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民国那些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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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狂人日记》催生始末

钱玄同在向《新青年》撰稿的同时,也在为该杂志寻求合适、优秀的撰稿人。他自然不会忘记在东京的同窗好友周树人(鲁迅)、周作人两兄弟,认为他们是国内少有的文学人才。钱玄同经常到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的补树书屋,劝说周氏兄弟为《新青年》撰稿。周作人很快就有稿子交来,而其兄鲁迅却迟迟没有动手。钱玄同做事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为能约到周家兄弟的稿子,不厌其烦经常拜访他们。他与鲁迅又都十分健谈,常常是下午四五点钟开聊,一直要聊到深夜十一二点方散,中间的晚饭也从未使他们的谈话中断。

一天,钱玄同穿着长衫拎着一只黑色皮包来到绍兴会馆,看到鲁迅正在屋里埋头抄录古碑,便不解地问:

“你抄这些碑有什么用?”

“没有什么用。”

“那么,你抄它有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在钱玄同一再催促下,鲁迅终于松口了。“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从此以后,一发而不可收……”(《呐喊·自序》)这件事,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也作了证实:“……鲁迅个人,从前那么隐默,现在却动手写起小说来,他明说是由于金心异的劝驾,这也是复辟以后的事情。”“这篇《狂人日记》不但是篇白话文,而且是攻击吃人礼教的第一炮,这便是鲁迅、钱玄同所关心的思想革命问题,其重要超过于文学革命了。”

“五四”时期,鲁迅与钱玄同过从甚密,不仅常常一起吃饭喝酒聊天,还经常书信往返。据沈尹默回忆,当年鲁、钱二人在一起高谈阔论,常常占据了说话的中心,别人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没有插嘴的余地。鲁迅在日本时曾给钱玄同起了个“爬来爬去”的绰号,简称“爬翁”,钱玄同也给鲁迅起了个“猫头鹰”的绰号,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然而,就是这样一对朋友,后来却因种种原因逐渐疏远了。

思想上的分野是他们彼此疏远的主要原因。“五四”以后,钱玄同钻入了当年自己所反对的故纸堆中,满足于当文字学家和音韵学家,潜心做学问,当年的战斗激情渐渐消失了。1924年《语丝》创刊,虽然钱玄同、鲁迅、周作人、林语堂等人都是创办人,但同人聚会时鲁迅却很少参加。鲁迅对钱玄同的不满主要是因为“他们已忘记了《新青年》时代的精神而成了学者了”。等到1926年鲁迅南下厦门时,二人关系已经十分疏远。

1927年9月12日,钱玄同40岁生日,他的几个朋友胡适、周作人、刘半农等人准备在《语丝》上为他编一本“钱玄同先生成仁专号”,以文人独特的方式为他祝寿,此事几乎弄假成真。这显然属于文人的雅玩。鲁迅认为这种名士作派十分无聊,非常反感,认为在当时情况下很不合时宜,便写了一首《教授杂咏》加以讽刺:“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何妨赌肥头,抵当辩证法。”因为钱玄同身体肥胖,又曾发过“人过四十,便该枪毙”的怪论。鲁迅对钱玄同的不满已经跃然纸上。

钱玄同的老友黎锦熙说钱玄同确实署过“疑古玄同”,也印过这样的名片,但钱玄同后来没有承认。关于钱、鲁在孔德学校的偶遇,黎锦熙有一段文字很有意思:“钱先生不悦,适有一客来,是钱先生最要好的而鲁迅先生最不喜欢的,因此两人更愣住了。不久鲁迅匆匆离平,以后两人就更无说话的机会了。”(黎锦熙《钱玄同先生传》)这多少透露了二人疏远的某些信息。

“钱二疯子”

钱玄同出身于清末一个旧官吏家庭,所受封建礼教颇多颇严。所以,他对三纲五常等旧礼教最痛恨,反对也最坚决,激烈的言论很多,是一个敢于向旧礼教宣战的先锋大将。但是,他自己却是一个极守礼法的人。

钱玄同出生时,父亲已62岁,哥哥已34岁,父兄对他管教甚严。他少年时父母双亡,一直跟随兄嫂生活,凡事必禀命于兄长。他对兄嫂十分尊敬,每到阴历年必携妻、儿一起到哥哥家拜祖先。钱玄同到晚年,已80高龄的嫂子编着关于清代闺媛诗文,他亲自去复印、校对,并为此书编了一个依“广韵”排列姓名的索引。他对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侄子们也十分友爱。

钱玄同反对包办婚姻,主张自由恋爱。但他与由哥哥包办的妻子徐琯贞关系非常和谐。妻子身体不好,他关心体贴,照顾周到。旧社会文人嫖娼、纳妾都是平常事,钱玄同从不嫖娼,说“如此便对学生不起”。有人以他妻子身体不好为由劝他纳妾,他严词拒绝,说:“《新青年》主张一夫一妻,岂有自己打自己嘴巴之理。”他还说:“三纲像三条麻绳,缠在我们的头上,祖缠父,父缠子,子缠孙,一代代缠下去,缠了两千年。新文化运动起,大呼解放,解放这头上缠的三条麻绳。我们以后绝对不许再把这三条麻绳缠在孩子们头上!可是我们自己头上的麻绳不要解下来,至少新文化运动者不要解下来,再至少我自己就永远不会解下来。”

章太炎是“五四”时期公认的国学大师,影响广远,桃李天下。其间分为门人、弟子和学生三种。据周作人称,1932年章太炎北游时,章门弟子印《章氏丛书续编》,共有14人参加,大约算是章太炎认可的弟子,其中最受章太炎器重的一个是黄侃,另一个便是钱玄同。“弟子中自然当以黄季刚居首,太炎也很看重他,可是说到真是敬爱老师的还须以钱玄同为最,虽然太炎曾经戏封他为翼王,因为他‘造过反’,即是反对古文与汉字。”(周作人《琐忆钱玄同》)

钱玄同是在日本留学时认识章太炎的。钱玄同1906年赴日留学,当时章太炎流亡日本,在东京创办同盟会机关报,钱玄同在《民报》社结识章太炎,因为此前就读过章太炎的文章,对章太炎极为佩服,遂对章执弟子礼。据周作人回忆:“钱玄同从太炎先生听讲,最初是在东京大成中学的国学讲习所,后来在《民报》社特别听讲《说文》,有时便留下不走,与太炎‘抵足而眠’,彻夜谈论文字问题,结果逼得先生承认写字非用篆字不可。”可见章、钱师生关系十分亲密,第二年在章太炎介绍下钱玄同加入同盟会,不久为反清,给自己取名夏,意“中匡之人也”。

人本事大了,难免恃才傲物,章太炎就常常不可一世,他的几位弟子,老实说脾气都不小,搁一起便磕磕碰碰。先是大弟子黄侃和几位闹文学革命的师弟斗气。20世纪30年代初,章太炎带着黄侃到北京讲学,钱玄同对老师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对师兄却根本不买账。有一天,在章太炎住处,黄侃开玩笑地对钱玄同说:“二疯,你来前,我告你!你可怜啊!先生也来了,你近来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地读,要弄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话文。”钱玄同顿时翻脸,拍着桌子厉声说:“我就是要弄注音字母,要弄白话文,混账!”章太炎闻声赶来,哈哈大笑,排解说不许再争什么注音白话文,都给我念日语字母。章的意思十分明显,想想当年在日本一起学习的同门之谊,有什么好吵的。

钱玄同与黄侃虽同出章门,但志趣并不一致。回国后,钱玄同参加了新文化运动,主张白话文,与黄侃分道扬镳。一次,黄侃在一本杂志上填了一首词《北海怀古》,其中有:“故国颓阳,坏宫芳草,秋燕似客谁依?笳咽严城,漏停高阁,何年翠辇重归?”同人认为这首词有点“遗老”“遗少”的味道,流露出复辟的意思。钱玄同对此有不同看法,为此写了一篇随感录:“我知道这位某先生当初做革命党,的确是真心的;但是现在也的确没有变节。不过他的眼界很高,对于一般创造民国的人,总不能满意,常常要讥刺他们。”文章并未点黄侃名,还有替黄侃辨析的意思,黄侃看到后仍大怒不已,骂他们连词都看不通。钱、黄早年关系很好,也互相尊重,在音韵学方面合作也很成功,但“黄侃的脾气比较乖僻,有时说话随便,甚至在课堂上骂街。钱玄同虽然个性也很强,但和黄的性情、思想很不一样,两人‘时有违言’(钱玄同语)”。

1926年,钱玄同因妻子患重病,请假半年,请黄侃来师大国文系任教授。当时系主任是吴承仕先生,吴承仕也是章门弟子。吴、黄二人相处并不融洽,一次黄侃在课堂乱说话,女学生很有意见,吴承仕向他委婉指出了,黄侃与吴承仕遂生冲突,黄侃愤而写了一首诗讽刺,其中二句是“芳湖联蜀党,浙派起钱疯”,钱疯即指钱玄同。当初在日本留学时,黄侃曾戏称钱玄同为“钱二疯子”。黄、吴吵架,居然捎上了钱玄同,这正是黄侃性格乖僻的地方。

据说黄侃去世后,《立报》曾刊登了一篇《黄侃遗事》,上面一则《钱玄同讲义是他一泡尿》,中间有一段文字:“黄以国学名海内,亦以骂人名海内,举世文人除章太炎先生,均不在其目中也。名教授钱玄同先生与黄同师章氏,同在北大国文系教书,而黄亦最瞧钱不起,尝于课堂上对学生曰,汝等知钱某一册文字学讲义从何而来?盖由余溲一泡尿得来也。当日钱与余居东京时,时相过从。一日彼至余处,余因小便离室,回则一册笔记不见。余料必钱携去。询之钱不认可。今其讲义,则完全系余笔记中文字,尚能赖乎?是余一尿,大有造于钱某也。”此语北大国文系多知之,可谓刻毒之至。

周作人曾把这篇文章寄给钱玄同,钱玄同复信说:“披翁(按:黄侃在旧同门中,别号为披肩公)轶事颇有趣,我也觉得这不是伪造的,虽然有些不甚符合,总也是事出有因吧。例如他说拙着是撒尿时偷他的笔记所成的,我知道他说过,是我拜了他的门而得到的。夫拜门之与撒尿,盖亦差不多的说法也。”(周作人《钱玄同的复古与反古》)黄侃恃才傲物,性格乖张,他有一句名言“八部书外皆狗屁”,经常“泼妇式骂街,特别是在讲堂上尤其大放厥词”,他“不但是章太炎门下的大弟子,乃是我们的大师兄,他的国学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他的脾气乖僻,和他的学问成比例,说起有些事来,着实令人不能恭维”。(周作人《知堂回想录》)

1935年10月8日,黄侃因纵酒过度死于南京量守庐,时年50岁,被认为是国学一大损失,章太炎更是慨叹“天丧我也”!黄侃去世后,钱玄同并未因为二人之间过节而意气用事,仍满怀深情写下一首挽联:“小学本师传,更细绎韵纽源流,黾勉求之,于古音独明其真谛。文章宗六代,专致力深思翰藻,如何不淑,吾同门遽丧此隽才。”可谓情真意切,也显示了钱玄同宽以待人的胸襟。

从不判卷的教授

钱玄同不仅在经学研究和新文化运动中敢于引领风气,他在历史研究和教书育人方面的标新立异也毫不逊色。

众所周知,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中国史学领域崛起过一个新派别:古史辨派。该派的代表人物除了顾颉刚和胡适,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就是钱玄同。该学派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的假说,推翻了旧有的由“盘古开天”、“三皇五帝”往下说的旧历史学说体系,取得了空前的成绩。钱玄同毫无疑问是这一学派的肇端者,而这发源于他对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两派的超越性思考。顾颉刚明确提及正是钱玄同的启发,才使他走上了疑古的治学道路。他在《古史辨》第一册《自序》中说:“十二(1923)年,玄同先生给我一封长信,论经部的辨伪。我和他已经一年多不相通问了,忽然接读这一封痛快淋漓的长信,使我精神上得着一种兴奋。我就抽出一个星期日的整天工夫,写了一通复书……”这封复信,正是顾氏多年来蕴积于心中的关于中国古代史的系统看法。后来以《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发表于胡适主持的《读书杂志》,正式向学术界提出了“层累地造成中国古史”的学说。可见,这一学说之所以能出现,钱玄同居功甚大。更重要的是,当顾文发表后,钱玄同还给予了大力支持,马上在同一刊物上表态,称该学说“精当绝伦”,由此激发了当时的史学大论战。这一论战的后果是很明显的,至少,它瓦解了旧的史学系统,使中国的经、史研究可以跳出先入之见为准传统,而只把经学和史学当成单纯的学术来研究。

钱玄同在教学上极为重视引发学生的思考,而不重视学生的考试等技术问题。钱玄同曾先后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燕京大学等处任教,各校对这位大学者的这一“陋习”虽说无可奈何,但也各有对策。北京大学为此特意刻了一枚木质图章,上书“及格”二字。钱玄同收到考卷后,即直接送到教务室,由教务室统一盖上及格的图章,而后按照各人的名字分别记入学分档案。

北大的宽容态度,使钱先生对自己的做法愈发地得意,竟向外四处推广,及至他到燕京大学兼课时,仍旧照此办理。不料此番他碰了个钉子:学校方面竟将他送上的未判考卷原样退回。钱先生登时也来了脾气,毫不退让,又将考卷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校方很是生气,警告钱先生,如再次拒绝判卷,将按照校纪对他进行惩罚,扣发相当数额的薪金。钱先生对此立即作书一封,言道:“判卷恕不能从命,现将薪金全数奉还。”信内附钞票若干。

这场官司的结局究竟如何,我们今天已不得而知,但钱玄同从不判卷的大名,却从此在北京城内四处传开。

钱玄同虽说在判卷方面架子极大,但说到治学求知,钱先生则是虚怀若谷,常常不耻下问,充分体现了一位着名学者严谨的治学风范。

钱玄同在北大讲授的是音韵学。他口才流利,思维敏捷,讲课时滔滔不绝,风趣诙谐,深受学生们的欢迎。但是,在一堂讲授广东音韵的课后,他竟收到了一位广东籍学生李锡予的信,对他的讲授提出了不同意见。

钱玄同认真地阅读了李锡予的来信,认为李讲得有道理。下次上课时,钱先生当众宣读了李的来信,他不仅表扬了李锡予,还坦率地承认,自己不是广东人,对广东音韵确实是不甚了解。同时,他还希望同学们都能独立思考,对他讲课中的不当之处,多多提出批评与纠正。钱玄同作为闻名中外的着名人物,竟能不耻下问,虚心向学生求教。他这种严肃认真的治学态度,深深地赢得了广大师生们的尊敬。

刘半农:“教我如何不想她”

刘半农(1891.5.29-1934.7.14),中国近现代史上着名的文学家、语言学家和教育家。名复,原名寿彭,字半农,江苏江阴人。早年参加《新青年》编辑工作。后旅欧留学,获法国国家文学博士学位。1925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所作新诗多描写劳动人民的生活和疾苦,语言通俗。他一生着作甚丰,创作了《扬鞭集》、《瓦釜集》、《半农杂文》,编有《初期白话诗稿》,学术着作有《中国文法通论》、《四声实验录》等,另有译着《法国短篇小说集》、《茶花女》等。其中《汉语字声实验录》荣获“康士坦丁语言学专奖”。

中学肄业的北大教授

在常州府学堂毕业前一年,出于对学校保守的教育体制的不满和失望,刘半农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放弃到手的大好前程,毅然从学校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