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父之过(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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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王胜利开着红色凯美瑞朝市中心广场驶去。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进城购物的人非常多,墨城的市民也为春节准备了起来,整个城市又冷又热闹。副驾驶座上放着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二百万元人民币。这么多钱,够多少人过个好年呢?可那么多熙来攘往的人,却都漠视着王胜利,车跟他挤,人也跟他抢,就是不好好看他一眼,对车里的钱毫不觊觎。王胜利叹口气。要是这时有人抢了,倒省下再跑这一趟了——反正这钱总归是要送给别人的,那些人拿了钱,真能把一个活生生的高杨放回来吗?那谁也说不准。他真没想到会摊上这样的事。可两边的亲戚,偏偏都是越穷越有事的主儿,就像藤蔓要攀着大树,他一点都躲不掉。

那些人指示他,穿过广场,到财神路邮局对面的富都商场前把车停下来。他停好车,提上箱子,进了商场,上扶梯来到四楼,对方又让他去坐电梯下去。下到一楼,他从商场后门出来,打了辆车,往长途公交车站驶去。提着一箱钱,戴着耳机听绑匪的指示在人群中跑来跑去,让他有种穿越到电影中的错觉。尤其是等出租的时候,寒风一吹,他似乎年轻了许多,多年缩在洗浴中心打麻将的他,不由得将腰板挺了一挺。“******!”他骂了一句,“让老子遭这罪!”

车多人多,走得很慢,可绑匪也并没催。在商场的时候他就想,可能绑匪就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呢,他在人群里找过,可没发现有哪个像。甚至连那几个警察他都没看见。他真睏了,脑仁都疼,可靠在座上,却闭不上眼睛,满脑子都晃着昨天发生在西山的镜头。他盼望这事早点过去,还他一个安然。

出租车钻来钻去,花了足有一个小时才到长途公交站,那时王胜利似乎已经睡了,车一停才震醒过来。他下了车,向对方汇报,对方让他进车站坐到邻县的车。人很多。他只在年轻的时候坐过这种车,早就不知道坐这车是什么感觉了。车上大都是沿途农村的人,带什么年货的都有,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不允许超载了,每个人都有座,也不挤,可抽烟的人还在抽,弄得车里乌烟瘴气,有些憋闷。车刚出站,对方忽然又让他下车,到路边去拦辆没牌照的黑出租。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有些恍惚。虽然现在对黑车限制得很严,可仍然管不住,尤其到了年关,黑车都有不够用的架势。王胜利拦了好几次,都被别人给抢走了。好不容易,有辆夏利停在了他的身边,他一拉车门就钻了进去。

司机问他去哪儿,他说邻县,司机说,路费五十,卡子费你掏,他说行。车开出去,很快超过了他刚才坐过的那辆公交车。绑架者问他到哪儿了,他就问了司机,然后告诉了对方。刚过收费站,对方又指示他,让司机调头,返回墨城。司机面带不悦,说,这卡子一来回就是二十,再说路也走了差不多一半了,钱你得照付。王胜利说,行行行。排着队钻过收费站,速度还没上来,对方又下了命令,让他接着去邻县。司机笑道,闲得没事耍哪?调过头,再次排进了过站的队伍。又是十块!司机说,收费站的人肯定高兴死了,要都是你这样的人。王胜利不理他。

“抽烟吗?”司机递过来一支红河,斜睨着他。

“抽我的。”王胜利把手伸进兜里,却发现今天出来得太匆忙,竟没有带烟,这一路奇迹般地竟也没动抽烟的念头。他叹口气,把烟接过来,点上,谢了司机,猛地吸了两口,心里终于舒坦起来。

此时,王清明四个人已经跟着王胜利的老婆走出了拘留所。王金钟要去开他的奥拓,被他妈喝止了,说,你跟我走!金钟就无奈地把钥匙给了赵宇,和清明跟着他妈出了公安局大院。那辆金杯车就在不远处停着。高松一直看着他们三个人上了车,坐好了,才转过身去,把车发动起来。赵宇和黄立峰开着奥拓在后面跟着。

王金钟说:“妈,我饿了,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

他妈坐在高松的后面,她头也不回地说:“吃!吃!牢饭没把你吃饱啊?!”

王金钟说:“那饭哪是人吃的,根本咽不下去!”

他妈道:“那你还是吃得少,让你吃个十天半个月的看你能不能吃得下去!”

王清明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像是刚刚梦醒一般,心里充满了懊悔。

大妈又开始唠叨,骂他们没事找事、雪上加霜,那么多钱要送人还送不出去,害大爸又跑这么一趟,昨天就辛苦了一晚上,今天又被支了出去,冒的个什么险!骂完他们又骂她弟弟没本事,她弟媳不正经,高杨是个傻子,恓恓惶惶活了这么大没被当妈的养过,还得为了他妈把命给搭上!骂了一路,兄弟俩谁也没敢吭声。

到了清洁洗浴中心楼外,大妈让高松把车停了下来。她让王清明回去上班,她和金钟开奥拓回家,由高松送赵、黄二人回他们自己家去。赵宇说,他自己有车,不用麻烦高松了。大妈说,那你们看着办吧。坐上金钟的奥拓,走了。高松问,真不用送?赵宇和黄立峰连连说,不用了不用了。高松就把车开进了洗浴中心院内。

只剩下了三个人,王清明说,那我先进去了。赵宇说,行,回头有什么消息你赶紧告诉我们。王清明“嗯”了一声,穿过马路,朝洗浴中心走去。

一过收费站黑出租就飞奔了起来,有一段路有摄像头,它也毫不在乎。警方觉得有些不对头,王胜利并没有说什么,司机怎么会不顾违章冒开呢?

绑匪在折腾王胜利,让警方觉得可笑,还有些烦。不过,他们的小心也说明了他们并不知道这次是否有警察跟着。尤其是在过收费站的时候,他们最大的可能并不是要甩掉警方,而是在观察是不是有人跟踪。那么,这辆黑出租是不是也值得怀疑呢?还是监听器出了问题?不会啊,除了王胜利身上的,装钱的箱子里也有一个。

在绑匪耍花招的时候,警方有一辆车先黑出租一步过了收费站,这会儿还在黑出租的前头。另两辆车在收费站前停下来,下来俩人假装检查车况,等黑出租过去后又跟了上来。先头那辆车眼见黑出租要超过去,就加了速,队长在后面车里指示,观察一下黑出租里面的情况,它就又慢了下来。两车并肩的时候,他们看见王胜利歪着头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黑出租下了一级路,向西拐进了邻县城外的环城路。警方先头的那辆车跟着它,后面两辆提前进了城。黑出租拐来拐去,在一家叫蓝色海湾的洗浴中心楼下停了下来。跟着的那辆车也在不远处停下,看见司机一个人提着行李箱下了车,走进了洗浴中心。车里的警察给他拍了张照,下来一个人跟进去,司机已经不见了。警察走到前台,问自己刚进来的那“哥们儿”开的几号包间,服务人员说那人没开房,直接上去了。他骂一声“这孙子”,掏出手机来,朝电梯走去。

后面两辆车已经到了后门。又下来两个警察,会合了先进来的那位,到前台亮明了身份,问这会儿有多少客人,开了几个包间?前台说,不下二十位,开了七八个包间,二楼三楼都有。这给抓捕造成了困难——要冲上去,不知道目标在哪里;要堵住门口盘查,又容易打草惊蛇,不利于营救人质。他们没敢轻举妄动,再次回到车里。另有一个警察走到黑出租那里去看了看王胜利,王胜利还在睡着。

行李箱的监听器里传来开箱的声音,但没听见有人说话。有客人进了洗浴中心,办手续,上楼。而后电梯到达铃声又响,有两个穿着羽绒服的男人出来,到前台去结账。又有客人进来,办手续,上楼。那两个男人走出去,上了一辆路虎。前门车上的警察给开路虎的俩人也拍了照片。过了几分钟,楼上又下来一个人,穿着一身运动品牌的休闲装,夹着黑包,戴个眼镜,直接走出后门,上了一辆银色富康,飞奔而去。警方照例给这人拍了张照片。等来等去,他们觉得不对劲,时间过去太久了,忽然发觉走后门那人似乎就是易装后的黑车司机,赶紧派一辆车追了过去。前门的车去追路虎,后门还留下一辆车在洗浴中心调查那两个路虎男的情况。

黑车司机到洗浴中心来,很可能发生三种情况:他把钱交给同伙,同伙带钱走,他也走;他把钱交给同伙,他走,同伙不走;他把钱藏在某个地方,回头同伙再过来拿。警方在路虎男的房间里发现了那个行李箱,敞开着,扔在床下,证实他们的判断是对的。但洗浴中心的客人并不用登记身份证,所以查不到路虎男的信息。跟踪他们的警察顺路去找,也不见了那车的踪影。

王胜利被麻醉了。警方把他带回了市局。公路摄像头显示,那辆富康从北边出了城,而后就不知所踪。天黑的时候,王胜利醒了,警方让他给绑匪打个电话,问下高杨的情况。然而,那个号码已经打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