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沉舟目光阴晴不定地盯住了眼前的罗宁,许久之后方露出一丝冷笑来,“心魔,那又如何?”
哪个修士没有心魔,墨沉舟进阶之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眼见得罗宁一脸严峻,便觉得此人是故意引自己忧虑,嗤笑一声道,“便是有心魔又如何?既然之前的心魔我能够压制,那么日后的,也无须你来操心。”想用这种理由来诱惑她去取掌中佛国,那真是错了主意!
罗宁见墨沉舟如此顽固,一时也沉默了下来。低着头抚摸着因两人话不投机而有些紧张的冰凰火凤,他心中叹息一声,柔软了脸色轻声劝道,“那不过是初阶的心魔,算得了什么?沉舟,旁人也就罢了,可是你却格外严重。”他抬起头,一双眼睛仿佛要望进墨沉舟的心底,带着几分洞察的清明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还是,”罗宁觑着墨沉舟微微苍白的脸色,狠下心道,“你不敢去回想你的心魔?沉舟,你究竟在刻意遗忘什么?”亦或是,辜负了谁?
罗宁忍住之后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到底修为远远高于墨沉舟,当年只一眼便看出了墨沉舟的弱点。这个孩子一身戾气,然而与此道却没有半分牵连。只是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墨沉舟心魔加身,虽然因墨沉舟身上不知名的异宝而使他无法探查到墨沉舟的神魂,然而凭着她行事与言行,见多识广如罗宁,还是能够分辨出一二。
或许是连墨沉舟都没有发现,她的心魔,一直都根深蒂固,没有被化解。
虽不知晓墨沉舟究竟在恐惧什么,然而对于罗宁而言,却并不希望她带着这样的隐患进阶,乃至渡劫。
天劫本就严苛,若是墨沉舟因这不确定的事情失败,那么他这一路护持她又有何异议?
天梯断绝,便是日后重塑,以罗宁的伤势与寿元,只怕也再难回去仙界。若只是他一人也就罢了,可是若是他所料不错,他已经是自己宗门的最后一人了。那么多的传承与历史,他不能让这些断绝在他的手里。他需要有个人,能够有能力飞升,然而让自己宗门一脉,重新回归仙界。
可是连罗宁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会死在什么时候。更加上他的身旁,还有即墨青蘅在虎视眈眈,那么趁着他还能动作,自然要在这个修真界找到一位最有能力飞升,而且还能够保证心性正直,不会反手将罗宁的这番心思给背弃的修士。那么得到了当年那位贪狼星君传承的墨沉舟,就成了他最看重之人。
当年仙界中所有人都知道“贪狼一诺”,只要得到上应贪狼之人的承诺,那么这个人,不管他答应的是什么,都一定会尽全力做到。
所以墨沉舟绝对不能出事。这也是罗宁拼命想叫墨沉舟欠自己一个人情的原因。只要这个人欠下自己人情,哪怕她和即墨青蘅更要好一些,哪怕当年断绝了天元宗之人中有自己一份,以墨沉舟的心情,在斩杀自己报仇之后,却还是会去传续自己的传承。
这样就够了。
想到这里,罗宁便抬起头来,带着几分郑重地说道,“然而那血海,你也不需要担心,既然我告知你掌中佛国之事,那么便自然有办法去镇压血海,沉舟,你只说,你想不想要掌中佛国?”
墨沉舟脸色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变了数遍。此时因罗宁的一句话,她只感觉到整个头颅剧痛无比,便是刚强如墨沉舟,也是因这种似乎来自于灵魂的剧痛而忍不住冷汗淋淋,然而这并不算什么,更加令墨沉舟不安的,却是来自于她心底的那一丝不知名的恐惧,仿佛,她是真的忘记了什么,也仿佛,她竟然不敢去回想那被她遗忘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难道她真的忘记了什么?
想到这里,墨沉舟就觉得心疼得几乎无法忍耐,下意识地用手抓紧了自己的心口。早在一旁只静静聆听二人谈话的秦臻,却是在见到墨沉舟竟然连呼吸都微弱了起来的样子,眼中掠过忧虑,忍不住上前将墨沉舟护在了怀中,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将手落在了墨沉舟的背后,笨拙地沿着她的脊梁抚摸着,轻声道,“没事的,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这几乎是秦臻说的最多话的一次了,然而墨沉舟此时,却是心念被引动,恍惚间,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迷蒙的血色,而那血色中,却是有着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出现,墨沉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然而整个思绪却仿佛全灌注在这个人的身上,忍不住想要去看清楚,她所遗忘的,或是真的如罗宁所言她所亏欠的人,究竟是谁。
就是在这个人越来越近,墨沉舟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起来的时候,她却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清冷的声音,那是秦臻的声音。他说,“没事的。”就是这一句,竟使得墨沉舟的心境莫名清明,因那不知是谁的人而引动的不安与惊惧,也开始淡化了下去,而自己身上那只冰冷的手,竟然也令她感到温暖。
心中微微发狠,墨沉舟狠下心突地将心绪自这股几乎引动了她负面情绪的感觉中拔出,之后缓了缓心思,便感激地抬起头看了秦臻一眼,见他此时带着几分担忧地看着自己,便忍不住笑了笑,之后便轻轻地退出了秦臻的怀抱,一双手揉了揉额头。
罗宁所言,她是真信了。
虽然因秦臻护持的缘故,墨沉舟并未直视心魔,找出心魔的关键,然而就算这样,却还是令她心中发寒。
便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这心魔,虽然还是因那模糊不清的人而心中不虞,然而墨沉舟却顾不上这些,反而探究地看着眼前的罗宁。
这个人,一早就十分古怪,如今看来,更是怪得连墨沉舟都忍不住重视。
自从相遇,这个人便处处与她为善,关爱她的灵兽,费心为她筹谋心魔之事,虽然都是为了墨沉舟着想,然而越是这样,却越发地令墨沉舟心中戒备。
这个修真界中,哪里有那么多大公无私的好人?况且罗宁的行事,却是不像那样的好人,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般提点自己?或者说,这个人,想要在她墨沉舟的手中,得到些什么?
墨沉舟眯着眼睛想了片刻,见罗宁一脸讶然地看过来,显然也是在惊讶自己竟然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将心境重新稳固住,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地看了秦臻一眼,她方才对着罗宁一揖道,“多谢道友提点。若不是道友,墨沉舟竟然到了现在还不知晓自己的缺陷,道友之谊,墨沉舟铭记在心!”
见墨沉舟回转过来,一席感激之言说得面不改色,罗宁心中也嘀咕了一句“这丫头脸变得真快”,然而心中却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掌中佛国?”
“这却无须道友担心。”墨沉舟却只是笑了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既是我的心魔,自有我来一力压制。墨沉舟虽然不才,然而这么点儿阻碍,却是并未看在眼里。”心魔又如何?那也不是眼睁睁地葬送一城修士性命的借口。况且若是因她取了掌中佛国,而使得修真界更加动荡,谁知道日后她的心魔会不会因此而更加剧烈呢?
眼见墨沉舟目光微转,罗宁也不得不佩服她心智坚毅,认下的事情竟是怎么劝说都不会更改,然而却还是想到了什么,便开口笑道,“既然你不愿背负这样的罪业,那么待得来日,那掌中佛国自动到了你的手中,你便不会推脱了罢?”
墨沉舟皱眉片刻,她是晓得这罗宁不似普通化神修士的,心中却是猜出了几分,认定了这人是有意压制了修为,不愿这人出手,便阻道,“无须……”
“我不会出手。”罗宁却是一笑,看出了墨沉舟之意,轻声道,“你是晓得我受了重伤的,这么大的事,一旦动用灵力,只怕我至少得少活十年,虽然我的命不值钱,然而却还有心愿未了,可不敢任意妄为。”
之后他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墨沉舟身后,因这一席话而目光微动的秦臻身上,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道,“也不用你出手,你看着吧,你因这天戈城中修士的性命不忍,有的是人不将这些当做一回事。到时候,自有人出手。”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秦臻的身上的时候,却是闪过几分的追忆。
也还记得,他与即墨青蘅当年也是这样可以将背后托付给对方的挚友,不然当年即墨青蘅奉命下界,就不会毫不迟疑地前来找他。只是到底,他还是辜负了。罗宁敛目,那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可是在宗门面前,这一切的情谊就这样简单地烟消云散。他也从来都没有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
若是时间能够重来,为了宗门传承,哪怕是只有那么一点儿的希望,他还是会在背后给即墨青蘅一击。可是心里的痛苦,也只能由他自己默默地吞下。
那是他唯一的挚友啊。
只希望,眼前的这一双男女,不会遇到与当年的自己,一样的境况。
想到这里,罗宁温和地看了看即使是他的劝阻,也带了几分坚定之色的秦臻,心知这青年如今为了化解墨沉舟的心魔,只怕已然对那血海起了心思,便不再说这些,反而对墨沉舟笑道,“你可知那炼虚草,是怎么得来的?”
墨沉舟正因秦臻此时情绪的波动而十分闹心,心知他想要做些什么,便觉得罗宁的话而带了几分不耐地说道,“和越家换的?”
“是有人送的。”罗宁呵地一声笑了,戏谑道,“堂堂越氏的族长,上赶着送我一个散修这么稀罕的灵草,你说是为了什么呢?”见墨沉舟闻言脸色一变,便继续说道,“不愧是能做族长的人物,心可真够很的,为了要自己儿子的命,连我这个不知来历的人都交心起来。”他听到那位族长想要自己出手,在几位大乘化神修士的手底下弄死越沧海时,是真的惊异了。
哪怕是在仙界,延续了自己血脉的子嗣都是极为珍贵的,再丧心病狂的仙人,也没有这般心心念念要杀死儿子的,这越家,实在是令罗宁大开眼界。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道,“我当时倒是拒绝了,只是,我看他心中多有不甘,只怕要再生波折,你要不要帮帮你那位朋友?”
却在他话音刚落,便见得墨沉舟转头对秦臻急声道,“越沧海是不是还在唐家?”
要死了!那位亲爹,真的要亲儿子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