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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哲学入门_苏菲的世界(6)》

希腊文化

苏菲,我们又上课了。在读完有关自然派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与亚理斯多德的理论后,你对欧洲哲学的基础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因此,从现在起,我将省略掉用白色的信封所装的前导式问题。更何况,我想学校给你们的作业和考试可能已经够多了。

今天我要介绍的是从公元前第四世纪末亚理斯多德时期,一直到公元四百年左右中世纪初期的这一段很长的时期。请注意,我们如今讲公元前、公元后乃是以耶稣降生的前后来区分,而事实上,基督教也是这个时期内最重要、最神秘的因素之一。

亚理斯多德于公元前三二二年去世,当时雅典人已经失去了挽治者的地位。这一部分原因是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三五六~公元前三二三年)征服各地后引发的政治****所致。

亚历山大大帝是马其顿的国王。亚理斯多德也是马其顿人,甚至曾经担任亚历山大小时候的私人教师。亚历山大后来打赢了对波斯人的最后一场决定性的战役。更重要的是,他征服各地的结果使得埃及、东方(远至印度)的文明与希腊的文明得以结合在一起。

在人类的历史上,这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一个新文明诞生了。在这个文明中,希腊的文化与希腊的语言扮演了主导的角色。

这段时期维持了大约三百年,被称为“希腊文化”。这个名词除了指这段时期外,也指在马其顿、叙利亚与埃及这三个希腊王国风行的以希腊为主的文化。

然而,自从大约公元前五O年以后,罗马在军事与政治上逐渐占了上风。这个新的超级强权逐渐征服了所有的希腊王国。从此以后,从西边的西班牙到东边的亚洲等地,都以罗马文化与拉丁文为主。这是罗马时期(也就是我们经常所说的“近古时期”)的开始。

不过,我们不可以忘记一件事:在罗马人征服希腊世界之前,罗马本身也受到希腊文化的影响。因此,直到希腊人的政治势力衰微很久以后,希腊文化与希腊哲学仍然继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宗教、哲学与科学

希腊文化的特色在于国与国、文化与文化之间的界线泯灭了。

过去希腊、罗马、埃及、巴比伦、叙利亚、波斯等各民族各有我们一般所说的“国教”,各自崇奉不同的神明。但如今这些不同的文化都仿佛在女巫的咒语之下熔成一炉,汇聚形成各种宗教、哲学与科学概念。

我们可以说希腊过去的市中心广场已经被世界舞台所取代。

从前的市镇广场是一片人声嘈杂的景象,有人贩售各种商品,有人宣扬各种思想与概’念。如今的市镇广场依旧充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货品与思想,只不过嘈杂的人声中夹杂了各国的语言。

我们曾经提到在这个时候,希腊人的人生哲学影响的地区与范围已经比过去扩大许多。不过,逐渐的,地中海地区的各个国家也开始崇奉东方的神祗。也许是在众多古国原有宗教信仰的交互影响之下,新的宗教兴起了。

我们称这种现象为“信仰的混合”(syncreti**)或“信仰的交互激荡”(thefusionofcreeds)。

在此之前,人们都认同自己所属的城邦。但随着疆界之分逐渐泯灭,许多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社会所持的生命哲学。一般而言,近古时期的特色就是充满了宗教质疑、文化解体与悲观主义。当时的人说:“世界已经衰老了。”希腊文化时期形成的各宗教信仰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他们经常教导人应该如何获得救赎,免予一死。

这些教义通常都是以秘密的方式传授。信徒只要接受这些教导,并进行某些仪式,就可望获得不朽的灵魂与永远的生命。但为了达成灵魂的救赎,除了举行宗教仪式外,也有必要对宇宙真实的本质有

某种程度的了解。

关于新宗教,我们就谈到这里了。不过在这个时期,哲学也逐渐朝“救赎”与平安的方向发展。当时的人认为,哲学的智慧不仅本身有其好处,也应该能使人类脱离悲观的心态与对死亡的恐惧。因此,宗教与哲学之间的界线逐渐消失了。

整体来说,我们不得不承认希腊文化的哲学并没有很大的原创性。在这个时期中,并未再出现一个柏拉图或亚理斯多德。相反的,许多学派乃是受到雅典三大哲学家的启发。待会儿,我将略微描述这些学派。

希腊的科学同样地也受到各种不同文化的影响。亚力山卓(A1exandria)由于位居东西方的交会点,因此在这方面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在这个时期,由于雅典城内有一些继柏拉图与亚理斯多德之后的哲学学派,因此雅典仍是哲学中心,而亚力山卓则成为科学中心。那里有规模宏大的图书馆,使得亚力山卓成为数学、天文学、生物学与医学的重镇。

当时的希腊文化可与现代世界相提并论。二十世纪的文明愈趋开放后,造成了宗教与哲学百花齐放的现象。在基督纪元开始前后,生活在罗马的人们也可以见识到希腊、埃及与东方的各种宗教,就像在二十世纪末期的我们可以在欧洲各大小城市发现来自世界各地的宗教一般。

今天我们也可以看到新旧宗教、哲学与科学融合之后,如何形成了新的生命哲学。这些所谓的“新知识”实际上只是旧思想的残渣而已,其中有些甚至可以追溯至希腊时代。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希腊哲学仍旧致力于解决苏格拉底、柏拉图与亚理斯多德等人提出的问题。他们都同样亟欲找寻人类最佳的生、死之道。他们关心人的伦理与道德。在这个新的文明中,这个问题成为哲学家研讨的重心。他们最关心的乃是何谓真正的幸福以及如何获致这种幸福。下面我们将认识其中四个学派。

犬儒学派

据说,有一天苏格拉底站在街上,注视着一个贩卖各种商品的摊子。最后他说:“这些东西中有太多是我根本不需要的啊!”

这句话可以做为犬儒派哲学的注解。这个学派是在公元前四百年左右由雅典的安提塞尼斯(Antisthenes)所创。安提塞尼斯曾受教于苏格拉底门下,对于苏格拉底节俭的生活方式特别有兴趣,犬儒派学者强调,真正的幸福不是建立在外在环境的优势——如丰裕的物质、强大的政治力量与健壮的身体——之上。真正幸福的人不依赖这些稍纵即逝的东西。同时,由于幸福不是由这类福祉构成的,因此每一个人都可以获致幸福,更重要的是,一旦获得了这种幸福,就不可能失去它。

最著名的犬儒派人士是安提塞尼斯的弟子戴奥基尼斯(Dio—gzenes),据说他住在一个木桶中,除了一袭斗篷、一支棍子与一个面包袋之外,什么也没有,(因此要偷取他的幸福可不容易!)有一天他坐在木桶旁,舒服地晒着太阳时,亚历山大大帝前来探望他。

亚历山大站在他的前面,告诉他只要他想要任何东西,他都可以赐予他。戴奥基尼斯答道:“我希望你闪到旁边,让我可以晒到太阳。”

就这样,戴奥基尼斯证明他比亚历山大这位伟大的将军要更富裕,也更快乐,因为他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犬儒学派相信,人们毋需担心自己的健康,不应该因生老病死而苦恼,也不必担心别人的痛苦而让自己活受罪。

于是,到了今天,“犬儒主义”这些名词的意思变成是对人类真诚的轻蔑不信,暗含对别人的痛苦无动于衷的态度与行为。

斯多葛学派

犬儒学派促进了斯多葛学派的发展。后者在公元三百年左右兴起于雅典。它的创始人是季诺(Zeno)。此人最初住在塞浦勒斯,在一次船难后来到雅典,加入犬儒学派。他经常在门廊上聚集徒众。斯多葛(Stoic)这个字就是源自希腊文stoa(门廊)这个字。这个学派后来对于罗马文化有很大的影响。

就像赫拉克里特斯一样,斯多葛派人士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宇宙常识的一小部分,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小宇宙”(microcosmos),乃是“大宇宙”(macrocosmos)的缩影。

他们因此相信宇宙间有公理存在,亦即所谓“神明的律法”。由于此一神明律法是建立在亘古长存的人类理性与宇宙理性之上,因此不会随时空而改变。在这方面,斯多葛学派的主张与苏格拉底

相同,而与诡辩学派相异。

斯多葛学派认为,全体人类(包括奴隶在内)都受到神明律法的管辖。在他们眼中,当时各国的法律条文只不过是模仿大自然法则的一些不完美法条罢了。

斯多葛学派除了否认个人与宇宙有别之外,也不认为“精神”与“物质”之间有任何冲突。他们主张宇宙间只有一个大自然。这种想法被称为“一元论”(monism),与柏拉图明显的“二元论”(du—alism)或“双重实在论”正好相反。

斯多葛学派人士极富时代精神,思想非常开放。他们比那些“木桶哲学家”(犬儒学派)更能接受当代文化,他们呼吁人们发扬“民胞物与”的精神,也非常关心政治。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后来都成为活跃的政治家,其中最有名的是罗马皇帝奥瑞里亚斯(MarcusAurelluS,公元一二一年~一八O年)。他们在罗马提倡希腊文化与希腊哲学,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是集演讲家、哲学家与政治家等各种头衔于一身的西塞罗(Cicero,公元前一O六年~公元前四三年),所谓“人本主义”(一种主张以个人为人类生活重心的哲学)就是由他创立的。若干年后,同为斯多葛学派的塞尼卡(Seneca,公元前四年~公元六五年)表示:“对人类而言,人是神圣的。”这句话自此成为人本主义的口号。

此外,斯多葛学派强调,所有的自然现象,如生病与死亡,都只是遵守大自然不变的法则罢了,因此人必须学习接受自己的命运。

没有任何事物是偶然发生的,每一件事物发生都有其必要性,因此当命运来敲你家大门时,抱怨也没有用。他们认为,我们也不能为生活中一些欢乐的事物所动。在这方面,他们的观点与犬儒学派相似,因为后者也宣称所有外在事物都不重要。到了今天,我们仍用“斯多葛式的冷静”(stoiccalm)来形容那些不会感情用事的人。

伊比鸠鲁学派

如上所述,苏格拉底关心的是人如何能够过着良好的生活,犬儒学派与斯多葛学派将他的哲学解释成“人不能沉溺于物质上的享受”。不过,苏格拉底另外一个弟子阿瑞斯提普斯(Aristippus)则认为人生的目标就是要追求最高度的感官享受。“人生至善之事乃是享乐。”他说,“至恶之事乃是受苦。”因此他希望发展出一种生活方式,以避免所有形式的痛苦为目标。(犬儒学派与斯多葛学派认为人应该忍受各种痛苦,这与致力避免痛苦是不同的。)

公元前三百年左右,伊比鸠鲁(Epicurus,公元前三四一年--

公元前二七O年)在雅典创办了“伊比鸠鲁学派”。他将阿瑞斯提普斯的享乐主义加以发展,并与德谟克里特斯的原于论结合起来。

由于传说中伊比鸠鲁住在一座花园里,因此这个学派的人士又被称为“花园哲学家”。据说,在这座花园的入口处上方有二块告示牌写着:“陌生人,你将在此地过着舒适的生活。在这里享乐乃是至善之事物。”

伊比鸠鲁学派强调在我们考量一个行动是否有乐趣时,必须同时斟酌它可能带来的副作用。如果你曾经放怀大嚼巧克力,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不曾这样做过,那么你可以做以下练习:

把你存的两百元零用钱全部拿来买巧克力(假设你很爱吃巧克力),而且把它一次吃完(这是这项练习的重点)。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当所有美味的巧克力都吃光了之后,你就会明白伊比鸠鲁所谓的“副作用”是什么意思了。

伊比鸠鲁并且相信在追求较短暂的快乐时,必须考虑是否另有其他方式可以获致更大、更持久或更强烈的快乐(譬如你决定一年不吃巧克力,因为你想把零用钱存起来买一辆新的脚踏车或去海外度一次豪华假期)。人类不像动物,因为我们可以规划自己的生活。我们有能力从事“乐趣的计算”。巧克力固然好吃,但买一辆新脚踏车或去英国旅游一趟更加美妙。

尽管如此,伊比鸠鲁强调,所谓“乐趣”并不一定指感官上的快乐,如吃巧克力等。交朋友与欣赏艺术等也是一种乐趣。此外,我们若要活得快乐,必须遵守古希腊人自我规范、节制与平和等原则。自我的欲望必须加以克制,而平和的心境则可以帮助我们忍受痛苦。

当时有许多人由于惧怕神明而来到伊比鸠鲁的花园。这是因为德谟克里特斯的原子理论可以有效祛除宗教迷信,而为了好好生活,克服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是很重要的。于是,伊比鸠鲁便运用德谟克里特斯有关“灵魂原于”的理论来达到这个目的。你也许还记得,德谟克里特斯相信人死后没有生命,因为当我们死时,“灵魂原子”就四处飞散。

“死亡和我们没有关系,”伊比鸠鲁扼要地说,“因为只要我们存在一天,死亡就不会来临。而当死亡来临时,我们也不再存在了。”(说到这点,我们好像从没听说过有谁得了死亡这种病。)

伊比鸠鲁以他所谓的“四种药草”来总结他的哲学:

“神不足惧,死不足忧,祸苦易忍,福乐易求。”

对于希腊人而言,伊比鸠鲁将哲学与医学相提并论的做法并不新鲜。他的主旨是:人应该拥有一个“哲学的药柜”,储存以上四种药方。

与斯多葛学派截然不同的是,伊比鸠鲁学派对于政治或团体生活并不感兴趣。伊比鸠鲁劝人要“离群索居”。我们也许可以将他的“花园”比做时下的一些公社。我们这个时代确实也有许多人离开社会,前往某处去寻求“避风的港湾”。

在伊比鸠鲁之后,许多伊比鸠鲁学派的人士逐渐沉溺于自我放纵。他们的格言是“今朝有酒今朝醉”。Epicurean这个字如今已具有贬意,被人们用来形容那些专门追求享乐的人。

新柏拉图派哲学

我们已经了解犬儒学派、斯多葛学派及伊比鸠鲁学派与苏格拉底哲学的渊源。当然这些学派也采纳了若干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如赫拉克里特斯与德谟克里特斯等人——的学说。

然而,希腊文化末期最令人瞩目的哲学学派主要仍是受到柏拉图学说的启发,因此我们称之为新柏拉图派哲学。

新柏拉图派哲学最重要的人物是普罗汀(Plotinus,约公元二O五年~二七O年)。他早年在亚力山卓研读哲学,后来在罗马定居;当时,亚力山卓成为希腊哲学与东方神秘主义的交会点已经有好几百年了。普罗汀从那儿将他的“救赎论”(doctrineofsalvation)带到罗马。此一学说后来成为基督教的劲敌。不过,新柏拉图派哲

学对基督教神学也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苏菲,你还记得柏拉图的理型论吗?你应该记得他将宇宙分为理型世界与感官世界。这表示他将肉体与灵魂区分得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人乃成为二元的造物:我们的身体就像感官世界,所有的事物一般是由尘与土所构成,但我们的灵魂却是不朽的。早在粕拉图之前,许多希腊人就已经持此观念,而亚洲人也有类似的看法。普罗汀对这点相当熟悉。

普罗汀认为,世界横跨两极。一端是他称为“上帝”的神圣之光,另一端则是完全的黑暗,接受不到任何来自上帝的亮光。不过,普罗汀的观点是:这个黑暗世界其实并不存在,它只是缺乏亮光照射而已。世间存在的只有上帝。就像光线会逐渐变弱,终至于熄灭一样,世间也有一个角落是神圣之光无法普照的。

根据普罗汀的说法,灵魂受到此一神圣之光的照耀,而物质则位于并不真正存在的黑暗世界,至于自然界的形式则微微受到神圣之光的照射。

让我们想象夜晚升起一堆野火的景象。此时,火花四散,火光将黑夜照亮。从好几英里外望过来,火光清晰可见。但如果我们再走远一些,就只能看到一小点亮光,就像黑暗中远处的灯笼一样。

如果我们再继续走下去,到了某一点时,我们就再也看不见火光了。此时火光已消失在黑夜中。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我们看不见任何事物,看不见任何形体或影子。

你可以想象真实世界就像这样一堆野火。发出熊熊火光的是“上帝”,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处则是构成人与动物的冷冷的物质。最接近上帝的是那些永恒的观念。它们是所有造物据以做成的根本形式。而人的灵魂则是那飞散的“火花”。大自然的每一处或多或少都受到这神圣之光的照耀。我们在所有的生物中都可以见到这种光,就连一朵玫瑰或一株风铃草也不例外。离上帝最远的则是那些泥土、水与石头。

我的意思是说:世间存在的每一样事物都有这种神秘的神圣之光。我们可以看到它在向日葵或罂粟花中闪烁着光芒。在一只飞离枝头的蝴蝶或在水缸中漫游穿梭的金鱼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更多这种深不可测的神秘之光。然而,最靠近上帝的还是我们的灵魂。唯有在灵魂中,我们才能与生命的伟大与神秘合而为一。事实上,在某些很偶然的时刻中,我们可以体验到自我就是那神圣的神秘之光。

昔罗汀的比喻很像柏拉图所说的洞穴神话:我们愈接近洞,就愈接近宇宙万物的源头。不过,与柏拉图的二元论相反的是,普罗汀理论的特色在于万物一体的经验。宇宙间万事万物都是一体,因为上帝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即使在柏拉图所说的洞穴深处的影子中也有微弱的上帝之光。

普罗汀一生中曾有一两次灵魂与上帝合而为一的体验,我们通常称此为神秘经验。除了普罗汀之外,也有人有过这种经验。事实上,古今中外都有人宣称他们有过同样的体验。细节也许不同,但都具有同样的特征。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些特征。

神秘

神秘经验是一种与上帝或“天地之心”合而为一的体验。许多宗教都强调上帝与整个宇宙之间的差距,但在神秘主义者的体验中,这种差距并不存在。他(她)们有过与“上帝”合而为一的经验。

他们认为,我们通常所称的“我”事实上并不是真正的“我”。有时在一刹那间,我们可以体验到一个更大的“我”的存在。有些神秘主义者称这个“我”为“上帝”,也有人称之为“天地之心”、“大自然”或“宇宙”。当这种物我交融的情况发生时,神秘主义者觉得他们失去了自我”,像一滴水落入海洋一般进入上帝之中。一位印度的神秘主义者有一次如此形容他的经验:“过去,当我的自我存在时,我感觉不到上帝。如今我感觉到上帝的存在,自我就消失了。”基督教的神秘主义者塞伦西亚斯(Silesius,公元一六二四年~一六七七年)则另有一种说法:“每一滴水流入海洋后,就成为海洋。同样的,当灵魂终于上升时,则成为上帝。”

你也许会反驳说,“失去自我”不可能是一种很愉快的经验。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重点是,你所失去的东西比起你所得到的东西是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你所失去的只是眼前这种形式的自我,但同时你却会发现自己变得更广大。你就是宇宙。事实上,你就是那天地之心,这时你也就是上帝。如果你失去了“苏菲”这个自我,有一点可以让你觉得比较安慰的是:这个“凡俗的自我”乃是你我无论如何终有一天会失去的。而根据神秘主义者的说法,你的真正的“自我”——这个你唯有放弃自我才能感受到的东西——却像一股神秘的火焰一般,会燃烧到永恒。

不过,类似这样的神秘经验并不一定会自动产生。神秘主义者也许必须透过“净化与启蒙”才能与上帝交流。其方式包括过着简朴的生活以及练习静坐。之后,也许有一天他们可以达到目标,并宣称:“我就是上帝。”

神秘主义在世界各大宗教中都见得到。来自各种不同文化的人们所描述的神秘经验往往极为相似。唯有在神秘主义者试图为他们的神秘经验寻求宗教或哲学上的解释时,文化差异才会显现出来。

西方(犹太教、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神秘主义者强调,他们见到的是一个人形的上帝。他们认为,尽管上帝存在于大自然与人的灵魂中,但他也同时超越万物之上。东方(印度教、佛教与中国的宗教)的神秘主义者则较强调他们的神秘经验乃是一种与上帝或“天地之心”水乳交融的经验。

神秘主义者可以宣称:“我就是天地之心”或“我即上帝”,因为上帝不仅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他本身就是天地万物。

神秘主义在印度尤其盛行。早在柏拉图之前,印度就已经有了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曾促使印度教传入西方的一位印度人余维卡南达(SwamiVivekenanda)有一次说道:

“世界上有些宗教将那些不相信上帝以人形存在于众生之外的人称为无神论者。同样的,我们也说那些不相信自己的人是无神论者。因为,我们认为,所谓无神论就是不相信自己灵魂的神圣与可贵。”

神秘经验也具有道德价值。曾任印度总统的拉德哈克里希南(SarvepalliRadhakrishnan)曾说:“你当爱邻如己,因你的邻人就是你,你是在幻觉中才将他当成别人。”

我们这个时代有些不信仰任何特定宗教的人也曾有过神秘经验。他们会突然感受到某种他们称之为“宇宙意识”或“大感觉”(oceanicfeeUng)的事物,觉得自己脱离时空,“从永恒的观点”来感受这个世界。

苏菲坐在床上,想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否仍然存在。当她读着柏拉图与神秘主义的哲学时,开始觉得自己在房间内到处飘浮,飘到窗外、愈飘愈远,浮在城镇的上空,从那儿向下看着广场上的人群,然后不断飘着,飘到地球的上方、飘到北海和欧洲的上空,再继续飘过撒哈拉沙漠与非洲大草原。

她觉得整个世界就好像一个人一般,而感觉上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她心想,世界就是我。那个她过去经常觉得深不可测、令人害怕的辽阔宇宙,乃是她的“自我”。如今,宇宙依然庄严辽阔,但这个广大的宇宙却是她自己。

这种不寻常的感觉稍纵即逝,但苏菲相信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她体内的某种东西从她的额头进裂而出,与宇宙万物融合在一起,就像一滴颜料使整罐水染上色彩一般。

这种感觉过后,人就像作了一个美梦,醒来时感到头痛一般,当苏菲意识到自己的躯壳仍然存在,且正坐在床上时,内心不免略微感到失望。由于刚才一直趴在床上看信,她的背现在隐隐作痛。

不过,至少她已经体验到这种令她难忘的感觉了。

最后,她振作精神,站了起来。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信纸上打洞。并把它放进讲义夹内。然后,便走到花园里去。

花园中鸟儿们正在歌唱,仿佛世界才刚诞生。老旧兔笼后的几株桦树叶子是如此嫩绿,仿佛造物主尚未完成调色的工作。

世间万物果真都是一个神圣的“自我”吗?她的灵魂果真是那神圣之火的“火花”吗?苏菲心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确实是一个神圣的造物了。

明信片

..我对自己实施严格的检查制度..

好几天过去了,哲学老师都没有来信。明天就是五月十七日星期四,挪威的国庆日了。学校从这天起放假,一直放到十八日。

放学回家途中,乔安突然说:“我们去露营吧!”

苏菲本来想说她不能离家太久,但不知怎的,她却说道:“好呀!”

几个小时后,乔安背了一个大登山背包来到苏菲家门口。苏菲已经打包完毕。她带了一顶帐篷,他们两人也都各自带了睡袋、毛衣、睡垫、手电筒、大热水瓶,以及很多心爱的食物。

五点钟左右,苏菲的妈妈回到家。她谆谆告诫两人,要求她们遵守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她并且坚持要知道她们扎营的地点。

于是,她们告诉她两人计划到松鸡顶去。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第二天早上可以听到松鸡求偶的叫声。

事实上,苏菲之所以选择去松鸡顶是有“阴谋”的。在她印象中,松鸡顶离少校的小木屋不远。她心里有一股冲动要回到那座木屋,不过她也明白自己不敢一个人去。

于是,她们两人从苏菲家花园门口那条小小的死巷子出发,沿着一条小路走下去。一路上,她们谈天说地。苏菲觉得暂时不用思考哲学之类问题的感觉还真不错。

探险八点时,她们已经在松鸡顶上的一块平地搭好帐篷,准备过夜了。她们的睡袋已经打开。吃完三明治后,苏菲说;“乔安,你有没有听说过少校的小木屋?”

“少校的小木屋?”

“这附近的树林里有一座木屋……就在一座小湖边。以前曾经有一个怪人住在那里,是一个少校。所以人家才叫它‘少校的小木屋’。”

“现在有没有人住呢?”

“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在哪里呢?”

苏菲指着树林间。

乔安不是非常热中,但最后她们还是去了。这时夕阳已经低垂天际。

最初,她们在高大的松树间走着,不久就经过一片浓密的灌木林,最后走到了下面的一条小路。苏菲心想,这是我星期天早上走的那条路吗?一定是的。她几乎立刻就看到路右边的树林间有某个东西在闪烁。

“就在那儿。”她说。

很快地她们就到了小湖边。苏菲站在那儿,看着对岸的木屋。

红色的小木屋如今门窗紧闭,一片荒凉景象。

乔安转过身来,看着她。

“我们要怎么过湖?用走的吗?”

“当然不了,我们可以划船过去。”

苏菲指着下面的芦苇丛。小舟就像从前一般躺在那儿。

“你来过吗?”

苏菲摇摇头。她不想提上次的事,因为那太复杂了,怎么也说不清楚。同时,如果说了,她也不得不告诉乔安有关艾伯特和哲学课的事。

她们划船过湖,一路说说笑笑。当她们抵达对岸时,苏菲特别小心地把小舟拉上岸。

她们走到小屋的前门。屋里显然没有人,因此乔安试着转动门柄。

“锁住了……你不会以为门是开着的吧?”

“也许我们可以找到钥匙。”

于是她开始在屋子底下的石缝间搜寻。

几分钟后,乔安说:“算了,我们回帐篷去吧就在这时,苏菲叫了一声:“我找到了。、就在这儿!”

她得意地高举着那把钥匙。然后,她把它插进锁里,门就开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好像做什么坏事一般。木屋里又冷又黑。

“什么也看不到!”乔安说。

不过,苏菲是有备而来。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火柴擦亮一根。在火光熄灭之前的那一刹那,她们看清楚小屋内空无一人。苏菲擦亮另一根火柴,这次她注意到炉子上有一座锻铁做的烛台,上面有半截蜡烛。她用第三根火柴把蜡烛点亮,于是小屋里才有了一点光线,让她们可以看清四周。

“这样一根小小的蜡烛却可以照亮如此的黑暗,这不是很奇怪吗?”苏菲说。

乔安点点头。

“不过你看在某个地方光芒就消失了。”她继续说。

“事实上黑暗本身是不存在的。它只是缺少光线的照射罢了。”

乔安打了一个冷颤。“有点恐怖耶!我们走吧!”

“我们要看看镜子才能走。”

苏菲指着依旧挂在五斗柜上方的那面铜镜。

“很漂亮耶广乔安说。

“可是它是一面魔镜。”

“魔镜!魔镜!告诉我,这世界上谁最美丽?”

“乔安,我不是开玩笑。我敢说只要你看着它,就会看到镜子里有东西。”

“你确定你没来过吗?还有,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吓我?”

苏菲答不出来。

“对不起。”

这回是乔安突然发现靠墙角的地板上有个东西。那是个小盒子,乔安把它捡了起来。

“是明信片耶!”她说。

苏菲吃了一惊。

“别碰它!你听到了吗?千万不要碰!”

乔安跳了起来,像被火烧到一样赶紧把盒子丢掉。结果明信片撒了一地。乔安随即笑了起来。

“只不过是一些明信片罢了尸乔安坐在地板上,开始把那些明信片捡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菲也坐在她身旁。

“黎巴嫩……黎巴嫩……黎巴嫩……他们全都盖着黎巴嫩的邮戳。”乔安说。

“我知道。”苏菲说。

乔安猛然坐直,看着苏菲的眼睛。

“原来你到过这里。”

“是的,我想是吧!”

苏菲突然想到,如果她承认来过这里,事情会变得容易得多。

即使她让乔安知道最近这几天来发生在她身上的神秘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我们来之前,我并不想让你知道。”

乔安开始看那些明信片。

“这些卡片都是写给一个名叫席德的人。”

苏菲没碰那些卡片。

“地址是什么?”

乔安念了出来:“挪威Lillesand,请艾伯特代转席德。”

苏菲松了一口气。她刚才还怕信上会写“请苏菲代转”。

她开始仔细检查这些明信片。

“你看,四月二十八日……五月四日……五月六日……五月九日……这些邮票都是前几天才贴的。”

“还有,上面盖的通通都是挪威的邮戳!你再看……联合国部队……连邮票也是挪威的!”

“我想他们大概都是这样。为了要感觉自然一些,他们在那边也设了他们专用的挪威邮局。”

“但他们是怎么把信寄回家的呢?”

“也许是通过空军吧!”

他们在那边

苏菲把烛台放在地板上,两人开始看这些明信片。乔安把它们按照时间先后的顺序排好,先读第一张:

亲爱的席德:

我真的很盼望回到我们在黎乐桑的家。我预定仲夏节黄昏在凯耶维克机场着陆。虽然很想早些抵达以便参加你十五岁生日庆祝会,但我有军令在身。为了弥补这点,我答应你我会全心准备给你的那份大生日礼物。

爱你并总是考虑到你的前途的老爸P.S:我会把另一张同样的明信片送到我们共同的朋友那儿。

我想你会了解的,席德。目前的情况看起来虽然是充满了神秘,但我想你会明白的。

苏菲拿起了第二张:

亲爱的席德:

在这里,我们的时间过得很慢。如果这几个月在黎巴嫩的日子有什么事情值得记忆的话,那就是等待的感觉。不过我正尽全力使你有一个很棒的十五岁生日。

目前我不能说太多。我绝对不能泄漏天机。

爱你的老爸

苏菲与乔安坐在那儿,兴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两人都没有开口,专心看着明信片。

亲爱的孩子:

我最想做的事是用一只白鸽将我心里的秘密传递给你,不过黎巴嫩连一只白鸽也没有。我想这个备受战火摧残的国家最需要的也就是白鸽。我祈祷有一天联合国真的能够创造世界和平。

P.S:也许你可以与别人分享你的生日礼物。等我回到家再谈这件事好了。你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对不对?我在这里可是有很多时间为咱俩打算呢!老爸他们一连读了六张,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张了。上面写道:

亲爱的席德:

我现在内心满溢有关你生日的秘密,以致我一天里不得不好几次克制自己不要打电话回家,以免把事件搞砸了。那是一件会愈长愈大的事物。而你也知道,当一个东西愈长愈大,你就愈来愈难隐藏它了。

P.S: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名叫苏菲的女孩。为了让你们两人在见面前有机会认识,我已经开始将我写给你的明信片寄一份给她。我想她应该可以很快赶上。目前她知道得不比你多。她有一个朋友名叫乔安,也许她可以帮得上忙。

读了最后一张明信片后,乔安与苏菲静静坐着不动,彼此瞪大了眼睛对望。乔安紧紧地抓着苏菲的手腕。

“我有点害怕。”她说。

“我也是。”

“最后一张明信片盖的是什么时候的邮戳?”

苏菲再看看卡片。

“五月十六日,”她说。“就是今天。”

“不可能!”乔安大声说,语气中几乎有些愤怒。

他们仔细地看了邮戳。没错,上面的日期的确是一九九O五月十六日。

“这是不可能的。”

乔安坚持。“何况我也想不出来这会是谁写的。一定是一个认识我们两个的人。但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今天来到这里的?”

乔安比苏菲更害怕,苏菲却已经习惯了。

“我想这件事一定与那面铜镜有关。”

乔安再度跳起来。

“你的意思不是说这些卡片在黎巴嫩盖了邮戳后就从镜子里飞出来吧?”

“难道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没有。”

苏菲站起身来,举起蜡烛照着墙上的两幅画。

“‘柏克莱’和‘柏客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蜡烛快要烧完了。

“我们走吧广乔安说。“走呀!”

“我们得把镜子带走才行。”

苏菲踮起脚尖,把那面大铜镜从墙壁的钩子上取下。乔安想要阻止她,但苏菲可不理会。

当她们走出木屋时,天色就像寻常五月的夜晚一样黑。天边仍有一些光线,因此她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灌木与树林的轮廓。小湖静静躺着,仿佛是天空的倒影。划向彼岸时,两个人都心事重重。

回到帐篷途中,乔安与苏菲都不太说话,但彼此心里明白对方一定满脑子都是方才所见的事。沿途不时有受惊的鸟呱喇飞起。有几次她们还听到猫头鹰“咕!咕!”的叫声。

她们一到帐篷就爬进睡袋中。乔安不肯把镜子放在帐篷里。入睡前,两人一致认为那面镜子是满可怕的,虽然它只是放在帐篷人口。苏菲今天也拿走了那些明信片,她把它们放在登山背包的口袋里。

第二天上午她们起得很早。苏菲先醒过来。她穿上靴子,走出帐篷。那面镜子就躺在草地上,镜面沾满了露水。

苏菲用毛衣把镜子上的露水擦干,然后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感觉仿佛自己正同时向下、向上地看着自己。还好她今天早晨没有收到从黎巴嫩寄来的明信片。

在帐篷后面的平原上方,迷离的晨雾正缓缓飘移,逐渐形成许多小小片的棉絮。小鸟儿一度哗然,仿佛受到惊吓,但苏菲既未看到也未听见任何猛禽的动静。两人各加了一两件毛衣后,便在帐篷外用早餐。她们谈话的内容很快转到少校的小木屋和那些神秘的明信片。

吃完早餐后,她们卸下帐篷,打道回府。苏菲手臂下挟着那面大镜子。她不时得停下来休息一下,因为乔安根本不愿碰它。

她们快走到市郊时,听到间歇的枪声。苏菲想起席德的父亲提到的那备受战火摧残的黎巴嫩。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幸运,能够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后来,她才发现那些“枪声”原来是有人放烟火庆祝仲夏节的声音。

到家后,苏菲邀请乔安进屋里喝一杯热巧克力。苏菲的妈妈很好奇她们是在哪里发现那面镜子的,苏菲说他们是在少校的木屋外面捡到的,妈妈于是又说了一遍那里已有许多年无人居住等等的话。

乔安走后,苏菲穿上一件红洋装。那天虽是仲夏节,但与平常也没什么两样。到了晚上,电视新闻有个专题报道描写挪威驻黎巴嫩的联合国部队如何庆祝仲夏节。苏菲的眼睛一直盯着荧屏不放,她想她看到的那些人中有一个可能是席德的父亲。

五月十七日那天,苏菲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把那面大镜子挂在她房间的墙上。第二天早上,密洞中又放了一个棕色的信封,苏菲将信打开,开始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