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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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赵广遵照姜维的将令,率领三千精锐骑军,从沓中越过牛头山,在山的北麓扎下营寨。

据赵广判断:魏军此次兵进汉中,司马昭是绝不会无视沓中的蜀军主力,任其东救汉中,将魏军拒之于阳安关外的。肯定会调遣重兵对沓中的蜀军主力进行围追堵截,使其不得东顾,以确保钟会之军能够顺利入蜀。退一步说,即使司马昭能放过沓中的蜀军主力,邓艾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对手从身边溜掉。他定会趁此良机,倾巢而出,将这个令他头疼的老对手死死咬住不放,力图围而歼之……无论何种情况,沓中的这场血战都是不可避免的!

赵广安营扎寨已毕,立即派出多名探马,分散到临洮、狄道一线,严密监视邓艾之军的动向。可是,三四天过去了,各路探马都回报说:没有发现邓艾之军有任何动作。这种结果,既出乎赵广的意料之外,又使他深感疑惑:难道足智多谋的邓艾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奥妙而坐失良机?若果真如此,倒是蜀军之大幸!然而,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如果邓艾连这些都看不到的话,陇右地区恐怕早已不归魏国所有了,哪还会有今日之危难?难道是司马昭另有所谋,故意将蜀军主力诱至汉中再聚而歼之?如果真是这样,司马昭岂不是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吗?他没有这么傻,不会干出此等蠢事。那么,是邓艾在耍什么花招,意欲先用缓兵之计稳住老对手,然后再出其不意地发起进攻……

赵广正苦思冥想着,一名探马进来禀报:“小人在临洮城北八十余里处一偏僻山坳里,发现了不少马粪。”

“马粪?”赵广一怔,惊讶地问,“到底有多少?”

“非常之多,满山坳都是。”探马回答。

“山坳里可有锅灶之遗迹?”

“并无锅灶之遗迹。”

“附近可有行军之痕迹?”

“无有行军之痕迹。”

“这……”赵广沉吟少顷,接着问道,“在那山坳周围有无大村落、大片农田与适于放牧之草场?”

“小人细心观察过,在那山坳周围十余里之内,全是荒山秃岭,既无大村落与大片农田,也无适于放牧之草场。”探马如实地回答。

“怪事!真是天大之怪事!”赵广在军帐内慢慢地踱着步,口里喃喃地自语着,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那探马,“在那么个偏僻荒凉之山坳内,何来那么多马粪?若是民马之粪,四周又无村落、农田与牧场,何以会有如此多之马粪?若是战马之粪,山坳里又无锅灶之遗迹,附近也无行军之痕迹,难道那些马粪会从天上掉下来?”

“小人也觉得奇怪,故而特来禀报将军。”探马说着,从身上掏出几个马粪蛋,小声地说,“小人特意在那山坳里拾了几个马粪蛋带回来。”

“噢——”赵广停住了脚步,吩咐探马:“快将那马粪蛋拿来与我过目。”

“小人怕有污将军尊目。”探马嗫嚅地说。

“快拿过来!”赵广大声地命令道。

“是!”探马把那几个马粪蛋递给了赵广。

赵广接过马粪蛋,像是鉴赏珍珠玛瑙似的,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然后将马粪蛋掰成两半,先是放在鼻尖上闻了闻,接着又仔细地观察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肯定是战马之粪,而且是最近一两天刚刚留在那里!”

探马大为惊讶,诧异地问:“将军何以得知?”

赵广把那马粪蛋又递给探马,提高了声调说:“民马以食草为主,马粪中很少有谷物;战马食料较多,马粪中常夹杂着一些谷物。汝看这马粪蛋中不仅有几粒豆谷,而且里面仍有潮气,故而可以断定……”

“这……这么说来,那山坳里最近几天停留过许多战马?”探马将信将疑地问。

“对!那山坳里近日肯定驻扎过大批骑兵!”赵广不容置疑地回答。

就在这时,又一名探马进帐禀报:“在f临洮城下游洮水之中,漂着破布。小人觉得可疑,特来禀报将军。”

“洮水之中漂着破布?”赵广大吃一惊,急切地问,“是多是少?”

“多得很,数不胜数。”探马回答,双手捧着两团湿漉漉、黑乎乎的破布,递到赵广面前,又补充说,“小人从河边捞到两块,带了回来,请将军过目。”

赵广接过那两团破布,小心地将它们展开,只见每一块布上都破了许多大小相同、形状相似的窟窿。他眉宇间瓘起一个黑疙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块破布。那副神情,好像他面对着的不是污秽不堪的破布,而是敌军的布防图,他非要从中看出破绽、找出漏洞不可……好一阵子,他才恍然大悟地说:“这绝不是普通破布,而是包裹战马铁蹄之布!怪不得那山坳里满是马粪,而附近却无行军之痕迹!”

赵广话音刚落,一名探马汗流满面地跑进军帐,喘着粗气说:“禀将军,临洮城四门紧闭,严禁任何人出入。”

赵广又是一惊,睁大眼睛问:“城内有何动静?”

探马回答:“城内一片寂静。”

“一片寂静?”赵广再次追问。

“对,一片寂静!”探马肯定地回答。

赵广长叹口气,吩咐着那三名探马:“汝等辛苦矣,快去用饭歇息吧。”

那三名探马退出军帐后,赵广低垂着脑袋,又在军帐内慢慢地踱起步来,一边走动一边小声地念叨着:“山坳里之马粪……洮水中之破布……四门紧闭之临洮城……”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赵广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朝军帐外大声喊道:“来人!”

两名亲兵应声走人军帐,齐声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赵广指着一名亲兵,严肃地说:“汝立即快马加鞭,飞奔沓中,向大将军禀报:邓艾大军已在夜间偷偷地进入了临洮城,估计今晚便会向牛头山杀奔而来。我先率军在此抵挡一阵,明早便退往孔函谷。请大将军务必于明晨以前撤离沓中,率军东进,若有迟缓,恐被邓艾围困,难以脱身!”

“是!”那名亲兵不敢怠慢,转身跑出军帐,跳上战马,朝着沓中奔驰而去。

赵广又威严地吩咐另一名亲兵:“立即传令全营将士:人解甲,马卸鞍,抓紧时间休息睡觉;今晚天黑后喂马上鞍,二更用饭,三更随我出营杀敌!”

“是!”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出帐。

大战在即,赵广反倒平静了下来。他取过父亲赵云留下的长枪和青钮剑,精心地擦拭着……

夜色慢慢地笼罩了洮水之滨的临洮城。随着夜色的逐渐变浓,白日里一片寂静的临洮城内却渐渐地喧腾了起来。一群群提刀持枪的兵士和一队队膘肥体壮的战马,从一条条小巷中拥出,汇聚在“十”字形的大街上,使这座小小的县城之内成了兵马的世界。

临洮城位于洮水由西向北的转弯之处,北临湍急的洮水,南对起伏的牛头山,距狄道约三百来里,离沓中约一百来里,是由狄道去沓中的必经之处。故而,邓艾选定临洮作为进攻沓中的出发点,在夜间偷偷地将两万多兵马开进了临洮城。

王颀率领的前锋兵马和邓艾亲统的中军大队人马,在前天晚上和昨晚黎明之前分别悄悄地进入了临洮城,并化整为零地隐蔽了起来。为防止泄漏秘密和走漏风声,邓艾不仅命令兵士白天只许休息睡觉,不准出门上街;而且下令将四座城门终日紧闭,没有他的令牌,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所以,从早到晚,临洮的大街上车马和行人断绝,城内一片寂静,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城,悄无声息地卧在洮水的南岸。

天刚一擦黑,随着邓艾的一声令下,各部兵马纷纷从隐蔽处走出,聚零为整,仿佛溪水汇集似的,聚集到“十”字形的大街上,将那四条不长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

刚交一更,临洮城的东面、南面和西面三个城门,同时咿咿呀呀地被打开了,三股兵潮马流,像是滚滚的河水,从城门洞中流出,分三路向沓中包抄过去。稍过了一会,邓艾也率领着八千人马,从南门而出,尾随着中路兵马,从正面扑向牛头山。

此时的邓艾,尚不知他的兵马遗留在山坳里的马粪、抛弃在洮水中的破布,以及大天白日里紧闭的城门,已被蜀军的探马发现,并引起了赵广的警觉,还以为他这次秘密地挥师南下,至今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哩!尽管探马曾向他禀报,在牛头山北麓驻扎着一支蜀军的兵马,正好堵住了由临洮通往沓中的咽喉要道。但是,他却认为,这恰恰说明姜维至今尚滞留在沓中,那支兵马只不过是姜维安插在牛头山之北的耳目而已,不足为虑。

为趁姜维尚未撤离沓中之际,出其不意地将他团团围住,然后再聚而歼之。邓艾决定今晚全军迅速出击,兵分三路直捣沓中姜维的老营:儿子邓忠率三干骑军出临洮东门,绕过牛头山,在沓中通往孔函谷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卡断姜维的东归之路;司马师纂率三千骑军出临洮西门,绕过牛头山,从西面攻击沓中的蜀军;大队人马出临洮南门,穿过牛头山,正面攻击沓中的蜀军大营。这样,再加上原先已派往甘松和孔函谷的两支兵马,不仅已对沓中的蜀军主力形成了四面包围之势,而且在蜀军东归的路上设下了两道防线,姜维若要突出重围是难上加难。为了对付驻。

司马:官名,三国时魏国的各公府及大将军、常设将军府均设置此官,以主兵事。扎在牛头山北麓的那支蜀军兵马,扫清从正面攻击沓中的障碍,他先令天水太守王颀率三千精骑,迅疾奔往牛头山,在三更天,趁蜀军将士熟睡之际,劫其营寨;后又令将军田续率三千精锐步军,尾随王颀而去。若王颀有失,则负责接应;若王颀得手,则与其合兵一处,向沓中进发。他本人则亲统八千兵马,跟随在王颀与田续之后。

皎洁的秋月好像一个巨大的玉盘冰轮,高悬在牛头山上空,将银灰色的月光洒向大地,使地面上犹如铺了一层厚厚的霜花,给人带来一种淡淡的寒意。黛蓝色的夜空好似一个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望无际,几朵棉絮般的云彩,在天空悠然飘荡,像是大海中的片片白帆在缓慢漂移。远处的牛头山显得隐约蒙咙,仿佛一只巨大的怪兽,张牙舞爪地蹲坐在那里,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正在向它靠近的兵马,似乎随时都会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扑向胆敢惊扰它的人们。

邓艾精神抖擞地端坐在战马之上,银灰色的月光照射在他那银白色的头盔、铠甲和长须上,使他显得更庄重高雅、神秘莫测。他将长枪挂在马鞍鞒上,左手揽着战马的缰绳,右手捋着齐胸的胡须,目光却投向了远处的牛头山,想象着即将开始的一场恶战。

对于姜维和由他所率领的这支蜀军主力,邓艾是既敬佩又头疼,甚至还颇为同情。他敬佩姜维的赤胆忠心和智勇兼备,这样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若不是被迫无奈而归顺了蜀国,对魏国而言,不仅会减少很多麻烦,而且恐怕巴蜀之地也早已归入魏国的版图了,何待今日去劳师远征!可是,正是这个令他敬佩的姜维,数年来却使他寝食不安,伤透了脑筋,长年累月东征西战,鞍马劳顿,难得过上几天清闲安心的日子,若是蜀国少了姜维,他何以会如此长年奔波征战?同时,他对姜维的忠信被疑,不得不避祸沓中,有家难归的处境深表同情,也对姜维忠臣却事昏君、良将不遇明主的遭遇而惋惜。

然而,敬佩、头疼也罢,同情、惋惜也好,都无法改变邓艾与姜维互为对手、敌将的关系,也难以避免在沓中进行的这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对于这场战斗,邓艾有取胜的信心,但却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有一点他心里是十分清楚的:无论谁胜谁负,都不会是轻而易举的,而是一场非鱼死即网破的血战,也可能是一场鱼亦死网亦破、两败俱伤的悲剧!即使如此,邓艾也不能后退,而只能义无反顾地投入这场战斗,凭着他与全军将士的智勇和血肉之躯,去夺取胜利,避免失败……

在邓艾沉重的想象中,魏军的大队兵马已将临洮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起伏的牛头山已由隐约蒙咙变得清晰可见。随着地势的不断增高,气温在逐渐降低,从牛头山刮过来的夜风,带来一股浓重的寒气,向邓艾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从想象中挣脱出来,在马上朝着沓中的方向拱了拱手,暗暗地说:“姜维大将军,这可能是我二人之间最后一次较量了,只能各为其主,拼个鱼死网破!”

三更天的时分,王颀率领着三千精锐骑军,来到了牛头山北麓赵广的营寨附近。远远望去,营寨内黑乎乎的一片,没一点灯火,只有营门外高悬着的两个灯笼,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晃,发出两缕微弱的光,像是两只飞舞着的萤火虫。

王颀怕中了蜀军的埋伏,不敢贸然地发起进攻。他一边令全体骑军停止前进,原地待命;一边命他的两名亲兵下马,步行到营寨四周去侦察一番。

好一会儿,那两名亲兵回来禀报:“蜀军营寨四门紧闭,营寨内无一点声响。”

“无一点声响?”王颀小心谨慎地问,“有没有听到兵士之鼾声与战马嚼草声?”

“没有听到。”亲兵连忙解释道,“营寨四周挖有护寨壕,我二人怕被蜀军发现,没敢越过那道壕沟,只是绕着营寨转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