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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回忆录(22)

“不过他最终还是等到了机会。那晚他试图进入你的房间,可你却没彻底睡着,结果破坏了他的计划。你也许还记得,当晚你没有喝往常天天喝的药。”

“的确如此。”

“我认为,他一定在药里放了东西,因此他确认你睡熟了。

“当然,我清楚,无论如何,只要有机会他肯定会再次冒险。你进城令他非常高兴。

“我之所以吩咐哈里森小姐在屋里整整呆了一天,就是不想给他机会取出文件。

“一方面,我让他错误地认为不会有风险,另一方面,我却在时刻关注着室内的情况。

“我早就想到,文件多半还在屋里,但我不想亲自找寻,要让他自己拿出来。这样我就避免了许多麻烦。

“还有什么我没说明白的吗?”

我问:“那晚他完全可以经由门进去,可他为什么要撬窗户呢?”

“从门里进去,得经过七间卧室,而翻窗的话则只需要经过草坪。”

“你不认为他有谋杀的打算吗?”费尔普斯问,“那刀子足够用作武器。”

福尔摩斯耸肩说:“有可能。而且我敢肯定地说,他就是一个伪君子,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福尔摩斯之死

为了完整记载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天才侦探家的杰出事迹,我怀着沉痛无比的心情写下这最后一案。从最初偶然相识后的联手第一案——“血字的追踪”,到“失踪的海军协定”——该案由于他的参与,从而避免了一场重大的国际纠纷,一路记载下来,尽管颇为凌乱、浅显,而且也不够生动,但我却始终在尽全力真实地、客观地记录着。

我原计划写完“失踪的海军协定”即止,而对于那件给我的余生带来莫大悲伤和痛苦的案子则永远不再触及。但两年过去了,这种伤痛不仅未减轻一丝,而且日前詹姆斯·莫里亚蒂上校发表了几封替他已故兄长强词辩护的信更是触动了我。我想,除了站出来澄清事实真相以外,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是唯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既然时机已到,再保密已没有任何意义。

据我了解,此事报纸曾三次报道,一次刊登于1891年5月6日的《日内瓦时报》,一次是1891年5月7日,刊登在英国各大报纸的路透社电讯,另一次就是刚才提到的,最近发表的那几封信。前两次只是简单报道,而第三次则完全歪曲了事实。鉴于此,将莫里亚蒂教授与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之间发生的事公之于众正是我的责任。

读者或许已觉察得到,自从结婚并挂牌行医以来,我与福尔摩斯的亲密关系开始有些疏远。虽然他在确实需要帮助时仍会来找我,但这种情况的确愈来愈少。

我发现,1890年我仅记录了三件案子。也就是这年冬天和1891年的初春,我通过报纸了解到,福尔摩斯受雇于法国政府,前去办理一件很重要的案子。我曾收到他的两封信,一封来自纳尔榜,一封由尼姆发出,因此我认为他一定会在法国呆很长时间。然而,令人惊奇的是,1891年4月24日晚上,他又来到了我的诊室,而且显得更加苍白、消瘦。

他看出了我的担心,说道:“是的,我最近很疲劳,而且有些力不从心。关上百叶窗怎么样?”

桌子上放着供我阅读用的灯,微弱的灯光照着整个屋子。福尔摩斯沿着墙壁走过去,将百叶窗关上,又插上窗闩。

我问:“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是的,我很怕。”

“你怕什么?”

“我怕被汽枪袭击。”

“亲爱的朋友,究竟怎么回事?”

“你很了解我,华生,我不是懦弱之人。但如果你面临着危险,却坚持不承认它的存在,那么就不是勇敢,而是蠢笨了。给我一根火柴好吗?”

他抽着烟,似乎平静了一点。

“非常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我的朋友说,“我想从你后花园的墙上翻出去,你能破例一次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伸出手,我借着灯光看见他的两个指关节受伤了,正在滴血。

他笑着说:“看见了吗?不是我杞人忧天,危险确实存在。尊夫人在家吗?”

“她去朋友那里了。”

“就你一个人?”

“是的。”

“那么我想让你帮我个忙,和我一起去欧洲大陆来个为期一周的旅行怎么样?”

“去什么地方?”

“啊,什么地方都行,我不在乎。”

这令人奇怪万分。他没有目的从不度假,况且他那苍白消瘦的面孔表明,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相当程度。他从我的表情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又像过去一样,将两手相握,胳膊支在膝盖上,开始向我详述起来。

“你听说过莫里亚蒂教授吗?”他问。

“没有。”

福尔摩斯说:“真是奇迹呀!他在伦敦到处都有势力,但却谁也不知道他。这使得他的犯罪行为达到了穷凶极恶的程度。我认真地告诉你,华生,如果我可以战胜他,如果我可以为百姓除去这个恶魔,那么,我的事业也将达到最高峰。此后,我准备悠闲地安度余生。有件事你一定要保密,最近我为斯堪的那维亚皇室和法兰西共和国破的那几起案件,使我可以有条件过上我喜爱的宁静生活了,并且从此能专心地研究我热爱的化学实验。但是,华生,我一想到伦敦还有莫里亚蒂教授这样的坏人在为非作歹,就完全无法安心,更不要说去过我的清静日子了。”

“那么,他做过什么坏事?”

“他的履历很不一般。他出身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个数学天才。二十一岁时,他曾就二项式定理写了篇论文,并因此名扬欧洲。凭着那篇论文,他在一所学院取得教授职位,前途一片光明。但是他却继承了祖辈们的某些恶劣品性,那罪恶的血源在他身上不但没有减轻,反而由于他的绝顶聪明而演绎得更加登峰造极了。种种恶劣行迹使得他在大学里臭名昭著,以致最终只好被迫辞职。辞职后他来到伦敦,当上了军事教练。人们只知道他这些情况,而我通过一番调查,又获得了许多新情况。

“你了解,华生,对于伦敦的高层次犯罪行动,我是最清楚的。近几年来,我始终感觉像是有一股背后的势力在操纵着许多犯罪。他们阴险凶残,根基很深,甚至强势到可以包庇罪犯,干扰法律。我办过的许多案子,诸如伪造案、抢劫案、凶杀案等等,从中都能感到这股强大势力的存在。我运用推理方法发现了这股势力在一些未被破获的案子中的存在。虽然并没有谁邀请我去办案,但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未放弃过对这幕后势力的调查。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我顺着线索排查追踪,最后目标指向了这位数学天才——退职教授莫里亚蒂。

“他是邪恶势力里的拿破仑,华生。伦敦的一多半犯罪活动都跟他有关,而且绝大多数未破获的案件都是由他指挥的。他是个鬼才,是深奥的哲学家、思想家,的确拥有超人的智慧。他像只蜘蛛一样盘踞在蛛网中央,安然不动,却熟悉和掌握着千丝万缕的蛛网的每一丝颤抖。他从不亲自出面,只是出谋划策。他有许多同党,有很严密的组织,假如有人计划作案,那么无论偷盗、抢劫或谋杀,只要教授说句话,马上就会有人去组织实施。即使他的同伙不幸入狱,他也有钱保释他们,有能力替他们辩护。但他自己却从来没有被捕过,甚至都没人怀疑他。这就是我推测的他们的犯罪情况,华生,我一直在致力于揭露这个犯罪团伙。

“可是,这位教授的防范甚为森严,行事狡滑周密。尽管我试过各种方法,却都无法获得足以将他送进监狱的证据。我的能力你很了解,华生,可是三个月过去了,现在我必须承认,我遇到了一个智力与我不相上下的对手。我钦佩他的能力,胜过厌恶他的罪恶行径。但是,他还是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漏洞。而且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下,他肯定没有机会修补这些疏漏。我既然有了机会,便顺势开始布下了法网,只等他上钩了。从现在到下周一的这三天中,只要时机一成熟,教授与他的同党会被警方一网打尽。届时,本世纪最大的一桩审判案将会到来,四十多起重大悬案将会告破。而这些罪犯呢,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严惩。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只要我们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他们逃脱,从而功亏一篑。

“唉,如果一切都能做得悄无声息,丝毫不惊动到莫里亚蒂教授,那就大功告成了。不过他确实很机敏,我一步步撒出的网他似乎都了然于胸,因此又一次次地几乎马上破网而出。好在每次我都及时将他阻击回去了。我的朋友,如果能把我与他暗斗的细节记录下来,那才真是侦探史册中最有看头的一页。我从来没有跟哪个对手斗法到如此不相上下,也从来没有如此被敌人步步紧逼。他干得很棒,而我只是略胜他一点点。今天早上,我采取了最后的措施,相信再有三天此事就该彻底落幕了。我坐在家里,正琢磨着这事呢,突然门开了,你知道吗?那个莫里亚蒂教授竟出现在我面前。

“我当时神情还算平静,华生,不过我不想骗你,当怀着仇恨的那个人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时,我还是吃了一惊。我对他的面貌很熟悉。他又瘦又高,前额很宽,两眼深陷,脸上没有胡子,脸色苍白,活像一个苦行僧,不过也不失教授的风采。可能因为学习过度,他的肩背已经佝偻,头总是向前伸着,并且还不断地摇晃,模样十分少见。他眯着双眼,也在好奇地观察我。

“‘你的前额没有我想的那么发达,先生。’他说,‘玩弄口袋里的手枪,尤其是子弹上膛的手枪,这是很危险的习惯。’

“的确,就在我看到他的刹那,因为意识到了危险,所以我快速从屉柜里取出手枪,悄悄放进了口袋,并且隔着衣服对准他。我深知,就他而言,如今拯救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人销赃。但既然被他发现了,我索性掏出手枪,打开机头,放在了桌子上。他仍然微笑着,眯着眼,眼中流露出无可名状的表情。我暗自庆幸,还好身边有支枪。

“他开口道:‘你显然不了解我。’

“‘正好相反,我认为我很了解你。请坐。如果有话想说,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我想什么,你早已清楚了。’他说。

“‘这样说来,你也清楚我的回答了。’

“‘你不能退一步吗?’

“‘绝对不能。’我坚定地说。

“突然,他将手伸进口袋。我急忙拿起桌子上的枪。但他却拿出了一个记事本,上面很不工整地记着一些日期。’

“他说:‘一月四日你曾坏了我的事,二十三日你又妨碍我的行动;二月中旬你继续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三月底,你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四月末我发现,因为你的作梗,我有失去自由的危险。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他摇着头说:‘你必须停止你的行动,福尔摩斯先生!你清楚,你必须停止。’

“我说:‘星期一以后再说。’

“他说:‘啧,啧!我完全相信,以你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只有唯一的结果,那就是你必须停止。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们只能有一条路可走。眼见你将我的事搅成这个样子,从智力游戏的角度来说,这是件令人过瘾的事。但我坦白相告,如果我被迫做出什么,那可真是令人痛心疾首。你别见笑,先生,我保证,那绝非说说而已。’

“我说:‘做侦探总避免不了危险。’

“他说:‘不是危险,是毁灭。你阻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尽管你聪明过人,但你仍不能完全认识它的势力。你必须走远些,福尔摩斯先生,否则你会葬送你自己。’

“恐怕,’我站起来说道:‘因为我们谈得很投机,我会把别处等我去办的重要事情耽误了。’

“他也站起身来,默默地看着我,然后难过地摇摇头。

“‘非常好,看起来很遗憾,不过我已经尽力了。我了解你行动的每一过程,周一前你不会得逞。这是场两虎相争的决斗,福尔摩斯先生。你想将我推上法庭,而我告诉你,我一定不会上法庭的。想战胜我,我再告诉你,永远不可能。如果你有能力将我毁灭,那么放心吧,我会与你同归于尽。’

“我说:‘过奖了,莫里亚蒂先生。我也想告诉你,如果确实能将你除掉,那么,为了社会大众的利益,即使与你同归于尽,我也很高兴。’

“他咆哮起来:‘我会与你一起去死,而不是你除掉我!’说完他转身离去。

“这就是我和莫里亚蒂教授的正面交锋。我不否认,它使我很不平静。因为他说话时那么镇定、干脆,看来的确是出自真心的。一个普通罪犯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也许你会问为什么不找警察来保护我。因为我相信他会派他的党羽来干掉我,我有证据证明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他们已经攻击你了?”

“亲爱的华生,莫里亚蒂教授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那天中午,我去牛津街办事,刚走到本廷克街与韦尔贝克街十字路口,一辆马拉货车突然疾驰而来,我急忙闪向人行道才幸免于难。那车片刻间奔过马里利本巷飞驰而去。从那以后,我只能行走在人行道上。又一次,当时我正路过维尔街时,一块砖石突然从一家屋顶落下来,在我身边摔碎了。我报了警,警察将那个地方检查了一遍,发现屋顶上到处堆着用来修房的石板与砖瓦,他们说那块是风刮下来的。我当然明白是有人要害我,但却没有证据。后来,我乘马车去了蓓尔美尔街我哥哥家,在那里呆过白天。刚才来你家的路上,又遭到一个歹徒用狼牙棒袭击。后来,那家伙反倒被我打到在地,警察把他抓走了。我的手打在了那人牙上,所以指关节弄破了。

“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们将永远查不出被逮捕的那人和莫里亚蒂教授的关系。我相信,教授现在正在十英里以外的地方演算习题呢。

“华生,听完这些你就不会再惊奇,为什么我一进来就要关百叶窗,然后还想从后墙跳出去。”

我一直很敬佩我朋友无所畏惧的勇气。发生了这么多危险的事,他还能镇定自如地讲出来,更加让我佩服。

我说:“今天晚上留在这儿吧!”

“不行,华生,我留下来会给你带来危险。我已经制定了计划,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不用我动手,警察也会将他们拘留的,只是我还需要出庭作证。所以,在逮捕他的前几天,离开才是上策,这样有利于警察的活动。如果你可以陪我去玩几天,那就太好了。”

我说:“近来正好医务不忙,而且我的邻居很乐意帮助人,我一定跟你去。”

“明天早上出发如何?”

“当然可以。”

“啊,很好。不过我请你记住几件事,亲爱的华生,请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去做。因为我们面对的是最狡诈的敌人和全欧洲最有势力的组织。现在,请你听好,无论你带什么行李,上面一定不要写去往何处,今天夜里要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把它送往维多利亚车站。明天早上你要乘双轮马车,但告诉仆人不要雇主动揽生意的前两辆。上了马车后,要把地址写在纸条上给车夫。地址是劳瑟街斯得兰德尽头处,让他一定保存好纸条。乘车前先将车费付了,一到终点,立即穿过街面,要在九点十五赶到街对面。你在路边会看到一辆四轮轿式马车停在那里,赶车的人披着斗蓬,领子上镶着红边。登上那辆车,你就能准时到达维多利亚车站,并及时搭上开往欧洲大陆的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