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命如纸薄。
因着膝肘之间冻得实在太久的缘故,吴邪足足缓了近半个时辰,那透满寒意的阵阵刺骨之痛,才渐渐有所好转,虽仍旧不适,然他却着实不愿再多等哪怕一秒半刻,只因此番他本就只欲打得些鱼,大小不计,权当作一试便好,想来待日后熟练了,这鱼应会愈发好打些。
不过,终究是他低估了这湖边的寒凉。
这也难怪,现下本就是冬日正盛之时,且此刻风雪复来,寒意不绝,吴邪却又是在冰湖边上,湖面之上白茫一片,衬着淡薄的日光,反倒愈发显得冷得刺骨。吴邪不顾此处寒气逼人之势,静默着呆坐了一个时辰有余,且一心一意于这渔网之上,这寒气便是这般悄无声息地渗入了筋骨之间,待他起身之时,便是膝肘关节的刺骨之痛。
眼下虽是好了不少,却也到底不过只好了半分之数罢,若此刻返身,不得不说,于吴邪而言,实在过于勉强了些。
而至成吴邪如此不顾自身之举,却是由张起灵之故。
吴邪知晓,按张起灵平日里砍柴的习惯,再过约摸半个时辰,张起灵便该折返回家了,若是他再不抓紧时间立马折返回去,到时的尴尬之意自是不必多说,却更是怕引来怀疑,以至于身份暴露……这其中的后果,吴邪不敢多想。
只是,当吴邪强忍着膝肘之间的剧痛,跌撞飞返至家中之时,却意料之外的不见张起灵的身影。
吴邪不禁心中生疑,因着周身疼痛之故,他折返所花费的时间不短,他本想着怕是少不得好好解释一二,脑中更是已然滤过了万千思绪理由,以备不时之需,然他却不曾想到,待推开木门之后,这万千思绪等来的,竟是一片寂然无声,哪怕是连一丝暖意亦无。
吴邪心中不由泛起淡淡的不安之感。
然而,吴邪虽是困惑不明,但他料想,凭张起灵那稳重的性子,且身手矫健,想来应是不会有何大碍,估计是多寻了些柴火,时间不觉花费得久了些也说不一定。
思及此,吴邪心头那股不安的心绪,这才稍稍舒缓了些许,而后便将捕来的小鱼一一去鳞洗净,剖其腹,去其肝肠污秽之物,接着便将早已切片备好的老姜,及现切的些蒜丝尽数塞入其中,又于鱼身之上,两侧各斜划四刀,深至入骨,再洒上些许细盐,反复轻拍,以此法如味,之后便是静待腌制半个时辰,而后便可行烹饪之法,或蒸,或煮,或炸,皆是美味。
自然,此法乃是吴邪从张起灵处学得,那次所烹之鱼是由村人好心馈赠,单只两条,却也不大,较之他这次亲自所捕之鱼,亦不过仅大上一些罢,只是那鱼虽小,由张起灵所烹之后却是十里飘香,直令人食指大动,口内生津。吴邪按耐不住,偷偷记了这烹鱼之法,想着待哪日寻得了机会,自是要亲自试上一试,若是成了,便是好事儿一桩。
念及此,吴邪便禁不住多看两眼那腌好之鱼,自觉得还算不错。只是,待他将烹鱼所用的清汤备好,直至准备下鱼之时,却仍旧不见张起灵。
于这样恍惚之间,鱼下了锅,却溅起了些许早已烧得滚烫沸腾的清汤,一下便烫红了吴邪还来不及缩回的手。
只是在那一瞬之间,吴邪当即便感觉心中猛然一悸,强烈的不安之感于顷刻之间席卷而来,遍布全身上下。
只见鱼却是在锅中渐渐变了颜色,随之更是飘起一股鲜香,扑面而来。
然吴邪此时此刻,却丝毫没有醉于其中的意思,反倒是越发的不安焦虑。
“怎的都这个时辰了,却仍不见回……”吴邪喃喃自语道,语气中隐隐夹带着一丝担忧,甚至是急躁。吴邪瞧着锅中于清汤里被煮得来回翻滚的小鱼,心思却不在其中。犹豫再三,吴邪终究是忍不住一把端起了锅,也顾不得烫手便将其暂搁置于一旁,小心盖上,而后便匆匆出了门去。然,刚迈出去不过三步之数,吴邪便立马顿住了步子。
山林之大,他要如何去寻?
飞便是这第一万万不能的,单凭这枝头林叶间的厚雪,这山路小途便全都被遮了去,哪能寻得张起灵?
难不成……单只用走的?
除此之外,似乎是无法了……
吴邪不由捏紧了些拳头,然不过半响之后,他便毅然奔向了山林。他照着张起灵往日所走之途,细细找去,不时喊上一两声,却也不敢太过大声,只怕引来了雪崩之险,然愈是如此,吴邪心中便愈是焦急难安,一时间竟也差点儿迷昏了头,失了方向去。
直至走到了一处地方,吴邪才顿住了脚步。
那处地方是一于小路正中央的滑坡,本是无甚不妥,然吴邪却在上面发现了些淡淡的似是人为的痕迹。
吴邪当即便想到了张起灵。
立时他便顾不得多想,亦不去考虑自己是否判断有误,顺着那滑坡便冲了下去,路途虽是颠簸不断,但好在他反应极快,倒也还算顺利,也不知是因他是为非人的缘故,还是心切所致。
不过,待他冲至坡底这时,却不由瞪大了双眼,寒意更似是在瞬息之间,潜入骨髓深处,致得他便身寒凉,不可言喻。
“小哥!”吴邪呼出了声,这次却是不顾雪崩之危了。
跌撞着冲上前去,双手却是止不住的发颤,触及张起灵的身躯及那沾染了鲜血的脸庞之时,感到的却是一阵令人心惊的冰凉!吴邪不由紧咬牙关,心中的恐惧之意顿时肆意迸发,完全收按不住,他颤抖着缓缓伸出手附上了张起灵的鼻间……只试得一阵气若游丝。
自此,吴邪才稍稍松了口气,然眼泪却是顺着鼻梁眼角,止不住地淌了出来,落入了血雪之中,化开一片异样的鲜红。
“小哥……”吴邪喃喃颤声道,语气之中似是透着一丝庆兴。
这之后吴邪便一步一步的将张起灵背回了家中,只是因着他俩身材相差不多,吴邪一路上亦不敢多作停息,待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之时,刚一放下张起灵之后,吴邪便倒了下来,体力近乎消耗殆尽……然,不过片刻之后,吴邪便挣扎摇晃着复而起身,撑起身体的胳膊更是颤抖不止。
费劲儿的将张起灵身上污了血的衣物细细脱下,擦拭污迹凝血,中间更是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个狰狞不堪的伤口,以免牵扯致深,如此劳神费力之举,至使吴邪那点儿仅余的心力差点儿没能支撑得住,膝肘之间的青紫冻伤更是一直在隐隐作痛,化作一片乌黑。
然,吴邪此刻还不能休息,眼下夜深,他虽欲去找村人帮忙,却也怕无功而返,耽搁了置留在家中昏迷不醒的张起灵,细思一二,他还是留于家中没有出门。
他却是记得,小哥似是自备有些药膏的,只因上次他与小哥同于山林砍柴时,一时疏忽大意,伤了腿,淌了不少的血,当时便是小哥予他涂了药膏,裹上布条,那略微冰凉的感觉及那药膏的草药芳香,他现下仍清楚记着,且那药膏实在奇效,用上不过两日之后,他腿上的那伤便全好了,当时他只觉得新奇,只因他从未想过,原来伤口竟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现在想来,他却只觉得万分庆兴那次受伤。
紧接着便是一阵翻箱倒柜。
最终,他在内堂的台柜上层,找到了那瓶药膏,只是瓶中的药膏,却已然不多了。吴邪不由紧咬住了下唇,握着药膏瓶子的手,更是青筋冒起,指间关节,阵阵泛青发白,而后便尽数化作了一声哀叹。吴邪无法,只得挑了张起灵受伤较重的地方,将药膏省着涂抹,只是虽如此,药膏却仍不够用。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至使小哥身陷如此危局……吴邪心想着,脸色却早已一片苍白,若是自己不曾想过这所谓的报恩,小哥如今又怎会狼狈至此?
然正当吴邪万千思绪之际,张起灵却轻咳出了声,将吴邪生生给拉了回来。
吴邪这才想起尚还有寒气侵体这么一茬。
因担心张起灵于雪地之中寒气侵体的久了,若不及时逼出寒气,怕是得落下病根。思及此,吴邪便将那锅鱼又复而置于灶台之上,加上一捆干柴以猛火烹之,只求能快些熟透,期间更是添了不烧炭火于张起灵身旁,且家中能用的被褥,他都尽数予了张起灵,却不曾想过自个该如何熬过这漫漫冬夜。
锅中所烹之鱼因着猛火的缘故,很快便香气四溢,吴邪以筷略试了一下生熟程度,眼见着差不多了,便减了柴火,盛了碗热汤,细细吹减了些热度,而后又将张起灵小心扶起,一点一点儿缓缓喂下,眼见张起灵原是苍白不堪的脸色终是有了几分红润,他这才放心了些许。
“还好……”吴邪轻声道,语气里却止不住地透着颤抖,“我没有害死你……”
之后,吴邪便这样守了张起灵一夜。
待张起灵翌日醒来时,只觉周身骨痛不堪,胸口似有什么压着,使得他有些气闷的很。
然待他吃力往身旁一瞟,目光所及的,却是吴邪的一头细发,及……那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眼下泛起的一片乌青。张起灵心中没由的一阵钝痛,伸手想抚去那片乌青,然却是无力抬起,只是这么一番轻动,却是惊醒了吴邪。
一时间,四目相对。
“吴邪,”最终还是张起灵先行开了口,语气虽仍是无甚起伏,却似是带着一丝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柔和,“多谢。”
吴邪听后,眼眶却是立时便泛了红,眸里更是一片晶莹。
“无妨……”吴邪略微哽咽道,“你无事儿便好。”
终究是抵不住,泪流不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