迟迟未将魏帝逐出皇宫,面南称帝,乃欲仿效曹氏代汉之故事,先建功而后立业。故而,近几年来,司马昭一直未大兴师旅,而是大肆积聚兵力、财力与物力,企图待时机成熟之后,先在蜀国与我国之间吞并其一,为他代魏铺平道路。据当今国势而言,我国虽弱于魏国,但远强于蜀国,又有江河为屏障,司马昭为避免重蹈曹操兵败赤壁之覆辙,纵有吞我之心,但无吞我之胆,只能望江而叹。至于渡海南下,更是不可企及,臣料定司马昭绝不敢冒此大险。他大张旗鼓地在沿海操练水军、打造大船,意欲以此来迷惑蜀国之大将军姜维,使其有所懈怠,然后突发大军,进攻巴蜀,一举灭掉蜀国。”

孙休思忖了片刻,仍顾虑重重地说:“蜀国虽偏处西隅,土狭民稀,国力弱小,然其四塞险固,尤其与魏国接瓘之处,更是层峦叠嶂,险固异常。司马昭欲攻取巴蜀,岂能不虑及于此?”

“陛下不必疑惑。微臣久驻西陵,临近蜀国,对其国事颇为知晓。”陆抗不紧不慢地说,“蜀国自诸葛亮病逝之后,后主刘禅昏庸无能,贪图享乐,忠奸不分,贤愚不辨,致使巴蜀大地田园荒芜,百业凋敝,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虽有姜维等人硬撑强支,但难遏其衰败之势。如今之蜀国,人口不足百万,兵将仅有十万,且国无三月之储,兵无换季之衣。此等弱小之国,纵有雄关险隘,又何能持久?司马昭乃老奸巨猾之辈,对此岂能不知!因此,自寿春之战以来,司马昭便一改往昔东攻西防之方略,不断增兵关中、陇右,为灭蜀做准备。今之魏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且司马昭亦将朝中异己铲除殆尽,已无后顾之忧。因而,他必定要于近年内进攻蜀国……”

陆抗有根有据的分析,消除了孙休的疑虑。他十分赞赏地打量着陆抗,感叹地说:“听幼节之言,犹如酷暑纳凉风,使朕燥热顿释。如此说来,朕之忧愁可解也!”

陆凯也被陆抗的话所折服,由衷地说:“幼节远见卓识,令凯汗颜!逊叔地下若知,亦会含笑九泉”

濮阳兴和张布见此情形,均显露出尴尬之态。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下,低头不语。

“陛下近忧虽可解,但远愁则难消也。”陆抗见时机已到,趁热打铁,“以微臣观之,魏国此次进军巴蜀,蜀国难以保全。若蜀国不存,则唇亡而齿寒。魏国尽占巴蜀之地后,长江便为两国所共有,天险便不成其为天险矣。如魏军顺流而下,冲出三峡,我国将面临危局!”

陆抗这么一说,刚松了口气的孙休顿时又紧张了起来,急切地问:“这该如何是好?”

“微臣以为,陛下可采取三种应变之策。”陆抗异常冷静地说,“其一,立即将魏军欲大举攻蜀之事告知蜀国,使其预做部署,严加防范;万一蜀军能够抵御住魏军之进攻,保住巴蜀,则我国便无后顾之忧,依旧可凭借长江天堑与魏国抗衡。其二,马上增兵西陵,加强防务,依靠三峡之险要地势,堵住东出巴蜀之咽喉要道;只有如此,方可遏制住魏军顺水东下,确保江汉不失。其三,尽快消除内患,奖励农耕,增强国力与兵力;国之兴亡,由强弱而定,惟有国富兵强,方可立于不败之地,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幼节所言甚是。只是……”孙休稍作迟疑,“幼节在京城多留几日,朕要与汝细细谋划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