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瑾转过身，眸光落在朝歌身上。
朝歌慢慢抬起头，静静地与之对视。他的眼睛微微有些红，眼睫湿润，但终归没有落下泪来，只是咬着唇，固执地盯着墨瑾看。
良久。
墨瑾无声叹了口气，收回脚，关上门，走到床边。
朝歌深深吸了口气，眨了下眼睛，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明显能从他的眼里看到安定和放松。
墨瑾随手扔下枕头，将手机关机，侧身拉开毛毯睡在另一边，然后关掉这边的床头灯。
朝歌终于收回视线，也关了灯，轻轻在墨瑾旁边躺下。然后侧过身，黑暗中只看见墨瑾的脖颈和侧脸的轮廓。朝歌咬住唇，发现墨瑾的双手都在另一侧，他只好垂下眼，轻轻抓住一角墨瑾落在一旁的毛毯。
墨瑾似乎有所觉察，他伸出手，握住朝歌的手，朝歌还没来的及反手握住他的，就被墨瑾从手里抽走了毛毯。然后听见他略显冷漠的声音响起来：“离我远一点。”
这是墨瑾今天从早上之后，对朝歌说的第一句话。
朝歌脸色微红，然后很快变得苍白。他紧紧抓住自己身上的被条，侧过身慢慢缩进去，裹紧，只留出鼻子以上的部分。
“对不起。”他低低道，眼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慢慢浸满，朝歌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过了很久，久到朝歌都以为墨瑾睡着了的时候，朝歌忽然觉得身边一沉，然后就是一个温暖的怀抱笼罩住了他。熟悉而宽厚，带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沐浴乳的香味。
朝歌刚想伸手去够墨瑾的手，就感觉到墨瑾靠得实在有些太近了，他的呼吸都落在了朝歌的耳根处。然后慢慢地越来越近，他伸手拉下朝歌裹在脸上的被条，最后几乎将整张脸埋在了朝歌脖颈后面。朝歌缩了缩脖子，中间隔着一条被子，倒没有早上那样害怕，只是觉得有些痒，想动又不敢动，身子就慢慢僵硬起来。
墨瑾深深在朝歌脖颈处吸了口气，冷得朝歌一激灵，不由得微微颤了颤身子。然后就听到墨瑾低微的轻叹，含着淡淡的无奈和妥协：“你就那么讨厌我碰你吗？”
朝歌咬了咬唇，想说不是，却又无从解释。只好慢慢侧过身，平躺在墨瑾怀里，然后悄悄伸出手，放在墨瑾手里。
墨瑾微微舒了口气。以他的个性，这样的做法已经算得上低三下四、打自己的脸了，如果朝歌还是拒绝，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现在她这算是表态吗？难道早上吓着她了？墨瑾虽然这样想着，慢慢握紧了朝歌的手，但到底还是没有再造次。
“你……吃过饭了吗？”朝歌轻声问。
“嗯，在外面吃过了。”其实墨瑾没有吃，去那样的地方怎么会是去吃东西的，只是喝了几杯酒而已。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墨瑾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
说起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床上这样聊天。以往几乎都是默契十足地睡在一起，一个是因为会做噩梦，一个是因为没有安全感，然后两个人两只手握在一起就睡了。像这样类似两夫妻的闲聊，还真是从来都没有过。
墨瑾不由为这个“类似两夫妻”的形容觉得好笑，他们……难道不是夫妻吗？又想起今天早上被推开的经历，不由得垂下了眼，然后就正好和朝歌闪着光的清澈眼眸撞在一起。
墨瑾差点又要动手了。
他咳了一声，别开眼，淡声问：“怎么了，还不睡吗？”
“我想去学校。”朝歌眨了眨眼，微微向上动了动身子，努力想和墨瑾保持平视的状态：“和汘云一个学校。”
“为什么？”墨瑾的声音有点冷，按世家的规矩，嫁到世家，成为家母之后，就不能再出门抛头露面了。虽说经过长达几个世纪的演变，这些规章制度和不成文的习俗都已经埋在时间的长河里，几乎蜕化成和现在社会一样了，但是多多少少都还存在一些偏见的。
何况雪朝阳已经大学毕业，再念一个大学显然没有必要，但是如果读研，朝歌显然也不适应。
“我……”朝歌打量着墨瑾的神色，小声道：“我想适应一下这里的生活，还有……嗯，我不会暴露身份的。”
墨瑾挑了挑眉，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回绝：“不行。你……”
墨瑾冷冷地看着朝歌抱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越靠越近，清澈见底的干净眼眸，以及在黑暗里也能隐约看见的红润双唇。怀里的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芬芳体香，似乎有些紧张，他吸了口气，忽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蜻蜓点水般轻快温柔，朝歌的双唇轻轻触碰了墨瑾的，带着极致的芬香和诱惑，在这深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挑战人的自制力。
“……可以吗？”朝歌咬住了唇，微微用力，捏紧了墨瑾的手。
墨瑾极轻易地就挣开了朝歌的手，然后一手托住朝歌的后脑，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垂眼就吻了过来。
这个吻不复早上的温柔，几乎有些掠夺的意味。密密实实的吻，压着朝歌的舌头滑过，一圈一圈，里里外外都被墨瑾洗刷了个遍。
过了好几分钟，墨瑾方才施施然松开朝歌，他看着朝歌红润的脸，以及略略有些肿的嘴唇，还有他急促的喘息。
“谁教你的？”墨瑾的声音颇有几分冷意，他漠然看着朝歌几乎要滴出水的双眼，淡淡地问：“谁告诉你这样做来达到目的的？”
墨瑾绝不会相信是朝歌自己想要这样做的，今天早上还那么抗拒，现在仅仅为了要去上学就这样做吗？为什么是这种方式，她觉得自己对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这样近乎色诱的方式，会让她很有成就感吗？她真的是单纯，而不是装傻吗？
朝歌微微白了脸，似是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早上墨汘云偷偷拉着他说了半天，听得朝歌的脸红了个通透，自己也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这样做的。但是他答应过墨汘云，绝不会说出去的，尤其是墨瑾，千万不能告诉他。何况，他想过了，安安说不让墨瑾碰到他，那么他自己碰到墨瑾，应该……没什么的吧。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一幕。
墨瑾看着朝歌半天没有反应，索性一手抱紧了朝歌，一手从被条边沿滑进去：“你不说，我就要进来了，像早上一样。”接着他话锋一转，额头抵住了朝歌的脸颊，嘴唇轻轻从他唇边擦过：“你大可以试试，这次还能不能推开我。”说起来实在很没面子，墨瑾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对过，以往哪次不是别人被他从床上踢下去。早上的时候，他压根儿没想到朝歌会那样，也是没有怎么防范才会被推开的，他到现在还有些介意。
朝歌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墨瑾隔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带着点点少年独有的体香，极致诱惑美妙的气息，墨瑾用力抱紧了朝歌方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双手。
朝歌缩了缩身子，曲起腿抵住墨瑾的靠近，他双手抓住墨瑾的手，轻声道：“我就是……想去看看，还有，我……不能说是谁。”
墨瑾看着朝歌，冷声道：“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朝歌垂下眼：“答应过不能说的。”
墨瑾怒极反笑，他挣开朝歌的双手，抬起他的下巴，让朝歌被迫与他直视：“那么为什么不让我亲近？也是因为答应过别人的？你答应了谁？”
有那么一瞬间，朝歌几乎以为墨瑾已经知道了真相。
朝歌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只是闭上了嘴。他眼里的光变幻莫测，嘴唇被他咬得失了血色，他看着墨瑾，心里有很多话要说，然而终究无法开口。
朝歌忽然觉得，自己太过贪婪了。能够脱离黑暗，逃到这里来过上这样的生活，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自己却还想着要去上学，想去触碰自己曾经的奢望，那么的不满足，要知道……现在的一切，都不是属于自己的。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过多呢？有什么资格这么不知足呢？
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直视墨瑾的双眼，低声道：“对不起，我……不去了。”
她在耍我吗？墨瑾冷眼看着朝歌，看着他失落地垂下眼睫，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隐忍地咬住嘴唇。慢慢地，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滑落下来，滴在墨瑾手心里，温润很快化作冰凉，并不是很冷，但是墨瑾的心却下意识地缩紧了。
墨瑾无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轻轻拭去朝歌脸上的泪，没有说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朝歌已经妥协了太多，这种状态以前从未出现过，未知的东西……向来危险与新奇并存。
朝歌没有再听到墨瑾的回答，他哭了一会儿，很快止住眼泪，在墨瑾怀里睡去。
墨瑾看着他干净美好的睡颜，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作幽深的黑暗，逐渐掩盖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