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灵池中,自墨沉舟沉入池底就没有了动静。那蛮祖也不以为意。丹破婴生,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真正能够结婴的修士,就算是天才中的天才,就算有升灵池这等奇宝的辅助,短时间都是不可能完成了。因此他席地盘坐在升灵池旁,合上双目耐心地等待起来。
对于墨沉舟,他本就没有任何额外的情感。若不是即墨青蘅看重她,愿意给她这样的一个机会,哪怕墨沉舟这次结婴失败,对于他而言都是不疼不痒。然而想到即墨青蘅,蛮祖的心中就觉得极为不安。今日听了她与墨沉舟的对话,就让他一下子想起几十年前,那个突然天色一片漆黑的夜晚,这个就算是伤势沉重,只能这样僵硬地躺在床上却依然会对他安抚地微笑的女子,突然失声痛哭。
那是他和她相伴万载以来,第一次见她那样痛苦和绝望。仿佛一切都失去了一般。
她就那样仰望着星空,拼着命地追索着那天空中闪亮的星辰,然后很久以后,眼中一片荒凉的死寂。
从那一天他才知道,在那个他只能仰望,高不可攀的女子的心里,存在着那样激烈的感情。而这一次,都起源与今日她口中的,那个只存在于久远的时间之前的贪狼星君。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慢慢地变了。变得那样的叫他害怕,害怕突然有一天,她就彻底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再也找寻不见。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能让他深爱的女子,流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
为什么,她就看不到他呢?
明明这万年来,陪伴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的人,只有他一人而已。
想到这里,蛮祖的一双眼睛就猛然睁开,望向那升灵池的眼神就是一暗。
如果叫即墨青蘅心神发生改变的,是这个孩子。那么若是她不在了,会不会,他放在心上呵护了万年的女子,就会变得和从前一样,和他一同留在这灵绝之地,哪里都不会再去?不再回想仙界,回想之前的人,只这样留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蛮祖的眼神中就闪过一丝杀气。他站起身,一手成拳,然而却迟疑着没有砸出去。他还是有些犹豫。即墨青蘅的身体,已然是越来越差。他不能确定,若是这个如今承载了她一部分希望的孩子若是死了,那么会不会令她的意志也变得更加的薄弱。
就在这一拳始终在犹豫时,蛮祖就明显感觉到这周围的气息突然一变。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压抑感落到了他的身上,便是以他如今的大乘修为,都感觉到那是一种极为可怖的,仿佛凶兽降临一般的感觉。而那升灵池的上空,本就不稳定的灵力,却是突然更加的暴乱,不过瞬息的时间,竟然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向着升灵池笔直地冲击而去。而那满池的金色灵液,却是在瞬间水波翻滚,之后与那灵气漩涡一起,向着池底倒卷而去。
蛮祖的心中突然一跳,目光中带着几分惊色。
身为大乘修士,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才会发生的情景。只有在元婴结成,需要极为大量的灵力补充而使得元婴凝结得更为稳固的时候,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升灵池中的灵力,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但是这样还不够,还在吸纳着外界的灵气的情况,便是蛮祖都有些心惊肉跳。
这样结成的元婴,只怕要远远超过同阶修士了。
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修为,而且这样的天资与实力,假以时日,只怕这修真界中都少有敌手。说一句盖世天骄,也并无不可。
也是直到这时,蛮祖方才对墨沉舟有了几分另眼相看,而不是仅仅因为即墨青蘅的看重。
就在蛮祖心念急转之事,升灵池之中,便慢慢地出现了无数的金色的光点,纷纷跃动着,极为活跃,然后仿佛欢鸣了一声,便又向着池底落去,仿佛是找到了最好的归宿。这般熟悉的样子,便令得蛮祖心中一跳。那些纯粹的金色光点,他当然知道是什么。
那是即墨青蘅在仙界之时,得到的仙灵结晶。不过是一点点,却使得整个升灵池的品阶又向上整整飞跃了数个品阶。只是那仙灵结晶是仙界只供给仙人修炼的宝物,是较之灵气更为高阶的修炼之物,只要不曾飞升成仙,便绝对不会被修士吸收。便是他这么多年,也只是望而兴叹罢了。却为何这墨沉舟刚刚进阶元婴,便可以吸收,而且那些仙灵结晶,竟然仿佛是遇到了同伴一般?
莫非是因为虚天镯?那位贪狼星君,就那般的惊材绝艳?甚至能使自己的传承者,提前便享用到仙界的宝物?若是如此,这墨沉舟,又曾经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镇定了片刻心神,蛮祖便一脸惊疑不定的向着升灵池看去。便见得那漫漫撒撒的金色消失之后,升灵池平静了片刻。然而就仿佛是一瞬之间,蛮祖便感觉到一股更加可怕的压力传来。在他微变的眼中,就见得自那升灵池中,突然蹿升出一道猩红的血色剑芒,长至数十丈,向着天空的方向直刺而去。而一声清亮的龙吟传来,一条黑色的,头长独角的黑龙,不,是黑蛟,慢慢地自那剑芒之上浮现,整个身体环绕在剑身之上,一双利爪向着那天空的方向撕扯而去,仿佛要将天空都撕裂一般。
这剑芒穿过塔顶,消失在蛮祖的面前。蛮祖的双目中灵光一闪,运足了全力向着塔外的顶端看去。但见得此时的塔外,已然是漆黑一片,而在那血色剑芒与那黑色的蛟龙方一碰触到天空,便见得那本就稀疏的星辰竟然都是一沉,之后仿佛不敢与之比肩一般,缓缓地沉在了两者的下方。而在那蛟龙又是一声声震四野的嘶吼之后,但见得那天空之中,一颗带着淡淡血色的大星,突然光芒大放了一瞬,虽然顷刻便黯淡不见,然而那剑芒与蛟龙,却是瞬间向着那颗星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那大星之中。
而直到这时,那漆黑的夜空之中,才仿佛是在找回面子一般,象征般闪过几丝炸雷,之后漫天的黑暗慢慢地消散,而将天空变成了白日。仿佛方才的奇景,都不曾存在过。
而就是蛮祖都没有发现,这能够发现这般的结婴天象的修士,竟然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就在那剑芒腾空,那个大星突然大亮之时,那僵硬地靠在石椅之中的即墨青蘅,却是眼中闪过几分追忆和悲绝,之后挣扎着抬起了一根手指,弹出了一道灵光,却是瞬间便将灵绝之地之外的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掩盖住了这骇人的天象。之后手中一柄小刀出现,在她猛地吐出了一口带着淡金色光芒的鲜血之后,却是在一道黯淡的刀芒直向着那冥冥之中,玄妙地存在着的一道蕴含着奥妙的规则的无形长河而去,将无数的透明的线斩断,之后搅得这长河之中秩序大乱,这才在又是一口精血喷出后,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搅乱天机之人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她本就不多的寿元中的很大的一部分。可是她却并不后悔。
因为只有这个孩子,只有她,她必须要保护。她和她曾经恋慕过的那个人那么像。那个人,陨落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成为她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而这个孩子,她就算是拼尽一切,也要护住她的周全。就算或许她看不到她日后身临仙界后的样子,可是只要她能够活着,就够了。
她只是想让她活着。
这是她唯一的愿望了。
眼中微微湿润,即墨青蘅慢慢抬起手指,将身上的血迹消去。这才微微叹息。
她的一生,都在辜负与被辜负中过去。
她还记得恋慕的人的远离,她亲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步入外域,那时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天崩地裂,不过如斯。当年挚友的背叛,一剑贯胸,她的心情比剑锋更冰凉。还有,那个当时明明不过是利用,却意外地毫无怨言地陪伴在了她身边那么多年的男子,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做,可是却不知道这样,只能让她更愧疚。
一想到这里,即墨青蘅的眼前,就仿佛现出了一个眼神倔强的蛮族少年,虽然寡言少语,可是却一心一意地照料着她这个早就不能给他带来好处的废人,固执地留在她的身边,便是连自己的血脉都没有留下。
即墨青蘅的心,突然就狠狠地一缩。
如果,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那么那个已然长大成人,成为仿佛能够阻挡一切风雨的仿佛山一般的男子,他又该怎么办呢?
她注定无法和他走过以后的路,那么是不是就此放手,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不想让这个人,在这条长生路上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过。她想要,在没有了她的拖累后,还能有一个人,给他自己不能给予他的幸福。如果这样能让他快乐,那么她愿意在她活着的时候,亲手将她与他之间的牵绊,彻底斩断。
想到这里,即墨青蘅的心中,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而此时还不知道即墨青蘅心中所想的蛮祖,却是见得那平静下来的升灵池之中,缓缓地走出了一位红衣如火的美貌女修。张扬美艳的脸上,正透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苍白和虚弱。蛮祖微微地感受了一下,便发现这女修一身的气息,虽然已然是元婴期的修为,然而那气息却有些虚浮不定,显然根基并不扎实。
他并不以为意。那升灵池却是短时间可以促使修士升阶,然而却是由于这样,反而会令根基不稳。然而既然修为提升了上来,反正也不过是再多闭关几年便可以稳固,反倒让他丢在了一旁。
正待这时,却见得墨沉舟对他微微一礼,恭声道,“前辈成道之恩,墨沉舟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差遣,墨沉舟无有不从。”直到这时,墨沉舟才发现她这次的人情欠大发了。
不说这次进阶,虽然很是遭罪,然而好处却也是极大的。这般海量的灵气,便是在凌云宗也不会存在的。而结婴之时那大量的灵气,却使得她的元婴,较之其他修士要坚韧许多。而那些金色的光点,却最是令她心惊。那金色光点,竟然是与虚天镯中,那些她始终无法吸收,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融入神魂的金色雾气的成分一模一样。而较之那金色雾气,竟然极为的容易吸收,全都融入到了她的元婴之中。
墨沉舟如今丹田中的元婴的外表,竟然覆盖了满满的金色,而变得金光灿烂。
而进阶元婴的好处,却是令她慢慢地体会了出来。不单是举手投足间的威力更大,而且她似乎隐隐地能够感受到,那虚空之中,一种极为玄妙的规则之力,正在被她慢慢地感悟着,其中蕴含的道理,仅仅是体悟了一点,就令得墨沉舟如今行动之中,都仿佛能够调动这一小方天地中的某种力量。
见她这般有礼,蛮祖便冷冷地哼了一声,然而目光却变得温和了一些。
毕竟,谁也不喜欢翻脸不认人的狼崽子不是。
然而正待他要张口,两人便同时感觉到此处的空间,猛地剧烈晃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