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是管理巴黎的大货栈。我们现在有一笔大买卖,是要把英国制的陶瓷不断运到法国的一百三十四家代销店。进货的工作一个星期之内就能搞定。这一个星期内,你要留在伯明翰做其他的工作。’
“‘做什么呢?’
“他没说话,却从桌柜中拿出一本大大的红皮书。
“‘这是巴黎工商行的一本名录,每个人名后是行业的名称。你将它拿回去,把五金代销商的地址抄下来,分类做成表格,这对我们很有用。’
“我说:‘我会按您说的去做。可是这里不是已经分好类了吗?’
“‘那些分类表不能信赖,而且我们的分类与他们不同。你最好抓紧时间,星期一十二点之前将单子给我。就这样吧,派克罗夫特先生,假如您继续好好表现,公司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带着书回到旅店,心情矛盾。一方面,我已被正式录用,并且预支的一百镑也装入了腰包;另一方面,看到办公室连牌子也没挂的残破景象及其他一些迹象,觉得公司的经济状况似乎并不好。但是,无论怎样,有了钱,还是坐下来抄吧。星期日,我努力干了一天,但直到星期一也只抄到字母H。没办法,我只好去找东家。终于,在那间好像被强盗洗劫过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他说可以抄到星期三,抄完后再找他。但是,星期三到了,我还是没抄完,只好接着干,终于在星期五即昨天完成了。最后,我将抄好的单子交给了平纳先生。
“他说:‘很感谢你的苦干,也许是我低估了工作的难度,这份单子对我们十分有利。’
“我说:‘虽然花费了很多时间,但总算完成了,我还需做什么?’
“‘很好,这儿有一份出售瓷皿的瓷具店清单,你再去抄一份。’
“‘好吧。’
“‘明天晚上七点来这儿找我,说说你工作的近况。你没必要太疲劳,工作之余不妨去戴氏音乐厅放松一下,这对你的健康有益。’他说完笑了笑,笑得令我大吃一惊。因为,他左上边第二颗牙齿镶着颗很难看的金牙。”
福尔摩斯听后高兴地搓了搓手,我则惊讶地看着我们的客人。
他说道:“华生医生,您很惊讶吧!我告诉您为什么。在伦敦时,当我答应那人不去莫森商行时,他高兴地笑了,我无意中看到他左边上面的牙齿胡乱地镶着颗金牙。而在不同的场合,我却看到了相同的金牙,并且他们身材、声音完全相同,只有那些可以用剃刀和假发能改变的部位略有不同。根据这些,我认为,所谓的‘弟兄’可能是一个人。虽说同胞兄弟难免长得十分相像,但是他们不可能在相同的牙齿上镶一样的金牙。我回到旅店,用凉水冲了头,认认真真考虑了一番。他为什么带我来伯明翰?为什么给自己写介绍信?他又怎样才能先比我到达这里?这些问题使我头脑发热,一筹莫展。后来我想到福尔摩斯先生,也许他会轻易解开这个谜团。于是我搭乘晚上回城的火车,今早便来到了福尔摩斯先生的公寓,并请你们到伯明翰帮我弄清这件事。”
他讲完之后,我们都沉默了片刻。我的朋友看了我一眼,向后靠在椅背上,露出轻松的神态,像品尝家品酒一样自得,想必是要发表评论了。
他说道:“华生,有点文章,是不是?这其中很多细节都值得玩味。我认为你肯定会不虚此行。咱们需要先去伯明翰的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临时代办处看看平纳先生。”
我问:“以什么理由见他呢?”
派克罗夫特爽快地说:“这很容易,我就说你们是我的好朋友,也想在公司找工作,这样,我带你们见经理就很自然了。”
福尔摩斯说:“这样当然好,我很想见见这个人,看能否当场找到头绪。我的朋友,你怎么想到这么好的主意?也许……”
他突然咬起了指甲,心神不定地望着窗外,一直到了街上,他也没说话。
晚上大约七点,我们来到了那间办公室所在地,但是没有一个人。
我们的委托人说:“来早了也不会有用,很明显,他为了对付我才来这儿,只有在他指定的时间才会有人。”
我的朋友说:“这就值得注意。”
小伙子大声说:“我看见他了!那个人就在我们前面。”
那人身材矮小,衣服干净整齐,正在匆匆忙忙往前走。他看到有一个小孩子在街道对面卖晚报,便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买了一份,然后拿在手里向办公室走去。
派克罗夫特大声说:“他进去了!你们跟我来,我会尽力应对好。”
我们一起爬上五楼,找到一间屋子,门虚掩着。派克罗夫特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的人请我们进去。我们走了进去,正如派克罗夫特所说的,屋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摆设。
那人坐在唯一的桌子旁,桌子上放着刚买的报纸。他抬头望着我们,刹那间,我觉得那是一张十分痛苦的脸。那表情不仅仅是恐慌,而且还异常怪异。他的额头渗出汗滴,脸色苍白,双眼紧盯着自己的员工,好像从未见过似的。同时,派克罗夫特的吃惊表情也告诉我们,这不会是那人往常的样子。
派克罗夫特问道:“平纳先生,您不舒服吗?”
平纳答道:“是,我有点不舒服。”
他努力控制他的声音,以克制情绪,又舐了舐干裂的嘴唇说:“这两位先生来干什么?”
派克罗夫特赶忙说:“这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而这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生,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工作经历丰富,但不幸都失业了,想问问是否有机会在本公司找份糊口的工作。”
平纳故作轻松地说:“这很容易,我相信能帮到忙。哈里斯先生,您以前做哪行?”
福尔摩斯说:“我是会计师。”
“很好,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普赖斯先生,您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说:“书记员。”
“我想我们公司会需要到二位,当我们决定时再通知你们。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他说话声音特别大,好像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我们三人互相对视,派克罗夫特又走到桌旁。
他说:“平纳先生,您不会忘记吧,我是来请示工作的。”
对方又恢复了语调,平静地说:“当然不会,派克罗夫特先生,请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不介意的话,我三分钟后再过来。”
他很有礼貌地站起来,向我们点点头,然后进了屋子里的另一个门。
福尔摩斯低声说:“怎么办?他不会逃走吧?”
派克罗夫特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
“里边是套间。”
“没有别的出口?”
“没有。”
“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至少昨天没有。”
“那么他到底要干什么?难以理解。他不会吓傻了吧?可究竟是什么吓坏了他?”
我说:“他可能认为我们是警察。”
派克罗夫特大声说:“很可能。”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他不是被我们吓的,我们进来时,他已经脸色发白,那么唯一的可能是……”
从套间里传出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把福尔摩斯的话打断了。
小伙子惊道:“他在里边干什么?”
敲门声再次响起,并且更加响亮。我们都朝那扇门望去。福尔摩斯一脸严峻,很激动地向前俯着身子。里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头咕噜声,接着是咚咚的敲击木板声。
福尔摩斯像发疯了似的冲了过去,用力推门。门纹丝未动,显然被插上了。我们急忙用力去撞门,合叶断了,门倒下去了。奇怪的是,套间里并没有人。
我们顿感大事不妙。很快,我们发现屋角还有个小门。福尔摩斯跑过去一把推开,地板上扔着一件外套、一件背心。在门后面的挂钩上,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上吊了。他双腿弯曲,两只脚敲着门,原来打断福尔摩斯话的是这个声音。我过去抱住他的腰,举起他。福尔摩斯和派克罗夫特赶紧将裤子背带解了下来。背带已勒进他那青紫色的皮肤中。我们将他抬出屋,他躺在地上,面色如死灰,青紫的嘴唇随着微弱的呼吸而不停地颤抖,一副可怕的景象,与五分钟前的他完全不同了。
福尔摩斯问我:“华生,他还有救吗?”
我走过去,蹲下身,对他进行检查。他脉搏微弱且有间歇,可呼吸越来越长,眼睛轻轻颤动,眼皮下露出白色眼球。
我说:“原本很危险,但现在脱离危险了,请给我点冷水,打开窗户。”
我将他的衣领解开,将冷水泼到他脸上,然后给他做了人工呼吸,直到他自然地吸了口气。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我站起来说道。
福尔摩斯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站在桌边。
他说:“我认为现在应该报警,等警察来了,好将这些事移交给他们。”
派克罗夫特挠着头说:“真见鬼,我还是不明白,不论他们让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但我……”
福尔摩斯胸有成竹地说:“这已经很清楚了,只是最后这一下子有点突然。”
“那么,其他的事情您都明白了?”
“我觉得这一切显而易见,华生,你看呢?”
我耸耸肩说道:“我承认我很迷惑。”
“假如你们能仔细想想事情的因果关系,就会明白的。”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整个案子有两个关键点。第一,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了为这个空壳公司工作的证明,你们看不出这大有文章吗?”
“我从未注意到这点。”
“他们让你写保证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很不正常,因为这类事情通常只需口头约定,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年轻的朋友,你难道没察觉,他们很希望得到你的笔迹,却找不到其他方法?”
“为什么他们想得到我的笔迹?要它来做什么?”
“非常好,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的案子就会有进展。他们希望得到你的笔迹,是因为想模仿你的笔迹,或者说必须用钱来买你的笔迹。现在我们分析第二个关键点。平纳要求你别辞职,是想让莫森商行的经理有希望,认为派克罗夫特先生在星期一早上一定会来上班。”
派克罗夫特大声说:“上帝啊!我真蠢!”
“现在让我们看看他要你笔迹的原因。如果有人要用你的名字替你去上班,但是笔迹却与申请书上的不一样,就会自露破绽。但是,假如他们在这几天学会了你的笔迹,那么岂不就有把握了。因为,我确信那家公司没人认识你。”
派克罗夫特忧伤地说:“是的,没人认识我。”
“太棒了,事情还有关键一点,就是要尽力让你不改变想法,并且不使你和其他人接触,以防你得知被冒名顶替了在莫森商行的工作。因此他预支你很多钱,并把你派到中部地区,给你许多事做,让你没空回伦敦。不然你会毫不费力地知道内情。”
“但是他又为什么乔装成他的哥哥呢?”
“这也很简单。显而易见,他们仅有俩人。其中的一个已经在莫森商行工作了,他们不想让第三个人参与他们的诡计,却又要有人当你的东家,所以他只好乔装成他哥哥。他认为即便你发觉他们模样相近,也只会认为是兄弟俩长得像罢了。如果不是你无意中看见金牙,也确实不会怀疑他们。”
派克罗夫特挥动着拳头,叫道:“天啊!在我受捉弄时,如果‘派克罗夫特’对莫森商行干了什么,那我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请您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们不得不立刻发电报给莫森商行。”
“他们在星期六十二点关门。”
“没关系,他们有看门人或警卫……”
“对了,据说,因为他们掌握巨额证券,所以有一支警卫队负责保安工作。”
“太好了,我给他们发一封电报,看看一切是否正常,是否真有一个冒名顶替的家伙在那里工作。这轻而易举,可还有一点令人费解,为什么看见我们他就自杀了呢?”
我们身后传过来一声嘶哑的说话声:“报纸!”
那人已经坐起来,脸白的像死人,他骨碌着双眼,手不停地抚摸颈上红紫色的勒痕。
福尔摩斯激动地说:“对了,报纸!我真粗心,光想着来访的事,却没想到报纸。秘密一定在报纸上。”
他打开报纸,叫唤道:“华生,快来看这一条。这是伦敦的晚报,早版的《旗帜晚报》。看这个大标题,答案就在这儿。‘伦敦大劫案。莫森和威廉斯商行发生凶案,凶犯抢劫未遂被捕。’华生,这正是我们要知道的,请读给我们听听。”
这个报道占据了报纸的显要位置,说明的确是一件很重要的案子,内容如下:
今天下午,伦敦发生了一起杀人抢劫案。有一人被杀死,凶手已被捕。众所周知,著名的莫森和威廉斯商行存有价值连城的巨额证券,且因此警卫严密。不久前,主管人员更是购进了一批新式保险箱,增立了警卫队,并在楼上安排了日夜守卫的武装警察,以此确保万无一失。上星期,公司招聘了一名新职员,名叫科尔·别夫持。此人正是臭名昭著的伪币制造犯贝丁顿。贝丁顿与其弟服刑五年刚刚获释。目前警方尚未查清罪犯是用什么手段取得该公司的信任,以及怎样得到各种钥匙模具,并完全掌握保险库与保险柜的设置状况。
按惯例,莫森商行在星期六中午会给职员放假。因此,下午一点二十分,当苏格兰场的警官图森看见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时感到很吃惊。那人手里拿着毛毡制的手提包,奇怪的举止更是引起了警官的怀疑,于是喝令其停下准备细究。罪犯惊觉后虽曾奋力反抗,但图森在波洛克警官的帮助下最终捕获了罪犯,并就此查出一起杀人抢劫案。从现场缴获的手提包中,警方发现了价值十万英镑的美国铁路债券,另外还有其他公司的巨额股票。在对商行的检查中,警方发现有一名不幸的商行警卫被杀害,并藏尸保险柜中。此事若非图森警官行动果断,判断准确,则该案恐怕在星期一之前都不会被人发现。据悉,该警卫的颅骨被人打得粉碎。相信系贝丁顿谎称有东西落在公司中,后重新进入大楼,杀死警卫,并迅速将保险柜洗劫一空,然后携赃逃跑。其弟经常与其一起作案,但此次经多方追查,至今未果,警方将继续全力追踪。
“好了,现在可以给警方省去一些麻烦了,”福尔摩斯看着蜷缩在窗边、神态虚弱的那个人说道,“人类的天性真是奇怪,华生,即使杀人犯也有同样的感情,弟弟一看到哥哥要被处死也宁愿自杀了。可是,我们的行动没法儿选择。派克罗夫特先生,你去报告警察,我们看守人犯。好了,先生们,行动吧!”囚船上的惨案
在冬天的一个黄昏,我和福尔摩斯分别坐在壁炉两侧烤火。我的朋友对我说:“华生,我这儿有几份文件值得你读读,跟‘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案有关系。治安官德雷弗读了这些文件竟被吓死了。”
福尔摩斯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灰纸筒,打开之后交给我一张红纸。上面的字迹简单潦草:
ThesupplyofgameforLondonisgoingsteadilyup[itran]HeadkeeperHudson,Webelieve,hasbeennowtoldtoreceiveallordersforfly-paperandforpreservationofyourhen-pheasant’slife
(伦敦的野味供应趋势稳中有升。我们相信已经通知了负责人郝德森接收全部粘蝇纸的定货单,并保护你们的雌雉鸡的性命。——译者注)
看完这张令人费解的便笺,我迷惑地抬起头。福尔摩斯正在观察我,抿着嘴笑了。
他问:“糊涂了吧?”
“真不知道这样的便笺是怎么把人吓死的。在我看来,不过是些荒唐的废话而已。”
“没错,但事实的确是那位强健的老人看完便笺后,便倒在地上死了,好像被子弹击中的靶子。”
我说:“这倒稀奇了,但是为什么你刚才说,这对我有特殊意义,更应当研究它?”
“原因就是,这是我亲自承办的第一件案子。”
一直以来,我都在试图研究我的伙伴,想让他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下决心开始转向犯罪研究上的,但他总是没兴趣说。只见他慢慢坐到扶手椅上,将文件在膝盖上铺开,点上烟斗,吸了一阵,然后不断翻阅,认真地研究起来。