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人物时代楷模丛书——邱少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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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英雄不留模样

昨天最后想象了一下他的样子。

他犹如天石,闪发幽然光彩。这又是想象的伸展。我是个追慕者,因此,我无缘见到英雄。

他生在四川省铜梁县南纬一二七度,死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北纬三十七点六度前出部位,死时海拔高度三百九十一米。彼时军事地图标称其为三九一高地。葬于北纬三十九度的沈阳市。他的生命长度用此三点来标称,已够让人惊撼,彼时有人称:这三种纬度串起来如同一个不规则之圆,这似乎暗和了一句俗语:英雄的过程只是从零到零,不同之处仅在于他复归零的曲线和速度。

那是一种只能借助想象才可以完成的过程。当他的某些永远的东西刺伤你的时候,想象似乎是趋近他的惟一途径。

这种想象已经延伸了至少二十余年。我在十一岁时看到了他。确切地说。是读到了他的名字。那名字一出现,我就发现,在那团火焚尽他的同时,我感到了一种疼。那疼如同病痛,埋在我的灵魂深处。那天我记得,山西的严冬使我的阅读出现了困难。

我发现一个人居然可以战胜火。

晚饭时,我偷偷地用火灼了一下我的右手,皮肤被火灼出了一片残焦,我疼得差点昏迷过去。

我知道,火其实永远无法战胜,当你用身体去与之抗衡时,但你的胜利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答案。那块残焦的皮肤成了我十一岁时接近英雄的一种证明。我不知道他的样子。但有许多年,包括到现在他的形象仍复活在我的想象中。那种惟有我才可以感受到的一种清晰的形象,埋在我的灵魂深处的某一部分,如同坚硬的刺,让我在触到他的名字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坚强与依靠。我坚信,凡人其实是需要英雄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找到一种真实的个人的英雄梦,伴随自己终生,哪怕变成英雄暗中的一个影子。我就在这个影子中期待了许多年。

当黑白片《打击侵略者》中的你出现时;我竟觉出了陌生。我不敢相信,他就是你。因为你在我的想象中该是另外一种模样。那种模样属于我自己。

我至今仍在寻找你,不如说想找到你在我心中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种下意识的东西对于一个少年意味着什么。我总是觉得,一个人的一生总会有某个人会成为你的影子或者一种精神上的影像,影响着你。尤其对于一个瘦弱而又胸怀英雄铁血梦的少年,这种影响总是在不自觉中成为一种潜意识的动力,甚至缘分。

因为有些东西是注定的,你无法逃避。

从看到他的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是我的,我将会永远与他相伴。

再过七年,我十七岁。我在众多的征兵队伍中,选择了苍凉神秘的大西北。那种选择没有缘由,惟有一种隐约的预感在主宰着我。三天三夜的慢行后,我到了西凉州武威市。一踏进城东的那座城堡中的营区,我就感受到一种燃烧之气。我感觉到了英雄。

我到了英雄所在部队。三天后,我写下第一首关于英雄的诗,开头两句是:我在西北当兵,我与一名叫邱少云的英雄是战友。

锻造由此开始。

我听到了他的战友们讲的更多的他的故事。我知道了他的许多轶事或者是传说。我热爱这个野战师,热爱那几年的岁月,只是因为,我与他是战友。

我似乎无法躲开与他的缘分。

军校毕业后,我又回到了这个师。我的中尉军衔是在他生前所在九连下达的。在档案上,我担任过该连副连长。

我是他的上级。

我在队列前,每天呼点邱少云,有一百八十多条汉子替他回答。可我却从没见过他答到的样子。寻找他的模样成了我多年的一个心愿。

一九八九年,他的侄子邱光忠在他生前所在的九连任排长时说。他从没见过伯父的照片。他的伯父与他长得不太相似,这话是村里长辈说的。

邱光忠是个挺倔的四川人。能来自己伯父生前所在九连当兵,自然是沾了伯父的光。但这个四川人从士兵到班长、排长,继而是副连长,他的人生行途呈现的也是一种瑰丽。他去过南线参战,那场战争中的勇敢使他成了英雄。

他荣立过二等战功。一九九五年,他退出现役,离开伯父生前所在连,转业回到重庆市,在工商银行工作。

英雄的四弟邱少华告诉我说:哥哥长的黑乎乎的,有一米七高,冬瓜脸,两只眼睛挺大,与他很像。现在在四川省铜梁县邱少云纪念馆和生前所在部队所塑的邱少云的塑像就是照他的样子做的。

一九九六年十月十日,再有两天就是邱少云的忌日。我驱车到了他的故乡——铜梁县少云乡少云村。四十年前,这儿在地图上为关溅乡玉屏村邱家沟,属四川省。四十年后的今天,这儿刚划归重庆直辖市。沧海桑田,令人徒生感叹。

老邱家沟在微雨中秀丽静幽。

他家的老屋仍在。那屋子已无人住了,孤零零的,犹如某种意味。竖在田野里。邱少云在这间老屋里住了二十三年。他共有兄弟四个。我只找到了他的大哥邱东云和四弟邱少华。他的大哥邱东云老了,他已记不清楚弟弟的童年了。惟一留在他已经苍老的记忆里的是,弟弟二十三岁走时,找到已过继给伯父的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走罗,老子当兵去,有了枪,我就回来报仇!

川语很有意味。

少云是怀着另外一种情感走的。那会儿,他要报仇的欲望几乎成了他安慰自己被抓去当壮丁的惟一希望。

可以说清楚邱少云模样的邱少华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他的女儿邱光淑现任邻县的副乡长,我听过她来部队参加邱少云牺牲四十周年时的演讲,很有才华。

邱少华谈起二哥来,很平静。这么多年,怀念只成了一种遥远的回忆。他说,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在课本上看到二哥的故事时问他,他才会感觉到,二哥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太久了。而这时候,他总会悄悄回老屋一趟,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一下他不太平静的心。

明天就是十月十二日,邱少云的忌日。他准备了一瓶烧酒。一篮子纸钱和一些腊肉。每年他都要去村口为二哥烧些纸钱、送些肉,因为二哥在世时最喜欢吃腊肉。

二哥的坟远在沈阳。邱少云一九四七年离开邱家沟,至今魂遗他乡,再没回过这块土地。

邱少华为二哥备好祭物,吧嗒一口烟,自语般的:“明天他该七十六岁了,如果他活着……”

窗外,树叶子在稠雨中吧嗒下落。

天泪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