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执手岂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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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七十一) 疏离

“是啊,小花姐姐是先生的童养媳呢!”虎妞凑进来,一本正经道:“娘和婶婶、婆婆她们都是这么说的,等小花姐姐再长大一点,就会嫁给先生做娘子的。”

阿正失望透顶,却又不甘心,争辩道:“你乱说!小花叫先生也是叫师父的,师父怎么能和徒弟成亲!”

虎妞虽小,却牙尖嘴利极不好糊弄,尖锐的童音丝毫不让道:“谁规定师父就不能和徒弟成亲了?《千字文》、《弟子规》、《朱子家训》、《增广贤文》里哪一篇写了呢?阿正哥哥,你能找得出来,我就让小花姐姐嫁给你!”

好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道:“对呀,你找得出来,就让小花嫁给你!”

他们的声音并不小,白子画早就听到了。他心里苦笑,师徒相恋,有悖伦常,竟连这些黄毛小儿都知道,自己只怕早已成为六界众人茶余饭后的大笑话了。

而小骨,虽一心一意跟着自己,但自己一袭残躯,又能再照顾她几天?她还小,在这尘世中仍有大好光阴在,自己死拖着她岂不显得自私?

他轻咳几声,若无其事地经过孩子们身边,走回去继续讲课。花千骨望着他寂寥孤寂的背影,心下却深感失望。

师父听到了,听到阿正说要娶她,也听到自己说想要嫁给师父。可为什么他一句话都不说?既不斥责阿正,也不维护自己,难道师父并不希望自己嫁给他吗?为什么?师父为什么突然不喜欢自己了呢?还是因为仍旧怀疑自己偷了东西?

接下来的课,她什么都没听进去。白子画好听的声音风一样经过耳朵,却什么都没留下,她只是望着窗外,秋风飒飒,吹得满地落叶,她觉得自己的心也似这落叶般打璇儿,天地虽大却无所依傍。

第一次,她觉得和师父之间有了疏离,那是一种淡淡的愁绪,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你费劲心思准备了一样礼物送人,可人家只是礼貌地收下,客气地谢谢。你说他哪里做错了,其实并没有,但就是心里各种不爽利。又好比你得了件新衣去跟别人炫耀,却发现别人穿了件比你好看几倍的新衣,口中的话才到嘴边又不得已堪堪咽下。他没错,但自己那种不甘和失落,却难以宣之于口。

花千骨心智不全,无法表达如此细腻的女儿家心思,但心中的那份幽怨却同样一分也不少。她没精打采,想哭又哭不出来。委委屈屈,直到放学。

接下来几日,她心中存了芥蒂,更不敢主动去找师父。平时的撒娇邀宠,也一反常态全收了起来,生怕自讨没趣。早上,她拖拖拉拉直等到快要上课了,才直冲进课堂,免得在早餐时和白子画照面。白天都规规矩矩地上课,放了学就和一帮学生在一起,四处玩耍瞎混,直到天黑散了,这才磨磨唧唧回家。她到家后,白子画都已经在自己房中歇下了,竟也不来管她,只留了晚饭在桌上让她自己吃。

刚开始两天,花千骨还提心吊胆怕师父说她野。但几天下来,都一点没事,白子画即不说她,放了学也从不来她玩耍的地方找她,似乎真的很放心一样。

花千骨失落之余就更加没了约束,她毕竟连常人一半的心智都不到,很多事不是故意不去想,而是怎么想,也想不到那一层上去。没心没肺,再加上玩得又累,通常马马虎虎扒了几口饭,倒头就能睡着。

每次等她呼呼睡着后,白子画才摸索着从房里出来,将她乱七八糟的睡相扭正,好好地掖上被角。坐在床边痴痴地望,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眼前的光亮已越来越少,到了夜间,几乎不能视物。他不是不知道小骨在和他赌气,却无法解释,反而更加刻意地回避。他可以三两句把笙萧默呛个半死,却没办法面对小骨的伤心难过。挣扎到最后,还不过就一个“逃”字。

他会趁着她熟睡,一遍遍地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把她的发丝紧紧攥在手心里。却在白天连看她一眼都不敢,话语间极尽平淡,像极了一位不苟言笑、冷漠古板的师父。

这一幕似曾相识。

白子画蓦然惊觉,那时候自己刚中卜元鼎之毒,带着小骨回到绝情殿,不敢让小骨看到自己日渐衰弱的样子,不也是这样对她避而不见的吗?甚至为了让她离开自己,还借着她打伤霓漫天的借口,将她逐出了长留,遣回茅山。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是如此懦弱。面对生离死别,也还是只会逃避而已。

命运仿佛兜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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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花千骨到了学堂,学生们基本都到齐了,却始终未见白子画到来。等了半晌,便有人问:“小花,先生是不是又病了?怎么还不来上课呢?”

花千骨茫然道:“我不知道啊,病了吗?”

虎妞奚落道:“你和先生天天在一起,他病不病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不过我瞧他昨个儿就脸色不太好,咳嗽个没完。多半是又病了。”

花千骨如当头棒喝,猛然醒悟。是啊,自己和师父已经有多少时日没说上话,没好好瞧他一眼了呢?虽说住在一个屋檐下,可自己最近放了学,都跟着阿正他们在外面疯玩,直到天黑才回家,连饭都没有陪师父吃过一顿。

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竟然已经和师父疏远到这个程度了啊!

她都顾不及去回答,直穿过讲堂,朝后院的卧房奔去,一路上心急如焚。师父,小骨错了!小骨不懂事,才会跟师父赌气。师父,你骂我也行,打我也行,就是千万、千万要好好的啊!

细想,其实那些根本也不算什么事,不过是女孩家心里的小别扭、小委屈罢了,说穿了根本也不值一提。花千骨此时担心白子画的病情,更是后悔自己不孝,几天来竟一直只顾自己玩,和师父赌气,竟不晓得去多关心师父一下。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白子画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气喘吁吁道:“师父,师父!”

过了许久,白子画才开了房门,不徐不疾道:“小骨,找我何事?”

花千骨不放心地上下打量,除了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外,倒也没有别的异样。她一颗心渐渐归窍,平了平惊魂未定的气息,道:“大家……大家都等师父上课呢。”

白子画点点头,“叫他们先将昨日的功课默写一遍,我随后就来。”

花千骨答应一声,仍不放心,踮起脚,伸手摸了摸白子画的额头,道:“师父有没有不舒服?”

白子画仔细帮她归拢因疾奔而散乱在肩头的发辫,含笑道:“没有。”

这浅浅一笑,将数日来笼罩在花千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师父又笑了,还帮自己弄顺了头发,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呢!她心思单纯,光这样就高兴得忘乎所以,蹦蹦跳跳而去。全然忘了,其实自己和师父间的亲昵举动早远不止于此。

直等花千骨走远,白子画才脱力般的重重倚靠在门背上,身子一滑就向下倒去,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溢出唇间。他狼狈地急用袖子掩住嘴角,一抹便是大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