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沉舟将身上的衣裳换了一件,又将周身的血迹擦拭干净,方与严卿一同下了巨舟。
薛通收了巨舟,却是对着她略一点头,就化成一道流光,径自向着观天峰的方向而去。剩余的练气期弟子招呼着越国的孩童一同离去。那苏柔泪眼汪汪地看着韩白衣,眼中的怯意和不安令他心中一软,温和地单独抚慰她几句,才让身旁面露异色的弟子带着她离去,而那柔弱女孩儿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还是令他心中一叹。
韩白衣的目光落在一旁与严卿低声交待着什么的墨沉舟的上,心中失落。
若是,那般依恋自己的人,是身旁这人,那该多好。
墨沉舟却是不知他心中想法,她如今却是在叮嘱严卿,让他一会儿在朝阳宫外等候自己。
这人已经被昭云峰定下,自然不用和那些前程未定的初入门弟子一样去他处休息。而见严卿微微一笑的样子,墨沉舟也觉得自家老爹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
知道众弟子皆退去,五名筑基弟子方才一同去朝阳宫缴旨。
放一踏入朝阳宫,就见大殿之内,一名中年修士正背着手,仰望大殿正中高悬的一幅画像,其上那人道骨仙风,捋须而笑,正是凌云宗开宗祖师。
五人在贺清平身后一揖,却见贺清平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令几人起身。
见墨沉舟脸色发白,贺清平眼中微微一动。
今日之事,薛通已经飞剑传书与他。
他虽知墨沉舟向来强悍,却也未想到她竟然已经有实力击杀金丹修士,其后尚有余力,将诸宗筑基修士斩杀干净。虽然心中为宗门出了这么一个弟子心中喜悦,然而却还是为墨沉舟的这份狠辣微微动容。
然而又一想到这孩子的渊源,他又觉得大概是天性使然,方才如此。
心中思量着,他便命几人落座。却也不问当时具体情形,只是先温言道,“这一次,你们却是受苦了。然而能够击退沐阳宗,却也是为我宗挣得颜面,既然为宗门立功,便不能不奖赏。我已交代掌事殿为你等备下了赏赐,到时自会送至你等洞府。”
诸人低声应了一声,然而周维董锋却是目光落在静声不言的墨沉舟身上一瞬,目中现出几分愧色。今日之事,他二人并无作为,实在是借了墨沉舟的光,然而此时见墨沉舟已然面上无波,并不介意的样子,都有些感念这人心胸宽大。
却也不知道墨沉舟心中,丝毫也不觉得如何。这份赏赐又不是从她的份例中分出去的,反正都是宗门出血,她又为何要感到不悦呢?
贺清平也在留意墨沉舟的表情,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在为她的心胸微微点头,对她更加喜爱。然而见自家弟子失神的样子,又想到薛通的传书上所说之事,又见到墨沉舟如今,竟是看都不看韩白衣一眼,种种姿态,明显是告诉贺清平自己对他的安排不满,心中叹息一声,命周维董锋退去,方才也坐在座椅之中,淡淡问道,“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青见韩白衣与墨沉舟都不言语,便上前将墨沉舟吩咐他留下的照影奉到贺清平眼前。贺清平方看了几眼,眼中就是一缩,已是开始冷笑。
却听得墨沉舟这时开口道,“请问掌教,当日我想先将那几人击杀之时,展师兄却是说我宗曾立下三宗盟誓。若是如此,莫不是从此以后,我宗还要继续步步退让不成?”
她又看了在场之人一眼,方才将她发现的沐阳宗弟子的蹊跷之处向贺清平复述了一遍,果然见贺清平的眼中透出一份异色,面上阴晴不定。
一时之间,殿中寂然无声,贺清平闭目沉思了片刻,方睁开眼,淡淡说道,“今日之事,沐阳宗实在是越界了。这些年我宗对他颇多推让,竟教他越发没了分寸。莫非真的以为我宗怕了他不成?!”他目中现出一抹厉色,狠道,“当年三宗盟誓,只是为了使沐阳宗不至被三宗欺凌败落,可是如今沐阳宗野心勃勃,分明是不将我等放在眼中,既然给脸不要脸,便也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他转头看向墨沉舟,赞许道,“今日之事,你却是处理的不错。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越国之事,便由你全权处理。至于那几个小宗门,”他冷道,“既然不愿奉我宗为主,若是放过,倒是显得吾宗软弱,也令我心中难平,倒不如以他们立威,震慑诸宗!”
这般一说,墨沉舟却是心中一喜。她本就想要再回去一趟越国,如今不再需要她再找什么理由,却也省了不少麻烦。眼见贺清平闭目不语,心中便知他意,站起身对他一揖之后,便自朝阳宫中退出。却不知在她的身后,贺清平张开眼睛,盯着她的背影,面露复杂。
殿中此时尽是他的弟子心腹,他却是不再留口,怒色上脸,对着韩白衣斥道,“看看你这次做的好事!”今日之事,不说练气期弟子,便是周维董锋也是对他不满,这也是他赏赐丰厚之因。若不能堵上这二人的嘴,只怕日后韩白衣的声望要跌到谷底。
去诸国办事,最是油水丰厚。若不是有些背景的修士,这样的机会想都不要想。而那董锋也就罢了,周维的叔祖,却也是一位元婴真人。他千方百计将这些人安排与韩白衣同行,就是为了能令他们几人结下几分情谊,然而如今,却令他的万般谋划彻底成空!
展青见韩白衣脸色苍白,心中这位掌教最是心疼这位师兄,便忙到,“真人莫要生气,这次师兄虽然有些错处,然而幸好此事并未闹大,我宗也无损失,却也不算太过失误。”
贺清平将韩白衣视若亲自,此时见他神色极差,果然心疼,想了想,还是按捺住火气,温言道,“今日之事既已发生,多说无益。”他迟疑了片刻,狠了狠心道,“只是日后,你且远离那墨沉舟罢!”
见韩白衣突然抬头,满目不敢置信的样子,他却是无可奈何。
这个丫头心性太狠,他刚刚在展青的照影之中,却也看到她面对韩白衣咄咄逼人的样子,心知这却是对着自己的安排表示不满,却怕将墨沉舟逼急了真的对自家弟子做出什么来,只能这般告诫。然而又见到韩白衣一副心死的模样,恨其不争,却还是忍不住道。
“你且放心。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不少。只是此时这孩子正在气头上,你总是去找她,倒让她心中不快。倒不如隔上一段时间,我再为你筹划,必不叫你的心思落空。”
韩白衣自然面露喜色。
然而展青看在眼中,却是不由一叹,咽下了涌到嘴边的劝说。
他与墨沉舟相交不过几日,却也有些了解这人的为人,最是刚强不驯,此时又对韩白衣心生厌恶,只怕再怎么谋划,也是白给。
而墨沉舟,此时早已携着严卿直奔昭云峰。
穿出云层,她拉着严卿就去了九天仙府,却见得大厅之内倒是人很全,墨九天和沈岚在上首端坐,沈磊与唐天风坐在一旁,四人都是眼中带笑地看着中间一个滚滚的红色团子,正是墨引凤。
墨沉舟一入大厅,就见四人抬头,见是她,墨九天随意地招呼道,“你回来了?”却突然微微抽了抽鼻子,皱眉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儿?”竟是对越国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的样子。
墨沉舟知晓贺清平还未召集诸峰商议,便笑了笑,轻描淡写道,“遇上了几个不开眼的人,顺手就宰了。”
正说着,就见引凤转过了小身子,见到是她,眼中亮闪闪地向着她扑来,还未到近前,双手就大大地张开,一副迫不及待要扑进墨沉舟怀里的样子。
墨沉舟却是向后迟疑地退了一小步。
她身上还带着尚未消去的杀意和血腥气,引凤还小,她却是怕吓到她。
然而引凤看她后退,却是脚下一顿,含着手指委屈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墨沉舟心中一软,却是见不得妹妹失望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轻将妹妹抱起,果然见引凤眼中的泪意不见,咧着大大的笑容,也不再墨沉舟的一身冷冽,环住墨沉舟的脖子,将小头颅埋进墨沉舟的颈窝。
墨沉舟笑了笑,对着严卿使了一个眼色。严卿乖觉,见大厅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透着疑惑,几步上前,跪在墨九天的面前,恭敬道,“弟子严卿,见过墨真人!”
墨沉舟笑着抱着妹妹做到座位里,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笑道,“爹,这次去越国,我倒是给你寻了个弟子,你看着如何?”
墨九天不来摸不着头脑,听此方恍然大悟。又和其余几人细细观察严卿,见他在一众高阶修士的注视下依然落落大方,神色沉稳,便很满意。又见他却是资质出众,又是自家女儿带回,想必必有出众之处,便和声道,“既是弟子,怎地叫的这般生疏,莫不是我还配不上你的一声师尊?”
严卿心中一喜,忙毕恭毕敬地在墨九天面前拜下,口中恭声道,“弟子严卿,见过师尊!”
墨九天将他扶起,温声道,“既入我的门下,便不需要这般恭谨。我们昭云峰却是不在意这些,只要”说完便从手上抹下一个储物戒道,“拿去玩吧。”
“第一次还是要的!”严卿一笑,又向着沈岚和沈磊唐天风拜下,果然在这几人温和地扶起他后,得到了满怀的宝物。
墨沉舟在一旁看了半晌,却突然感到唇边被触碰了一下,她低下头一看,这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双嫩嫩的小手捧着一只青色的小果子,殷勤地递在她的嘴边。
这颗果子样子奇怪,墨沉舟也未见过,一怔之下,却听得沈岚在一旁笑道,“这是百幽狱的雷青果,很是稀罕。这小丫头一共得了三枚,却是一直不见她吃,却原来是为你留着。”心中,沈岚却为了这姐妹二人的深厚感情感到欣慰。
墨沉舟却是笑着摸了摸引凤的发辫,轻声道,“引凤想着姐姐,这就够了,还是自己留着吃吧?好不好?”
墨引凤却只是执着地举着,一双眼睛看着墨沉舟不说话,墨沉舟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雷青果含入口中,却见得这果子竟然入口即化,化成一股清泉一般的清甜液体顺喉而下,一时间,墨沉舟就感觉心境一醒,血肉之中,也添了几分勃勃的生机,就知道这是极为难得的灵果。
她心中感动,和墨引凤蹭了蹭面颊,二人一起笑了起来。
严卿在一旁笑着,见墨引凤笑了很久,目光转到他的身上,疑惑地看着他,便上前温声道,“见过小师妹。”
墨引凤睁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在他几乎维持不住微笑的时候,慢慢对他伸出一只小手,其上,一颗雷青果来回滚动。
严卿听沈岚方才的话,知晓这果子的珍贵,便不去接,却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吃,吃……”却见得墨引凤用催促的目光看着他,嘴巴一扁一扁,仿佛他若是拒绝,就要马上哭出来一样。
却听到沈岚笑道,“既然这丫头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卿儿你就不要和她客气了。”说完就和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样温馨和乐的氛围,是他严卿自出生起从没有感受过的。他看着面前小女孩儿殷切的眼睛,突然觉得眼睛发酸,冷硬的心破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却一点儿也不疼。
他将雷青果收到手中紧紧握住,仿佛是握住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一般,看着面前软软的小孩子羞涩地埋回自家姐姐的怀里,却还在衣缝里偷偷地瞄着他,不知为何,便在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