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当上皇帝之后,最怕的事情就是功臣谋反。他下面的功臣,有的是真谋反,如英布,有的是假谋反,如彭越。汉初三将,韩信、英布、彭越都死在刘邦的屠刀之下,这些行为,虽然有失磊落,但是对于巩固政权是有好处的。汉五年(公元前202年)十月,刘邦听说臧荼造反,不问青红皂白,立即兴兵,御驾亲征。臧荼慌了手脚,只得兴师抵抗。燕军厌战,数量上也远不及汉军,只几次交锋,臧荼被擒,被刘邦下令枭首示众,其子臧衍化妆逃往匈奴。刘邦平定燕地,又私爱他的儿时伙伴,与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卢绾,决定封卢绾一个燕王。但是卢绾战功平平,要封他又没有理由,刘邦只得暗示左右,让众官推荐,乘机封了卢绾。消灭燕王臧荼是刘邦消灭异姓王的演习,但是他还不能太早表现出翦除异姓王的姿态,所以封了卢绾为燕王。臧荼早不反,迟不反,刘邦当了皇帝就反,未免有“听人说”的嫌疑。但“听人说”却是个极妙的高招,刘邦就用“听人说”的方法翦除了不少异姓王,连自己的女婿也不放过!公元前200年,刘邦北征韩王信,白登山被围,虽然解围而回,但却无功而返。途经曲逆,刘邦把这座他认为可以与洛阳媲美的城封给陈平,作为对他的奇谋的报答。接着向赵国进发。赵王张敖是张耳之子,与刘邦既为君臣,又是翁婿。张耳与刘邦是老熟人,张耳在世之时,刘邦亲口将与吕后生的长女鲁元公主许配给张敖。当时,张敖尚未跟鲁元公主成婚,但是也以对待老丈人的礼节来对待刘邦。可刘邦却十分傲慢,对张敖十分无礼,激怒了赵王手下的人。赵相贯高、赵武,都70多岁,是张耳旧臣,生平最讲礼节,看到这种情况,心中十分愤怒,刘邦大驾刚一启程,他们就一起去见了张敖。
贯高说:“天下豪杰并起,能者为王。如今大王侍奉皇上礼节如此恭敬,而皇上如此粗俗无礼,我们决心为大王报仇雪恨!”张敖一听,大惊失色,咬指出血,向天起誓,告诫众臣:“你们怎能说出这种话?先王已经亡国,全仗当今皇上才得以复国,子孙后代坐享清福,一丝一毫全是皇上之力。我希望你们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张敖的话,实在是肺腑之言,张敖之所以有今天,的确也是靠的刘邦。但贯高等人并不为此而认同张敖的想法,他们见张敖态度坚决,就私下商议:“我们的赵王忠厚,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但是我等义不受辱,今皇上辱我们赵王,我们要杀死他。如果大事成功,大功归王;如果事情败露,我们自己承担责任。”于是贯高等人私下收买了杀手,准备伺机刺杀刘邦。汉八年(公元前199年)冬,刘邦听说韩王信余党勾结匈奴入掠边境,带兵亲征,刚到东垣(今河北正定县南),匈奴撤退,刘邦只好引兵回京,路过赵地。赵相贯高等人认为机会到了,将刺客藏在厕所壁中,伺机袭击刘邦。张敖率赵臣殷情接待,刘邦准备就绪。刘邦刚刚进入行宫,心中忽然觉得不安,似乎有不好的预感,忙问:“这个县叫什么名字?”随行人员忙答:“柏人!”刘邦心想柏人,迫人;迫人,迫于人也。这个地方不吉利,不适合长久居住。于是立即下令车驾启程,离开这个地方。刘邦此举,可谓灵机一动。“柏”跟“迫”本来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刘邦凭一种感觉,或者说第六感官的作用,免去了一场灾难。不久,张敖与鲁元公主成婚,赵相贯高的仇家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贯高、赵武等人谋刺刘邦一事,告到了刘邦那里。刘邦见风即雨,立即下令捕张敖、贯高等一干人等。皇使奉令到赵,宣读皇上圣旨,赵武等人一听,急忙拔剑在手,准备自杀而死。只听贯高一声大吼:“谁叫你们这样干?赵王从未参与,而今并捕赵王,大家都死了,谁去辩明这不白之冤?”贯高一说,各位如梦方醒,束手就擒。赵王张敖并贯高一行人等被装进囚车里,途中不得打开。刘邦旨令,不准张敖群臣宾客跟着张敖进京,违者灭族。刘邦要置张敖于死地,唯恐这些人替张敖出谋划策。贯高家客孟舒等十余人,自己剪去头发,戴上铁钳,装成赵王张敖家奴,随囚车一起到京城。张敖一行到长安,各自监押。《史记》只载审理贯高,其他人都没提到,上面大体记载:贯高至,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榜笞数千……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
鲁元公主见到丈夫被捕,从赵国赶到长安找吕后求情。吕后探知贯高供词,多次去劝刘邦,说:“张敖是咱们的女婿,不会干这种谋反的事。”这个时候的刘邦,一心只想着如何稳固自己的大汉王朝,哪里还顾得上女儿女婿的这层关系。见吕后来劝,发怒说:“真是妇人之见!如果张敖夺得天下,难道还会少你一个女儿!”下诏廷尉严审,暗示要定赵王刺杀皇上并且犯有谋反之罪。廷尉又对贯高严刑拷打,但是贯高宁死不肯攀咬张敖。不得已,廷尉只得具实禀报刘邦。刘邦说:“谁与贯高关系比较好,可以到狱中探视,借机探明其中隐情。”中大夫泄公说:“我与贯高是同乡,素知他的为人,多年侍奉赵王,以义立身,讲求信
用,是一个难得的君子。”刘邦随后下令,让泄公去狱中探视贯高。泄公到了狱中,只见贯高僵卧着一动不动,形同死尸,体无完肤,惨不忍睹。泄公叫了他几声,贯高才有知觉。贯高仰视说:“泄公吗?”泄公说是,表达了慰问之情,就与贯高细细谈心,问他刺杀刘邦一事是不是赵王张敖指使。贯高这个人不仅正直,还很有骨气,不肯因为自己受罪,被严刑拷打就随便出卖赵王。他有气无力地说:“人之常情,难道不怜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吗?如今我的三族都犯了死罪,难道为了保护赵王而葬送我的父母、妻子、儿女吗?赵王实在没有参与此事,全是我们下人所为。”贯高详细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泄公把详情报告了刘邦,刘邦才赦免了张敖,将他降为宣平侯,而将代地、赵地合为一国,封给他的宠子刘如意,号为赵王。就这样,刘邦又凭着一个“听人说”,罢免了一个异姓王。贯高等人刺杀刘邦之举,本由刘邦而起。刘邦动不动就骂人,对人怠慢,似乎是一种习惯,这种习惯正是他这种人的本性。刘邦这样一位“老粗”,真是那样“粗”吗?恐怕未必!刘邦用这种方式收拾张敖,恐怕是早有用心,否则无法解释“柏人”脱险!这不失为一计!历代之人都评价刘邦无礼取祸,贯高小忠陷主,其实恐怕未必,谁又明白刘邦的真实意图呢?再说彭越。彭越是刘邦三大将之一,为刘邦争夺天下,长期坚持敌后作战,截断项羽粮道,焚烧楚军辎重,垓下一战,出兵相助,功虽不及韩信,但是功不可没。自从张敖被贬,韩信被擒,他也是一个聪明人,时时注意,处处小心,生怕有朝一日祸从天降。陈谋反,刘邦下令彭越出兵相助。但是彭越怕重蹈韩信覆辙,只派属下率兵到邯郸帮助刘邦,自己装病不去。刘邦心怀不满,遣使责备。彭越害怕,准备亲去谢罪。他的部将扈辄劝告说:“大王开始的时候不去,而现在又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与其束手就擒,不如起兵自立。”彭越认为自己有大功,刘邦待他也不薄,自己又无反心,不听部将劝告,但由于韩信被斩,非常害怕,只好继续装病。彭越手下有一太仆,私下知道彭越与扈辄说的那些话,自此渐生骄横,得罪了彭越。彭越准备治他的罪,太仆乘机去长安密告彭越与扈辄谋反。刘邦立即派特使持诏捕捉彭越。彭越毫无防备,被捉拿归案,送到洛阳。刘邦立即下令廷尉王恬开庭审理。王恬一审,就知道了其中的原委,上奏刘邦说:“彭越不听扈辄的计谋,无意叛汉,罪在扈辄;但是彭越不杀扈辄,已经显示出叛汉的兆头,应该依法治罪。”刘邦怕彭越,就是怕他手中的兵,如今彭越成了阶下囚,就无异于一只没毛的鸡,没翅的鸟。刘邦担心再杀大功之臣,引起臣民不安,所以也像处理韩信一样,暂时留他一条性命,下令贬为庶民,发往蜀地当平民。
彭越落此下场,蒙受如此不白之冤,难免伤心落泪,但是他已经是俎上肉,只得向西而行。到了郑地,正逢吕后从长安来洛阳,彭越以为遇到救星,忙拜倒路旁,哭诉自己的冤情。吕后是一个心胸十分狭窄的人,自从诱杀韩信之后,自以为立下了不世之功,去了一个后患。听说彭越被擒,以为刘邦也会像她对付韩信一样,来个杀一儆百。没想到在路上却遇到了彭越。但是她不动声色,满脸堆起笑容,唤彭越同车回洛阳,说是愿给彭越在刘邦面前求情,放彭越回到故乡昌邑去。吕后到了洛阳,去见刘邦,说:“彭越是天下勇士,是又一个韩信。皇上把他降去蜀中,将来后患无穷。与其留下如此后患,不如乘机杀了。我已经把他带回来了。”刘邦又一次发挥从谏如流的特色,点头称是,叫吕后自去准备。吕后暗中指使彭越家人上告彭越谋反,刘邦一道诏令,彭越又被囚进牢中,仍令王恬审理。王恬知道刘邦用意,审讯时对彭越说:“你本来已经得到一条生路,但是你贪心不足,还想回到故乡昌邑去!如今二进宫,只有死路一条,别无选择。你也是当过王的人,我是奉命行事。与其临死之前受皮肉之苦,不如聪明些,死得有些豪气。”彭越到了此刻,什么都明白了,只得说:“你要我说什么,你写好,我认账完事,不会为难你。”王恬只用了半日功夫,彭越谋反的宗卷就备齐送给刘邦御览。刘邦朱笔一挥,毫不费力地写下:斩首,夷三族!吕后知道后,对刘邦说:“皇上向来仁慈,所以谋反之人不绝,像彭越这样的反王,应该将尸体烹成肉酱,分赐诸侯大臣,让他们知道谋反的下场,以禁后人。”刘邦准奏,下令将彭越斩首,首级悬挂示众,尸体烹成肉酱,并在首级旁悬一告示:有收视者,辄捕之。彭越被诛,实属冤案!刘邦要扫平异姓诸侯王,他才不管这些!不过刘邦的确很会来事,他自有一套独特的处理这类问题的方法。彭越的大夫栾布,刚从齐国出使回来,听说彭越已被斩首,悬头示众,急忙准备祭品,前去祭祀彭越。守卫士卒立即逮捕,送交刘邦处理!刘邦大怒,下令烹杀。如狼似虎的武士,一齐将栾布举起,准备投进滚烫的汤镬之中。只见栾布回头过来说:“我希望说一句话就死!”刘邦说:“你有什么好说?”栾布说:“当年皇上困于彭城,兵败荥阳,受伤成皋,项王之所以不能继续而进,就是因为彭越在后方攻击楚国城池,牵制了项羽力量。那个时候,彭越附楚则汉破,附汉则楚破。垓下之战,如果没有彭越,项羽不会失败。如今天下已定,彭越受封梁王,也想坐享万世之福。却因皇上一次征调,彭王生病不能出征,皇上就怀疑他要反。彭王毫无谋反举动可言,而今却以小过诛杀,我害怕天下人臣人人自危。彭王已死,我活着不如死,请烹了我吧!”刘邦本来心中有鬼,听了栾布所言,觉得此人又是一个贯高,正好树立一个忠臣像,下令赦免栾布之罪,拜为都尉。栾布请求刘邦允许他收葬彭越之尸,刘邦顺水推舟,彭越的头才被埋进地里。司马迁赴《史记》中曾说:栾布哭彭越,赴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真是令人感慨颇多!刘邦为了巩固政权,忧心忡忡,又疑心重重。真是“狡兔死,走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